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卡一鼓作气再次发动攻击。
“郁桑，你不要自以为是！你各方各面都不值一提！你……”
仿生人从上到下扫描着郁桑的数据，只得出了容貌、能力、地位、精神力皆为人类顶尖水平的评价。
安卡无法从“长得丑“或者“人类蛀虫”这两个方面发动攻击。
当然，郁桑目前有一个最明显的缺点。
他残疾了。
于是安卡便紧抓着这点不放。
“你现在是一个瘸子，你知道什么是瘸子吗？就是、就是没办法拥有两只健全的脚，没有办法随意大跑大跳，你的身体已经残缺！”
郁桑静静听着这个仿生机器的话，他揉了揉额角，又坐回了轮椅。
他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这个房间，并没有将那番话听进去，徒留安卡一人演独角戏。
仿生人能有多少下流的词汇量？在宇宙追捕星际海盗时，郁桑已经见识过了各个星系最最下作的言语。
仿生机器的这点攻击力，在他耳朵里甚至算不上是辱骂。
在更早之前，郁桑生活在蓝泪星时就已经被整个联邦贴上了足够差劲的标签，可以说，每个从蓝泪星爬上来的人，都不可能在乎这些所谓外界评价。
郁桑盯着安卡。
两人四目相对，又像是四木相对。
安卡放大又放大，总算在郁桑轻皱的眉间找到了自己激怒郁桑的证据。
两人互相这样打量着，安卡在等郁桑气急攻击自己。
而郁桑亦是这样想的。
他能察觉到暗中窥探的视线消失了。
医究所的那位“专家”怎么会轻易咽下这口气，对方必定是想利用面前这个机器来反击。
毕竟此时此刻，竟连这房间里的监控都关掉了，要做什么不言而喻。
郁桑等待了一会儿，问道：“你说完了吗？”
安卡迟疑着点点头。
郁桑道：“义肢，给我看看。”
安卡快速眨动眼睛，他的微表情和人类已经十分相似，几乎在肉眼上看不出差别。
安卡很快反应过来，他立刻将页面点开，将仿生义肢的可选项列在郁桑面前。
安卡问道：“上将，是我将你骂醒了吗？”
郁桑俯身靠近，用手轻轻在蓝色光影上滑动着，安卡能闻到郁桑身上特殊的气味，是一种白茶花的味道。他闻言，挑起一边眉毛看向安卡。
这眼神的意思是：你在开什么玩笑？
郁桑道：“既然是元帅的意思，那我听令。”
安卡不知道言语攻击竟如此有效，他点头。
“元帅十分关心你。”
郁桑眼珠子轻轻一抬：“他还说什么了？”
安卡张了张嘴，答道：“机密。”
郁桑没有套出更多的话，这机器比他想象的稍微聪明了一点。
他没有继续和机器人瞎扯，在他看来这与自娱自乐无异。
郁桑的手指细长好看，他飞速滑动着，将那些花里胡哨各种变体的机械义肢全都跳过了。这期间，他有几次“手滑”点到退出，但是页面却锁定在了订购页面。
安卡一边看着自己掌心的投影，一边看沐浴在蓝光里显得格外宁静美丽的郁桑上将。
郁桑滑动的速度太快，快到安卡一眨眼就会错过其中一个义肢介绍的程度。
安卡正提醒：“上将，这是按照市场价降序排列的，最顶尖的几款都在最上面。”
换言之，越往下拉，机械义肢越没价值。
郁桑置若罔闻，他就这样一路拉到了最下面，拖动到末尾无法再拖动时，才停下手指。
他连点了几下。
郁桑乏味地点评：“就这个。”
安卡看着锁定的“已选中”和“200星币”页面，再度提出疑问：“上将，这是古早设计作品，除了最基本的仿外观设计，并无任何附加功能。”
换言之，这就是个装饰品，还是个略显笨重的装饰品。
甚至订购量都只有1。
——也就是郁桑方才订购的那一个。
因为即使是最落后星球的人类，也会选择加五个星币买倒数第二的、装载了联网功能的机械义肢。
郁桑点点头，摆手。
“就这个。”
……
第二日一早，安卡订购的物品就被加急送了过来。
安卡开门时，见到一张年轻的脸孔，那人带着复古的贝雷帽，蓝衬衣，浑身上下写着清澈二字。
安卡接过那人手里的包裹，便要关门。
那人连忙将手塞进门缝里，阻拦道：“等等！我是医究所的奥李安，是来给……患者做检查的。”
安卡扫描对方的面孔，果然在数据库里找到了此人。
他将人迎了进来。
“你好，我是安卡。”安卡的语气生硬。
奥李安似乎不清楚安卡的身份，完全将安卡当作了一个货真价实的活人。
他一边脱掉外套，一边躬着身子四处张望。
“哥，你是上将的家人？上将人怎么样？我还从来没见过他，心里怪紧张的。”
奥李安在研究所里的职级为实习助理研究员，是最最低级的研究员。
安卡对他还有疑虑。
人怎么样？
安卡答道：“他是个阴晴不定的人。”
安卡此言不假，昨晚明明两人已经握手言和，今早再见面时，郁桑再次将安卡视作空气，并且要求安卡绝不能在“非要求的情况下”出现在郁桑的面前。
安卡留在郁桑房前的营养早餐，他精心准备的蔬果动都没动，郁桑只吃了一剂乏味难吃的营养液。
奥李安似乎不懂什么叫阴晴不定。
他奇怪地看了一眼安卡，问道：“我是问上将身体怎么样。”
他一脸向往，压低声音道：“我还是不敢相信我马上就要亲眼见到郁桑上将了，你不知道，我一直以为他是不是真实的。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完美的人存在呢？”
奥李安几乎要扯着安卡的袖子摇晃起来。
