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范毕业那年,陈惜时怀揣着将知识带回山乡的朴素愿望,准备返乡。
他想象着自己站在熟悉的土地上,面对着一群眼睛亮晶晶的孩子,就像当年那个对世界充满好奇的自己。他甚至隐隐觉得,回到那片山林附近,或许能离那个谜底更近一些。
然而,他的想法遭到了家人,尤其是父母的强烈反对。
他是村里少有的考上师范、端上“铁饭碗”的文化人,是父母在乡邻面前的骄傲,是“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父母含辛茹苦供他读书,绝不是为了让他再回到这“穷山沟”里来。
“惜时啊,你傻了吗?”母亲拉着他的手,眼泪涟涟,“城里多好,机会多,发展大!你回来能有什么出息?当个孩子王,能挣几个钱?我们老了还指望你接到城里享福呢!”
父亲话不多,只是闷头抽烟,最后重重磕了磕烟袋锅子:“不能回来。咱家就你一个有出息的,得在城里扎下根。给老陈家争光。”
亲戚们也都纷纷劝说他,留在城里是光宗耀祖,回到乡下是自毁前程。在家人编织的、名为“期望”与“现实”的蛛网面前,他那个关于教书育人和山林秘密的梦想,显得如此微不足道,甚至有些“不识时务”。
最终,陈惜时妥协了。通过学校的推荐和自己的努力,他在省城一个清闲的机关单位,找到了一份文员的工作。工作稳定,收入尚可,在父母和乡邻看来,他已然是“人上人”。
他穿着整齐的中山装,每天按时上下班,处理着无穷无尽的文件和报表。生活像上了发条的钟摆,规律,安稳,却也沉闷得让人窒息。
他离那片山林越来越远,梦里溪边那个身影越来越模糊。都市的喧嚣不再让他感到新奇,只让他感到疲惫。他仿佛看到自己的一生,就要在这按部就班中,一眼望到头了。
他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位当地女孩儿,在商场做收银员。姑娘模样周正,性情也算温和。两人不咸不淡地相处着,谈不上多深的爱恋,更像是完成一项人生的必要程序。双方家长都很满意,已经开始商议婚期。陈惜时自己也以为,人生大概就是这样了,将那点年少时的悸动和疑惑,彻底埋藏在心底就好。
然而,命运无常。或者说,一直在按预设好的剧本上演,不以个人的意志转移。
单位里一次人事风波,他被卷入其中。一个由他经手、但主要责任在于他顶头上司的项目出了纰漏,造成了不小的损失。平日里看似和蔼的上级,关键时刻毫不犹豫地将所有责任推到了他这个缺乏背景的“新人”身上。他据理力争,却人微言轻,百口莫辩。
最终,处分下,他被通报批评,调离原岗位,发配到一个更边缘、更清冷的部门,升迁之路基本断绝。
这记闷棍将他彻底打懵。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体会到城市的冷酷与人心的复杂。所谓的“稳定”和“前程”,原来如此不堪一击。
已经在商量买房的女友,在得知他“仕途”受挫,前途暗淡之后,态度迅速冷淡下来,没多久,便通过介绍人传来了分手的意思,措辞委婉,意思却**现实,她不想和一个“没有前途”的人绑在一起。
事业与爱情,他在城市里辛苦构建的两大支柱,在短短时间内,轰然倒塌。
那段日子,是陈惜时人生中最灰暗的时光。他独自住在出租屋里,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与迷茫。机关的同事们对他避之不及,城市的霓虹在他眼中也变得格外刺眼。
他再次翻出了那张珍藏的糖纸。
在昏暗的灯光下,那张褪色的糖纸,仿佛是他与真实世界最后的、唯一的连接。
城市的算计与背叛,让他更加怀念山林的无言与溪水的清澈;现实的冰冷与残酷,让他更加珍视记忆中那份不求回报的、笨拙的善意,以及那个在危难时刻、如同神祇般降临拯救他的身影。
他到底在追求什么?是父母期望的“体面”?是这座城市看似繁华实则虚无的认可?还是内心深处那份从未真正平息过的、对纯净与本真的渴望?
答案,似乎一直都在那里,在那片生他养他的山林里。
一股强烈的、几乎无法抗拒的冲动,在他胸中涌动。他要回去!不是衣锦还乡,他要回到那片土地,去呼吸那里自由的空气,去面对那个困扰了他十几年的谜团。
他要去寻找那个女孩,或者说,去寻找那个关于“祀”、关于守护的真相。这不再仅仅是年少的好奇,而是一场关乎他自我救赎的“寻根”与“解惑”之旅。
生平第一次,事先他没和父母商量,直接向单位递交了辞职申请。
然后,简单收拾了一下行囊,心中坦然,目的无比明确。
家乡,那座沉默的山,和山里那座邪异的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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