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抱着他，若不是我后来又去了一次逍遥阁的旧地，可能我永远也不会知道，灭我门者，他也有一份功劳。
只不过，只是他是那个坐享其成的。
后面的事情，大概就是黑吃黑，狗咬狗了吧。
我指尖从他的眉心滑到鼻梁上，再到嘴唇，笑盈盈地望着他：“我和孩子等着你回家。”
他抱着我深深吻了下去，双方都吻得很重。
温热的泪滴落，顺着我的脸颊，滑过我们相贴的唇角，带着咸涩的味道。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哭，可能只是情不自禁。
暮色沉得很快，晚风卷着关外的沙，吹得我鬓边发丝乱飞。
我坐在窗边，心跳蓦然有些加速，说实话，我好像不想他死。
我已经深深记住了他的味道，是一种雨中焚香的味道，清列又让我心安。
其实每次他抱着我的时候，我都会贪恋地他的味道，这会让我睡得很好。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他，我为什么偏偏爱上的是他，为什么偏偏害我家的也有他的一份。
腹中孩子似乎是觉得我不开心了，在顶我的肚皮，有些微微的疼。
孩子是无辜的，我低头摸了摸小腹。
忽然，一阵风过，似有极淡的烟影从台顶飘起。
只有一缕，我心铰着疼，然后是第二缕。
我笑着松了口气，可是腹中绞痛，我知道，怕是要临盆了。
我提前服了一种药，这种药能让我的血无法凝聚，也就是无论如何，生完孩子，我都会血崩而死。
我的死，不为其他，只是想赎罪。
我喊了仇人半辈子师傅，怀了另一个仇人的孩子，我实在该死。
宫城的硝烟尚未散尽，孩子的啼哭在我耳边回荡。
“夫人快看，是大胖小子。”嬷嬷把孩子抱过来给我看。
我笑着看着孩子，虚着声音：“真可爱。”
我听见外头有人走动的声音，还有人喊道：“皇上万岁万万岁。”
我知道，李承义回来了。
他推开门，大步走到我的床边，握着我的手：“阿音，辛苦了。”
我哑着声道：“你快看看你儿子。”
说着，他才低头看向襁褓。
孩子睡得正香，小脸粉嘟嘟的，鼻子像他。
“这孩子眉眼像你，若是个女儿，也是个美人。”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笑得这样温柔。
“取个名字吧…”我对他说。
他把孩子给嬷嬷，捋着我的头发：“就叫李齐吧。”
我扯出笑脸：“小名就叫糖豆吧，小巧甜润，听着讨喜。”
他没忍住笑了一声，扬起声调道：“历朝历代，有哪个太子乳名是叫糖豆的。”
我觉得越来越冷，温热的液体一直在不受控制地从身下涌出，顺着被褥往下淌，浸湿了身下的锦垫。
李承义闻了闻：“怎么血腥味这么重。”
嬷嬷支支吾吾向前道：“夫人血崩了，怕就只剩这会儿了。”
李承义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后一秒，他猛地发现他的袍子也被血浸透了。
他掀开我的被褥，早已鲜红一片。
他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他开始变得慌乱无措，后面是暴怒。
“太医呢？！叫太医！”他猛地回头，对着门外嘶吼。
我抓着他的衣角，摇了摇头。
后面跪着的大夫也磕头求饶道：“已经回天乏术了……”
“水……给她喝点水会不会好点？”他抬头，对着门外乞求一样的问这样傻的问题。
我的眼前逐渐模糊，他跪在我旁边，搓揉着我的手，念着：“别冷下去，别冷下去。”
这次轮到我给他擦眼泪了，他额头抵在我的手背上，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
我指尖微微用力，想抚平他眉间的褶皱：“我是一个失败的刺客，就连最后一次任务也是失败的。”
他几乎是停止了呼吸，他看着我：“什么意思？”
我对他笑了笑：“李承义，来世……我不想再遇见你……”
说完这句话花光了我所有的力气，我觉得好冷好冷，像大婚那天的雪，刺骨的冷。
眼前的雾越来越浓，力气像指间的沙，一点点流走，我耳边的声音忽远忽近，很吵，好像是他在喊我，但是我什么都听不清。
一幕幕画面突然飞在我眼前迅速翻过，我知道，这是死前的走马灯。
先是江南的春日，我坐在船里，看两岸桃花簌簌落在水面，父亲站在船头笑着唤她：“阿音。”
光影一晃，成了我在逍遥阁学武的时候，师兄给我买桃酥，阁主耐心教我识字。
接着是大婚之夜，初见他的模样。
再者是他给我戴珠钗的模样，他长得是那样好看。
最后是有天午后，一起吃饭的样子，他给我夹菜，说我挑食，好像就是真的夫妻。
罢了，罢了，只愿他往后是个好君王，岁岁平安，万事顺遂……
我做了好长一个梦，梦里我见到父亲和母亲，他们还是一样年轻，我问他们有没有怪我，他们不说话，只是笑着看着我。
梦里黄沙满天，灰蒙蒙的，前面有一道桥，旁边站着个如一般年龄的美丽女子。
她向我走来，给我了碗汤。
我端着手里的汤，汤好香甜，比我以往见过的任何炖汤都要香。
我抬起碗，忽然听见有人叫我。
声音忽远忽近，我四处张望，到底是谁。
那女子说到：“喝吧。”
我母亲拍着我的肩膀：“喝吧。”
父亲也一样：“喝了吧。”
我浑浑噩噩又抬起汤，可这次汤变得恶臭难闻。
“别喝！”
这声音吓得我一激灵，碗直接摔进脚底的河里。
这次我听清楚了，是李承义的声音。
“往前跑，一直跑。”
他的声音回荡在我耳边。
忽然我被两个阴差铁链套住了脖颈，作势要把我往后拖。
可到半路，他们却停下了，说我阳寿未尽，放我回去。
我醒来时，只觉得耳边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忽远忽近。
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起来。
周遭摆了红烛和铃铛，我身上还被贴了符纸。
诡异极了，像在做法事，可我记得李承义不是一个信阴司地狱报应的人。
月光如水，将朱红宫墙映得朦胧，我赤脚走在墙下，看见了琉璃瓦、盘龙柱、雕花廊檐，这分明是皇宫的长乐宫。
刚转过拐角，那小宫女看见我时像是看见了什么骇人的景象，吓得手里茶盏都摔了。
我低头看了看，白衣散发的，的确像鬼。
还未等我喊住那宫女，身后却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混着内侍低低的通报：“陛下，长乐宫到了。
我心头一凛，转身时，正见他穿着黑金龙纹袍站我我面前。
他好像有些疲惫，但是他看见我的时候，喉结微动，眼中一片茫然。
廊下灯笼轻轻摇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青石板上。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因克制而微微发颤，最终悬在我脸颊上方，迟迟不敢落下。
那姿态，好像在怕眼前这一切只是幻境，稍一用力便会消散无踪。
我微微仰头，主动凑近了些，他浑身一震，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温度烫到。
他又哭了，嚎啕大哭。
“阿音，阿音……”他埋在我颈间，一遍遍地唤着我的名字，声音沙哑却滚烫。
后面的人纷纷下跪叩拜：“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寝殿里，他一直抱着我，跟我讲糖豆多么乖。
他边说边用下巴蹭着我的发顶。
我觉得他样貌变了一些，不如以前有血色。
他跟我说，是每天早上被那些文官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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