安卡默不作声地拉开距离，提醒道：“上将在里面休息。”
奥李安做出一个给嘴巴上拉链的动作。
他不能过多打探上将私隐，因此也不敢追问安卡的身份。
他将给郁桑带来的机械义肢拆了出来。
那是一款十分原始的设计，纯钢铁设计，十分笨重，以奥李安之见，这东西应该在博物馆里供人展览。
然后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袋精密零件。
既然上将还在休息，奥李安十分愿意承担起房间里智能家居的责任。
他问安卡：“房子里什么东西坏了？我顺便帮你们修一下吧。现在卡厄斯集团的智能家居越来越容易出问题了。”
安卡指了指自己。
奥李安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
“你？”
安卡点点头：“我是仿生人。”
“您别和我开玩笑。”奥李安震惊，他从未见过这款仿生人。
但想来若是秘密研究项目，自己等级不够，不知道也正常。
不过他忍了又忍，还是问出了口。
“您要是仿生人，怎么还能和上将一个屋檐底下全须全尾地活着。”
安卡一言不发，拉开自己现在的外套，露出五花大绑的腹部。
奥李安咬住唇，好让自己的幸灾乐祸没那么明显。
“不愧是……上将。”
奥李安信了。
他不光信了，还摩拳擦掌。他熟练地打开仿生人的腹腔，准备将安卡维修一新。
但是奥李安看着这与寻常仿生人完全不同的内部构造，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安卡已经猜测到原因。
“我自己来吧。”
奥李安不过是助理实习研究员，能力不足也是正常。
奥李安擦了擦自己额角紧张渗出的汗，也没有逞能。
就在此时，房门开了，郁桑的身影出现。
奥李安缓缓转身，有一刻呼吸如同被人扼住。
虽然网络上关于郁桑的影像资料很有限，可那张古典东方特色的面孔，一度是几个星球共同的流行风向，奥李安不会错认。
郁桑虽然因为身受重伤而貌染病气，但是仍如傲竹从未低眉，那股凌厉的气势让奥李安不敢直视。
奥李安几乎是在瞬间就和安卡拉开距离。
郁桑的眼神还没落在奥李安身上，后者就已经在十分远离安卡的地方摆摆手。
“上将，您放心，我绝对没有试图给这个仿生人提供帮助。我是人类，我永远心向人类。”
奥李安说着想用发誓的手势，但他发现这样做会让衣袖滑下露出他胳膊上仿生接口的部分，他又欲盖弥彰地放下。
郁桑看着奥李安谄媚的笑：……？
安卡刚修复好自己缺损的零件，将合金层合上，肌肤修复融合，露出好看的腹肌线条。
他亦看着奥李安：……？
奥李安毕恭毕敬在郁桑身边站好。
安卡穿上衣服，亦是在郁桑左边站好，两人一左一右，活像两个石像。
奥李安虽低着头，但止不住用眼神偷瞥郁桑。
他的目光落在郁桑的脚上时，不由得叹息一声。
“上将，您确定要用这样低端的机械义肢拖你的后腿吗？我斗胆说句实话，它真的配不上您的身份。”
奥李安的拖后腿简直一语双关。
郁桑道：“你要我听你的？”
奥李安连忙摆手：“不敢不敢，上将您的决定不容置疑。”
郁桑顺着指引在医疗室躺下，他看着紧张不安的奥李安，问道：“情况究竟如何。”
奥李安穿上自带的白大褂、戴上口罩，开始操作屋内的高精设备。
他需要先对郁桑做□□和脑部双方面的检查。
但他本就是实习生，又单独面对如此的大人物，难免紧张，手下动作不熟，按错了好几个键，一直在反复调试设备。
奥李安道：“上将别担心，您的身体应该并无大碍，我现在是例行检查。”
郁桑淡淡道：“我是问前线。”
奥李安迷惑：“什么前线？最近有哪里在打仗吗？”
奥李安的反应并不像是装出来的。
正在此时，大门打开，安卡同样穿着无菌服走入。他的设计的确也是顶尖的，不仅仪表堂堂，更是三两下将设备给调试完毕。
仿生人不知自己语气有多嘲讽，只是诚心发问：“一个实习助理研究员，医究所怎么会让你来。”
奥李安不知道安卡是如何知道自己的身份，但被这样指出，他一下子羞愧的脸红。
“喂，机器人出去，你会阻碍我做事。”
郁桑却是明白了奥李安为何会来。
一个等级最低参与不了任何重大事项的底层员工，即使想被套话，都套不出任何东西。
而且自己昨日得罪了医究所的人，他们便派出这么个菜鸟。
但是郁桑并不在乎奥李安的医术究竟如何。
他只在乎一件事，如何离开。
仿生人安卡并不理会助理研究员的警告。
对方的不专业已经引起了他的高度警惕，绝不能放两人独处。
而奥李安似乎是看出了安卡的无动于衷，但他显然是曲解了安卡的忠诚。
他上下打量着安卡，眼中审视：“喂，机器人，你能不要这么粘人吗？即使是恋爱，也得留点空间吧！”
安卡眨巴眨巴眼，在消化“粘人”的含义，以及试图拆解他语气中的似有所指。
奥李安的幽默风趣没有等到任何应有的回应。
没有人笑。
郁桑对他的玩笑报以一个认真的审视，那目光让奥李安感觉自己被活剥了。
奥李安冷汗涟涟，欲盖弥彰地咳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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