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王的千里骑不负盛名,当然,是在临川府的名声。但也得花个几天。不过豫王也不会真让胡颀跪个几天几夜,虽然瞧着胡颀那架势大有这种可能。
豫王扔了一堆杂事给胡公子泄愤,自己进了两次宫,每次受完太后给的气就跑到娇红馆胡吃海喝一通,餍足了才回来。拿到恽妃给的小任务,豫王还是决定先放着,先去娇红馆犒劳一下自己两天跑皇宫和娇红馆的辛劳。再者到娇红馆,累的也还是他,但他心情舒畅,累累相续,真到了种超我脱尘境界。
风灿然耐不住了,这已经要五六天没见到长媚了。拜帖送过去也没一个回的,难道,风公子心口一慌,长媚要从良了?
风灿然一身灰鹤色锦绸,雪絮绛纱,活像个落了凡间的小仙。就是眉目间风流过了头,挑眉重睫的,有股幽幽暗暗的欲色。
长媚一看就知道是什么回事。挑弄许久后,长媚拿着帕子擦拭了手,依偎上去。
“风爷最近家里人管的紧?”
“我倒还好,倒是我那个小妹,这几日谁都不给见,整日闷在房里,本就木头一样的性子,怕要给我娘给闷出病来。”
“风姑娘?这是为何?”
风灿然眉头皱起来:“还不是为了大选,连豫王都来了。真是好笑,昨日豫王刚来的时候,我爹以为是豫王要来求娶小妹,差点没一剑砍过去。后来才弄清楚是陛下礼聘。我也想不明白怎么是豫王揽了这么个活?”
长媚垂下眼,豫王替皇帝向风家礼聘。
原来大选要豫王的地方在这呢。
虽然此前长媚已经推测出其实风阑嫁女对重获圣宠并不关键,但风家并不愿意嫁却是事实,无非是让豫王吃点闭门羹。反倒是风家越厌恶豫王,越讨万源欢心。
长媚露出一个不明所以却欣然雀跃的笑:“豫王在奴家这赖了好几日呢,也对奴家提起过,要去宫里做什么事,奴家看豫王爷瞧着很是忧愁,忍不住劝慰一番,王爷便不肯走了。”
风灿然的耳朵抓住了那个“忧愁”,豫王自己不大情愿,那还有谁能逼他做这件事?
长媚的手指在风灿然臂上轻轻敲了敲,带着点旖旎意味。“若真是豫王娶了风姑娘,风公子会如何?”
“不可能。虽说小妹也是豫王的表妹,但这桩亲事绝无可能,他豫王若还有脸,知道自己什么名声,就不可能开这个口。”
“风公子认为豫王是怕人非议的吗?”长媚嗤笑道,“豫王不是出了名的荒诞无道,哪有他想干还干不了的?”
风灿然默口不言。
“不过,送进宫里,你们风家人就心甘情愿?”长媚的语气轻飘飘的,像妖怪一样往人耳朵里拼命钻。
今上自践阼至今已经七八年,为何仍旧一无所出?除却风家和周家两家势大,避无可避,为何几年来各家往宫里送的女儿少之又少?
