“我从未听闻引儿娶了第四房妾。”
更何况还是个娼女。
这灵堂里不认识我的也大有人在,说开了,反倒是陈家丢了颜面。
我转头看一眼陈公子,再转回时已是一滴泪滑落,“引郎说了要做奴家的夫。”
陈老爷面色青白,忍无可忍。
“陈家……陈引从未对姑娘三书九聘,还请姑娘自重!”
我见那灵堂所有人都注视着我,觉着够了,抬脚欲走,又掷下一句,“陈引的确未对奴家提亲过,可……上了我长媚的榻,便是我长媚的夫!”
人尽可夫,这才是真正的人尽可夫!
言罢,我深深凝望了一眼一位盯我盯得最放肆的爷,却只留了个素白的背影,和纤细而妩媚的腰身。
走出陈府,一路惹人侧目。直到最后步进娇红馆,我才算松了一口气。心里祈祷陈老爷被什么事绊住脚,好让我逃过一劫。
第二日,收我的爷没来,陈府的人也没来。这次我是真扬名,全是些循味而来的贵公子。他们喜欢在我濒临顶点时停下,戏谑地问我,“人尽可夫?”
我咬牙切齿,“夫君若是死了,妾定不会缺席!”
他们有些脸色稍变,怕是想起了迂腐的高堂或彪悍的正室,但这些难以完全扫兴,道理这般浅显易懂。
既是寻欢,又何必找自己的不痛快。」
“如何?王爷可还满意。”长媚抿口茶,果然,贵有贵的道理。
“姑娘天赋异禀,盛春楼堂前坐的说书先生该让贤了。”豫王温声道,一双凤眼缱绻承情,勃郁深深,长睫若烟翠离离,像个来求愿的痴情人。
他摆弄浑圆茶瓯,茶水淅沥,清脆如琵琶转轴拨弦,惊破长媚三言两语铺织的昏黄旧影。
长媚消受这眼福,喉头酸涩,挑开了话题。
“王爷嫌奴家不够媚,可这真本事还没使出,不若,王爷行行好,再看看……”
剩下的字,被长媚含着,渡给了豫王微张的唇。
豫王哪里是任人采撷的主儿?抻起下巴便与人擂鼓交锋,凛冽齿风挥雪刃,半晌不见鸣金偃息。
浓重的吐息下,衣裳皆被扯乱,长媚趴在人身上喘气。豫王的心口也嗡嗡作响,仅剩的一点气力拿来嘲弄,“这便是万人尝的朱唇?”
语未毕,长媚又堵上去,有点发狠。
竟还用上了牙口。
长媚在吞他的舌,这个念头令豫王头皮发麻,他不知道这个女人哪里来的疯劲,像几欲溺毙之人用手去够浮木。那浮木也有性命,疼了,被扯着了,也在挣扎,也在叫嚣。
齿关接壤,像贪得无厌的将军和命贱若泥的士卒,将军没一个肯撤下战旗的——也没这个道理。顷刻,士卒碎裂,齑粉崩塌,气息从长媚和墨俨颊颐间逸散。
谁先破开齿关。
谁先斩断舌旗。
谁在耀武扬威,被一只身体深处射来的冷箭正中胸口。
长媚的裙下探入一只手。
她一点没退缩的意思,羞怯被她拔除得干干净净,她整个人放荡得近乎可爱,像最古老的、远在三皇五帝和钟鸣鼎食之前的,一个生灵对另一个生灵的渴望。
豫王从没有过这样新奇的体验,他无需细想便可知长媚绝非对所有人如此,大部分人所爱浪荡底下裹着的仍是细弱的矜持,男子能忍受女子竖起爪子轻轻地挠一挠,但决不允许女子伸出獠牙咬烂他们的嘴。长媚若是见了人就发疯地咬上去,那从她帐中人便永不能惬意餍足,必是捂脸唾骂,又毛骨悚然,生怕人看出来,只好含糊一句婊子。
豫王觉得自己懂女人,但其实他也懂男人。但不可一概而论,因为他不懂人,他不懂五礼,也无心苍生大义。他脱过那么多女人的衫裙,却如同装饰打扮手里的物件。
唯独这个,不安分的,出乎预料的,摇撼他心旌灵台的,不是小巧玲珑的玩意儿,是人。
