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豫王爷起了个大早,从行宫跑到皇宫,求见请求通报一气呵成,赶在早朝前见到了皇帝。
万源正在进早膳,人进来后给饿得前胸贴后背的王爷赐了座,自己却停了筷,看起豫王一举一动来。
豫王潦草了事,匆匆咽下,漱了口。手一举,膝一屈就喊起冤来。
“臣弟实在不敢继续待在京城了,虽说臣弟平日是有些不着调,但绝对没到欺男霸女的程度!近几日宗人府收到好几封信谏,都在指责臣,臣自知有罪,不敢再滞留京城,恳请皇兄开恩,准派两队王府扈卫队,一队留在宗人府,一队先行回临川。”
“信谏拿来给朕瞧瞧。”
豫王干笑一声,他就知道皇帝不是好相与的。还好几位耿直傥言的御史的确写了几封信来骂他,被他喜气洋洋地揣兜里了。
豫王递给上前来的大太监,大太监捧着递上给万源。万源拿到后扫了几眼,笑道:“几位给事中的文采斐然,怎么写给朕的倒是干巴巴的。”
“看来这清官,还是骂人好听些。”
豫王心思活络,咂摸出皇帝想转移话题的意思,也不顾什么揣摩圣意,结结实实地行了个稽首大礼。
“恳请陛下开恩!”
“急什么?”
“朕前几日决意让你豫王带着卫尉寺直属扈卫去南方四府征秀女。如今看豫王递上来的信,才恍觉朝中御史们对豫王颇有微词,若是真派了豫王领队,朕还不得给唾沫淹了?”
“哈哈。皇兄说笑。”豫王面上笑着,心里骂道:你早决定好的要把我留在京城,现在倒打一耙说是我提醒你的。
“不过,臣弟愚钝,两事并无联系啊,臣回自己的临川府,皇城司去南方四省,臣的名声也污不得秀女们啊!”
万源摇摇头,“此事由太后决议,朕也是难以变更的。豫王还是留在京城罢,朕也好多听些豫王的风流轶事。”
“……”豫王沉默了一霎,他总觉得皇帝最后一句话另有深意,感觉知道些什么。虽说帝王手眼通天,但关注他王爷和妓子的风流事,唔,有损帝王威仪。豫王也算从小跟这个堂兄打交道,知道他绝不会说废话,每一句都能给臣子们钻研出几层意思来,给他惯的,从此每句话都要有点言外之意,太通俗直白的话就干脆不说,留一个眼神让臣子心领神会。
虽然府邸在临川,但豫王自小待在京城的时间并不算短。每次都有几月或长达一年半载的。万源是名不配位的兄长,毫无严教束礼之行,颇有些放纵自然之意。豫王小时候就很乐意,长大了,明白此举深意,才觉无奈,但放纵已成本性,倒也活得潇洒自在。
豫王沉默不动,万源也看得乐呵。太监谨报着时辰,万源便起身去上早朝了。正当豫王思忖着要不要去见太后,一个宫女截了甫出乾清宫的豫王。
恽妃邀我一叙?
这着实出乎豫王意料。总归他此刻一筹莫展,恽妃为礼部侍郎之女,未必没有意外之喜。
豫王心里急躁,步子便显露出来。三步作两步地往储秀宫走,路旁经过的宫女都频频侧目,望着豫王大步流星的方向,忍不住偷偷相互眼神意会一番。一个品级不低的姑姑停了往内务府的赶路,对身旁跟着的宫女耳语,宫女点点头,脚步细碎地跑回慈宁宫。
可谓暗潮汹涌。豫王到储秀宫里头时,还没跟恽妃打完招呼,一声传报,“太后娘娘驾到。”
两人止了话头,侧过身恭顺地行礼。
周太后一派凤仪雍容华贵,姿态虽高扬但语气颇为平易慈爱。她先免了恽妃的礼,又结结实实地等着豫王把礼行完,再和蔼一笑,夸赞豫王是个知礼数的孩子。
太后在给下马威。豫王为慎王之子,爵位为嗣王,后被荣封为王,赐字豫,这个爵位分量众人心知肚明。好在豫王在临川也一直金玉满堂,升了爵位倒也没甚大区别。来京城可不一样,王和嗣王的礼法可不能马马虎虎相提并论。王是正一品,嗣王是从一品。太后既为皇帝嫡母,又为皇帝生母,贵不可言,因而为超品,安受臣礼。恽妃为四妃之一,从一品,低于受封之后的豫王。而豫王与恽妃对太后行的礼也不同,恽妃行的是端正森严的宫礼,严格照着宫规。豫王则是行了个皇族的对长辈礼,较为随意,显血脉亲近。
此时对着嫔妃规行矩步示意爱护容谅,对亲王行礼却严苛求满,原因绝不是简简单单的与恽妃有血缘关系,与他豫王没有。
豫王心念一动。
而是这根本就是万源与太后合手下的一盘棋,要将他豫王困死在京城。
用的手段也堂堂正正,德义两全。
用的是君臣有别。用的是长幼有序。用的是巍巍皇权。用的是韬韬礼法。
“豫王是个知礼数的孩子。”
太后启唇。
豫王没有接话茬。倒像驳了太后的金口玉言。
他陡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烦闷,像是以往握在自己手里的鞭子啪地一下抽回自己身上。他一贯坐在高位看人们卑躬屈膝三叩九拜,才知道,从前别人跪向他的,是要偿还的。
周太后眼里,豫王愣愣的,不动不言,活像受了委屈的顽童。她轻叹一口气,却看了一眼安分守己的恽妃,示意让她开口。
恽妃先前默默探查事态,倒也料不到此番鼓角铮鸣,风卷云涌。太后赶来如果是为豫王,那井尸之事便还没有被人窥到内情。不过,自己找豫王是为风家,那太后,是否也为大选而来?