天家秘辛,本由不得他来揣测。可事关胞妹,便要万分斟酌小心,容不得一朝失足。
风灿然心里存了心思,再好的茶也喝不下去。额缠绵地抵上去,一吻作别,就赶回了风家。
“出来。我有事汇报。”
阿十从窗外翻进来,俯下身靠近坐着的长媚。
“风家不想嫁女儿。你去说与你主人听。”
假如这一次我帮的是风家呢。
阿十点头,却有些疑惑,但他刚刚也算是目睹了风灿然从来到走的全部,大抵明了长媚的意思。风家如果不明白皇帝的意思,那长媚就换个方法让风家明白。万源指了豫王来向风家礼聘,其实已经变相地暗示了自己的态度:讨好我可以,看你够不够聪明,想办法把你女儿嫁进来,但别走错了路。如果风家以为豫王的礼聘是皇帝给的台阶,大喜过望地接受,便是死路一条,而拒绝了豫王的礼聘做媒,另寻机会嫁女,进宫与否,都是绝处逢生。
其实意思不难猜,只要风阑能认清豫王身份。不过如今风阑因为豫王名声不好而发怒,倒是歪打正着,那她长媚便顺水推舟做个人情,让风灿然觉得进宫也不好,从而更加抗拒礼聘,把戏做全——都是抗拒了,谁还管是真的不想进宫……还是讨厌豫王,对万源演的欲拒还休。
长媚撇撇嘴,冷笑一声:“豫王什么名声,你不如看看你自己什么名声。”
……
风家。
风祎坐在正堂,一双凤眼含威似怒。
风灿然没想到一进来就正对着姑母,姑母威严,是他平日不敢顶撞的,就干脆少见些面,也免得自己心虚。姑母与自己父亲同为风家嫡出,姑母作为风家嫡长女,声名在外,不输给哪家的公子,倒是家父年轻时受人调侃长姐如虎,以巾帼之身镇住了整个风家。
后来姑母嫁给了礼部尚书赵房,即那位当年冠盖满京华的状元郎,甫昭年间科举能人辈出,龙跃凤啸。姑父赵房德才两绝,被人称道“小圣人”。
风灿然规规矩矩地行礼。
风灿然的父亲风阑此时也现了身,皱眉思索。没管儿子从哪里冒出来的,与风祎商讨着。
风灿然凑近。风阑瞟了儿子一眼,继续说:“所以苑舒进宫,内子还是有些疑虑的。”
风祎开口:“我来也是为此,赵怀瑜……”风祎看了一眼风灿然,风灿然立刻抿紧唇,示意噤口不言。
“是陛下的旨意,豫王不得回临川,再者是恽妃委托的豫王来风家。其中陛下手笔在哪,还难以辨明。但王府的人要撇下豫王回南方四府,此事无疑。怀瑜接到的拟旨旨意是派太府寺卿邱皋颉随行,金吾卫护卫。”
“两件事表面上看,应该没什么联系。陛下要留豫王在京城,恰巧又被宫中人派来与风家谈亲。”风阑接上话。
“风二,你在怕什么?”风祎表情微微阴沉。
“……”
“死了一个风阮,我倒要看看,皇家人是不是还要害死一个风苑舒?”风祎声音拔高,颇有巍巍世家不可一世的意气。
“贤姊息怒。”风阑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风灿然对这个庶姑母没什么印象。只记得姑母年纪很小时嫁给了慎王,生豫王时因寤生而死。风阮性情温婉懦弱,在风家,哪怕嫡姊嫡兄并无欺辱之举,也活得忐忐忑忑,小心谨慎。嫁到慎王府后没几年就魂归西去了。
说实话,父亲和长姑母都不大看得起这个胆小的姑母,但再怎么说,也是冠了风姓,留着风家人的血的风家女儿,怎么能死得如此不明不白。虽说寤生一事难测,但慎王在风家人眼里依旧脱不了照顾不周的罪名。因此,虽然慎王与风家结了姻亲,慎王本人与风家并不怎么往来,还没豫王在京城撒泼由风家处理而得来的关系亲厚。
风祎从赵府赶来风府找风阑也主要就是为了转述赵房的话。事关皇姻,不可马虎,于是一家主母也要亲身上阵,当这个传话的人。
风祎走后,风阑想起了什么,嘱咐风灿然:“这几日,想些办法探一下周家口风,最好能得到太后的意思,为父再去吩咐一下川宜,川宜在殿前司任都虞候,与副都指挥使周意竹有些交情,周家的那位适龄闺秀,正是周将军的女儿,周意竹的小妹。”
“你注意点,别污了人家周家女的名声!”风阑对着混账儿子吹胡子瞪眼。不过风阑虽知儿子雅好沾花惹草,但也是放心的,好歹是风家的儿子,不会不知分寸。他心底对风灿然的才名也颇为自得,当然,比不过赵房的儿子赵怿就是了。这点小毛病,他也就忍了,毕竟他年轻时也有点,艳名罢了,还折不了世家公子的面子和根本。
得了风阑的吩咐,风灿然思索着要在玩乐之余干点实事。于是他决定忍痛跟李宛约在一起喝个酒,尽管他一贯看不起这个傻愣公子,但他还有个不容小觑的哥哥,殿前司指挥使,头一份的御前红人,李倍。
约在哪里呢?长媚那?嘶,便宜李宛那小子了。
风灿然写了帖子,让家仆送过去。
……
禾染收了帖子。走进厢房里去见长媚。下午她被叫去采买,回来听闻今日来的不是豫王,是风公子。她心里没来由地松了小小的一口气。走进去给长媚捶捶腰背,捏捏腿。长媚一天到晚瘫在榻上,身上比旁人也更容易疲累酸乏的,只有客人来才算活动活动了筋骨。
禾染其实并非贱籍,小时候家里贫苦,女孩实在养不起,就送来娇红馆当杂役丫头,勉勉强强糊自个的口。她来的时候分到长媚和其他几个姐妹那打扫干活,没过多久,长媚当选了花魁,风头正盛,可以要一个丫头在旁服侍。长媚看着也没什么相熟的人,平日还挺独的,手一指就要了她。她呀,纯属瞎猫碰上死耗子,撞了大运,当名妓的丫头听着虽然不太好听,但吃穿用度都是杂役丫头们不能比的。再说……她有时听着馆里女孩们叽叽喳喳,对她都是艳羡的。长媚跟别的花魁不同,她名头响,客人新鲜还久久不腻。她对丫头,也是极好……
禾染换了个姿势,她此时凑长媚凑得很近。
虽然花魁的丫头通常不会过得多差,甚至被人看上,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事也不少。但要让她换,她是万分不肯的。
“明日风公子和李公子一起来喝酒。”禾染禀报道。
“谁的帖子?”