是跟他一样的人。
是他不懂的人。
一阵窒息如拶刻进豫王的肺腑,他当机立断推开长媚,玉颈一圈鼓起火辣辣的疼。小王爷张口要骂,却见长媚凄迷失神,绾的发散开似杜衡肥叶,面色无端诡艳。
豫王负痛抬眼,恍然双目里,满室暗昧,长媚如同血肉脱胎,胞骨贯连的降世艳鬼。
……
云收雨歇,长媚筋疲力尽,瘫软下来,亵玩王爷金贵的发丝。
小王爷,嘶,余韵未消。女人的肢体柔软却藏韧,如同蛇环缠着他的腰,束紧他的脏器,拿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他的骨头。
如兽野蛮鲜活。
如人精于算计。
如鬼癫狂痴缠。
如仙无情无义。
长、媚。这名字真俗。野心大喇喇地敞露出来,咀嚼生香,分外坦诚。
蠢笨又媚俗。
墨俨不喜掌控,太费心思,他是当之无愧的胸无大志,毫不藏拙。干个王爷能让皇帝失去戒心,甚至以一次莫名其妙的救驾为契,受封亲王,与自己的父王一同玉玺绶带,平起平坐。
蠢的他嫌,娇的他厌,清高的他不屑。长媚什么都沾一点,似乎有野心网罗天下男子的喜好,可墨俨目光毒辣,这些寻常男子可能会动心的特质她实际上都没有,只在笨拙地伪装、贴近,画上各类花魁的假面,不伦不类。
可偏偏搔到痒处,和了墨俨那点意思。
她透露出来的,失控边缘的,好色嘛,他赏她点,也算各得其所。
过完夜,豫王麻利地溜了。他是闲散王爷不错,但礼还是要遵的。即便这几日荒唐早已一点不落地落进皇帝耳朵。
洗掉脂粉气,豫王悠悠地骑着马,又悠悠下马,跟着小碎步的公公走进金銮殿。
“臣弟拜见陛下,陛下万岁。”豫王行完稽首大礼,站一旁候着皇帝似笑非笑地打量他。
“豫王这几日过的逍遥。”
万源见他衣袖干净,并不沾染,兴致勃发地吟一句诗笑话他:“豫王大可骑马入宫门,也算效仿虢国夫人,‘却嫌脂粉污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嘛。”
这话骂他又骚又贱。
“哈哈。”豫王直犯恶心,他一向很有原则,不想回答的话一律打哈哈过去。
万源帝不恼,挥挥手,给了个口谕,“去见太后。”
“臣遵旨。”
豫王继续溜着小步,一会儿踢踢路上的石子,一会儿扒扒御花园的花,在领路公公的一声声哀求里终于到了慈宁宫。
“许久不见了,豫王瞧着是更俊俏了些。”周太后笑得慈祥。
“哈哈。”
太后没那么好的脾性和涵养和儿子一样再给这个混账什么好脸色,别开脸让哈哈王爷问完安赶紧滚。
豫王不以为意,周太后跟他既无血亲又无养恩,客气一番又不会真给他什么好处——虽然也不贪她的就是。
豫王敷衍了一会儿众人,走前乱晃了一会慈宁宫周边的佳木葱茏,一株垂檐绕柱,一丛萦砌盘阶,真是趣味横生。
抚完一棵奇树,豫王跳进游廊,正巧撞上一位宫妃。
妃位?后宫里就只一位封了妃,徐家次女,位号德妃,赐恽字。
侍女都被豫王给吓了一大跳,恽妃不紧不忙地行了礼。姿态端庄,倒是无可挑剔。
豫王与整个徐家都没什么交情,遑论十几年前就入宫的深闺小姐。行完礼,豫王便告辞离去。
只是走前,那恽妃一双微弯杏眼……若是再多些喜怒哀乐,便如同他昨日睡的馆妓长媚活生生站在他跟前似的。
墨俨走后,恽妃微微皱起眉。侧身同姑姑讲了几句。是慎王之子?那个不成器的亲王?