恽妃点点头,轻柔开口:“慎王妃出身风家,大选在即,臣妾找来豫王爷问问风家嫡女。”
豫王沉吟,“可是风灿然的嫡妹?”有意思,找他问清清白白的闺阁小姐。可怜风灿然,亲兄长比不过自己这个表兄。
“幼时见过几面,谈不上亲近。恽妃娘娘可需臣弟去做媒,叨唠一下风家家主。”
“王爷言重,不过是臣妾借一借王爷的东风,疲懒片刻而已。”恽妃笑得真诚,似乎还有丝歉意。
周太后稳重地在旁坐着啜茶。茶盏轻轻碰撞出的清脆声,让两人的话都不自主地停了下来。
“风家家风清正,养出来的女儿自然也是极好的。豫王可要当的起这份差事,让家主舍得了心肝忍痛割爱。”
“……”豫王身姿纹丝不动。
“哦,哀家多言了。豫王怕不是要跟哀家闹别扭了。豫王年岁也不小了,怎的总去不掉那股娇纵劲。该让皇帝治治。”
太后笑出来,眼旁有纵横的细纹,像藤蔓延。
恽妃斟酌几次才要开口,都被太后截了话头。只好温顺地笑笑。太后又抬起茶盏抿一口时,恽妃才说出了一句,“豫王爷……”
“臣妾先行谢过王爷援手之恩。”恽妃向豫王行礼。
豫王扭头转身,略厚重的衣摆甩在门槛上,扬起寥数微尘,飘飘荡荡落下来。
恽妃对着周太后又行了个礼,“母后。”
周太后的神情略微怪异,是轻蔑,却又饱含悲悯。
“明日再召豫王进一次宫,详议风家女礼聘册妃事宜。”
太后走前,安抚似的说。
另一边,豫王出了宫就往娇红馆里奔。
长媚好好坐着梳理头发,没让禾染跟着,老让人伺候手艺是会生疏的。
突然冲进来一个男人扯着她就往榻上带。
长媚的发髻直接被撞散。她猛地一挣脱,手抵着男人的胸口。
墨俨目光游走一遍长媚的脸。
长媚冷笑一声,撑着榻的手没动,抵在墨俨胸前的手抽出,猝不及防地就甩了墨俨一耳光。不轻不重。
“你发什么疯?”
墨俨先是不可置信,但想起周太后看他的神情,便觉得也可以忍受了。他攥住长媚的手腕,手心和嗓音一齐发狠,“若是别人,不是本王,凭你对本王脸的一腔忠贞和巧言令色,被男人强上了,你会羞愤自尽吗?”
“还是说,若是那人强迫,或者他比本王位高权重,比本王颜色更好。你便顺了他意…比如皇帝?”
长媚坐起来,“忠贞?我凭什么忠贞?要我为一个男人守节?那个男人能护住我吗?他不嚼我的肉吸我的血便是苍天有眼了。再说,何谓强上?强不强的由谁来说,他觉得他是强上的那我陪他演一出,他想要男欢女爱的我便与他合女干。不过一场**,做什么看得比命还重?”
“我有什么好被强的?你以为忠贞清白对我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你情我愿的,我又何尝没快活到,何必说我怀璧其罪?那可是良家女子才有的东西!”
“……”墨俨觉得自己疯了来跟一个婊子谈清白贞操,但他又很认真地去听长媚说的每一个字。他有种执拗的直觉,长媚嘴上自轻自贱,但她依旧在乎自己的婊子身份,愈是偏执不堪,便愈是不壹而三,清白二字在活剐她。
长媚骂嫖客,骂她自己。她表现出想要一人来回护她,揽着她说这都不是她的错的期望。但墨俨觉得,若是自己真这样做了,长媚只会蓦地熄灭眼里火光,魂灵的火光,褪了活人的皮,她会失望地撕碎他。
毫无道理。
但长媚就是在审判他。露出自己血淋淋的疮疤切口,审判他的自负里的怜悯。
很奇妙,受了皇宫里的一通气,又过来给一个馆妓扇了耳光。豫王该大发雷霆的,却奇异地平静下来。他冲进来扯过女人的腰背时没意识到她是长媚。长媚朝他发了火,他才觉着自己来找的是长媚。原来是长媚。
是长媚。
他要念十遍,百遍,千遍。
他的好长媚。他快意地想着,万源也该来当一当婊子,周太后也是。枉费心机机关算尽,依旧比不过他的长媚的超脱。
高贵?算个屁。受不得一点委屈。万源拿千军万马护着的一条命,定会叫他在受凌辱的第一天被自己戗害殆尽。
看一个人如何,哪能在他高冠簪花,闲适自若时瞧?当然要看他陷落尘泥,擎襟露肘,他给自己捏的是什么命。
墨俨低下身,头抵着长媚的肩颈。
……
长媚看着埋身不语的墨俨,她心里的气憋着没发,又莫名地消了。墨俨有时候真是任性跳脱如顽童,难以捉摸。他的喜怒还不至于吓到她。反倒是讯息透露了不少。
为何拿万源来比较。
今日进宫受了万源气?
如果说三日前胡颀在她这里无心泄露的要王府参与大选,只是暗示了豫王会与万源有一吵,那么今日豫王可算是付诸实践。
这么郁闷,想必是王府参与大选已定,无可转圜。
可如果豫王跟着大选队伍南下,真到了临川,反倒生机丛生。如果她是万源,她必定会将墨俨留在京城。连她都能想明白的,万源又岂会不知,看来小王爷还是气早了。
又或者,长媚瞥一眼墨俨。他气成这样,莫非万源已经出手,将他软禁在京城?
墨俨,你也有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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