“风公子差人送来的。”
长媚挑眉,西边出太阳了?一般来说,到她这里来还要捎上别人约了别人的,都是要谈事的。她骂李宛那一句把她当媒人的纯粹是真话真理。风灿然带了个李宛,他素来瞧不起李宛,这是要做什么?
“李宛最近有什么事吗,好像也许久没来了。”
“李公子……奴婢没听闻李公子有什么,不过倒是个把月前有件新鲜事,好像是那李公子有个哥哥,当了皇城司里的大官,每日配着剑巡皇城,可威风了!”
“大官?皇城司能有什么大官?”长媚状似疑惑。
“大概是指挥使什么的吧,听说能天天面圣呢!”禾染颇为兴奋。老百姓谈起这些碰不着看不见的东西,心里总有股激荡的感觉。
“说不定是得了圣宠的大官爷呢,动动指头都能碾死我们这些人。”说着说着,禾染又感到了点胆寒,没再说下去。
“很有可能。”长媚耐心地回应她的小侍女。“所以你以后乖一点,别被这些官爷给抓走了,冤都没处申呢。”
禾染做个鬼脸,“姑娘疼我的,定然来救我。”
结果被疼她的长媚姑娘掐红了脸蛋。
“呀!”
“姑娘你手腕这里怎么这么红。”禾染托着长媚的手到亮烛旁,跃动的火光印着红愈发瘆人,一大片。禾染气得心疼,“风公子怎么这样呢?”
“……”是豫王。长媚没开口。
禾染看着那片红。其实也不太重的,但长媚已经很久没在身上留伤了。长媚还没当上花魁之前,她就对陈家的陈引公子包了长媚的事有印象,后来有几次还是她去给姑娘上的药。后来陈公子不知道去哪了,长媚也当上了花魁,本以为不会有人会伤到姑娘的身体。但还有,还有很多人……不乏那些有钱有势的贵公子。玩的都吓人的很,把姑娘折腾得不轻,她终于知道自己这个贴身丫头要干什么了,要给奄奄一息的姑娘上药。
好在姑娘身体还挺好的,好得快,不留疤,哪怕自己也买不到什么很好的药,也能看着姑娘气色恢复,只不过又要接新的客人。再到后来,基本上是固定的客人了,因为姑娘的价格实在是高,贵公子也不能一掷千金又拿着鞭子折腾人,再说,姑娘招人疼得很,那些抽人的大人们也不敢太放肆,姑娘受了伤接不了下一个客人,老鸨可放不过他们。而且姑娘的帐中事传得极快,大人们若不想别人知道,必须要收敛的。
渐渐,就没在姑娘身上看见伤了。此时见着一个不太重的伤,也重临旧事般地红了眼眶。
长媚见着禾染神色,好气又好笑,这傻丫头怎么小脑袋瓜里装满了莫名其妙的情绪,她并非不懂,但也不在意。
嘴里疼她的,手里疼她的,拿银子疼她的,她都见过不少,若是一个个的都要她报以真心,她早就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不过,她这丫头笨的很,不点两句,怕是要跟自己怄死。
长媚道,“委屈什么,他们都要还的。”
像对禾染说,像对自己说。
也像对天地人间,芸芸众生。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