正是。
恽妃摇摇头,把这点心绪挥去。她现在有要紧的事,这件事已经折磨了她几日无法安睡,虽说宫中嫔妃不多,皇帝也只是按规程来后宫,并不热衷。也恐着宫中耳目杂乱,又训了几个嚼舌根的宫女太监。今日来见太后,也是怕太后听到些风声,心里恐有不豫,自己来试探一番,也好做下一步打算。
说是试探,也不敢,毕竟事关常家,事关她那死了多年的、因丈夫谋逆而被诛灭性命的亲姐姐。
恽妃面色稍恚,一步一步行至慈宁宫。身后的姑姑和女官俯首跟随。
太后仁贤,诫约本家,使从礼法,因此周家势大而不遭民怨,位高而不引猜忌。加之与皇帝血脉相亲,扼臂啮指之情犹深,在帝王家中也是一部佳话。自己,虽是徐家女,皇帝为东宫时已被许以侧妃之位,夫妻之间谈不上鹣鲽情深,也算自己孺慕多年,赚了个相敬如宾。
徐家出贵女。徐夫人本家是周家,与太后同宗,不算亲密,是个旁支家主的女儿,淑芳明礼,嫁与徐侍郎,徐侍郎当年已入礼部,师从礼部尚书,前途无量。徐夫人先后育有两女,徐萤,徐芸,次女正是恽妃。
“臣妾参见太后,太后万安。”恽妃行礼,心绪还没收回来。
太后对她一向仁慈宽和,毕竟称得上一句侄女,可自姐姐犯下重罪,太后接连几年对她也冷淡不少,大概实在是斯人已去,物移星转,旧事被宫里流转不断的新人嬉笑掩埋去,太后逐渐恢复了和煦像。
只是那件事……又把恽妃草草包扎的伤口撕破,露出从未愈合的毒疮痈疽。
“小芸最近气色不见从前好了,怕有什么烦心事?”
“臣妾有罪,贪凉,夜里受了风,故而瞧着憔悴,连累母后操心。”
“恽妃素来统理有方,贪凉走风,确是不应该。”
“母后恕罪。”恽妃埋首下去,看不见神情。
“明白就好,别走了岔路,有些歪风邪气的,恽妃自己不慎着了,到时候心疼的是皇帝。”
我不管你,闹大了皇帝也不会放过你。
恽妃深吸一口气。太后端坐六宫之首,什么都瞧得清清楚楚,自己越是遮掩慌忙,越是捉襟见肘。
回到储秀宫,恽妃一样遣散了宫人,留下心腹。拿出一幅画,没敢打开,盯着空处发一会呆,渐渐地红了眼。
姐姐早在嫁入常家时就与徐家断了干系,一意孤行!加上自己几年后嫁入东宫,因此,谋逆刺杀的罪名落下,他常文自己死的干净,被祸及的姐姐,就是整个徐家倾尽全力也保不住。
常家?哪来的家?他常文不过一个宫廷画师,挂一个锦衣都指挥的虚衔,父荫母诰什么都没有!竟然去行刺皇帝,自己莫名其妙地死了,害得姐姐,堂堂徐家嫡女,沦落到东市问斩,身首分离的下场!
恽妃心念起伏不定,手绞在一起,掐出红痕。
徐家两位嫡女相差十岁春秋,主母操持徐府忙得脚不沾地时,便是无可指摘的长姐如母!
如今一人六宫荣宠,一人尸骨已寒。
她恨姐姐,进了宫见那常文一面,回来便违父命抗皇旨,断了自己礼聘的路子。什么惊才绝艳,什么风华无双,通通放屁!
从前她只觉荒谬,管刺案不过是一个画师嫌脑袋沉去行刺皇帝,如今……搜出那幅画。
恽妃冷汗涔涔,嚼穿龈血。
那常罪人的碑上还得再添一桩滔天大罪:
娶了徐家嫡女还不知足,竟然以身作弄臣,惑乱先帝!
慈宁宫里,太后把玩着如意,身旁的女官玉秀看出端倪,恭敬地上去问 :“宫里养的早菊开了,是先帝喜爱的品种。”
“先帝驾崩时,还没到十月吧。”
“……是……”
“没赶上好时候。那么喜欢的花,也没赶得及来看最后一回。你说,这早菊清高得很,是不是就该受些恃宠而骄的苦。”
“走,哀家带你去赏菊,对了,”太后已经走到了前面,又回头对着玉秀,“给恽妃拿两盆去。”
两盆早菊送到储秀宫里时,与各家送来的奇珍异玩混在一起,分外脱俗。恽妃定定地看了两眼,又把视线放回层层叠叠的拜帖上。先祖规定十月开始大选,因此每临盛年秋华丹桂,宫妃总要忙碌起来。各家祈愿不同,有的不想一入宫门深似海,就有人想押了自由换来滔天富贵帝王恩宠。
零零散散的看得恽妃直揉眉心,她先挑出来两家的来看,风家和周家。
两家并非并列,若是要擢举一人为妃,应优先选择风家。
一是太后是周家的。二是自风家主支的第三女,庶出的风阮,嫁与慎王生下豫王后,风家便再也没有女子进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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