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余故疏的电话,王建军捏着听筒站在原地,窗外的天光正一点点爬上窗帘褶皱。妻子抱着小女儿过来看看,小女儿的嘴巴抿着发出细碎的咿呀声,他忙俯身轻轻拍着,直到小家伙重新睡熟,妻子才轻手轻脚走进卧室。
余故疏那孩子,他记得清楚——几年前车祸现场,少年站在警戒线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里却像蒙着层化不开的霜。后来他去回访,每次都是安安静静地沏茶,话不多,却从不说虚的。
“人贩子窝点,有木仓……”王建军掏出烟盒,又想起女儿刚满月,捏着烟的手顿了顿,改而抓过警帽扣在头上,“备不住是真的。”
局里的早会刚开到一半,王建军推门进去时,教导员正拿着考勤表点名。他径直走到队长张猛面前,把记着线索的纸条拍在桌上:“张队,城郊砖窑那边可能有事,我申请带两个人去摸摸点。”
张猛抬眼瞅了他一眼,拿起纸条扫了扫,眉头立刻拧成个疙瘩:“砖窑?就凭这几句没头没尾的话?王建军,你当这是过家家?”
旁边几个老民警也凑过来看,有人嗤笑一声:“歪脖子老槐树,火车声?这线索跟拍电影似的,谁报的案?”
“一个熟人提供的线索,可信度高。”王建军尽量让语气平稳,“说是有孩子被拐,还可能有木仓。”
“有木仓?”张猛把纸条扔回给他,声音陡然拔高,“你知道报假警或者提供虚假线索的后果吗?真有木仓那是大案,咱们得向上级申请支援,调武警配合,凭你仨人过去?送死呢?”
教导员也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建军啊,我知道你热心,但办案得讲证据。你刚当爹,别冒冒失失的。要不这样,先让辖区派出所的同志去周边问问,真有异常再说。”
王建军攥紧了手里的纸条,指节泛白。他知道大伙的顾虑——上个月刚出过一起乌龙,有人报称仓库藏着(炸)药,结果动静闹得挺大,最后发现是流浪汉堆的废品。但他忘不了余故疏在电话里的声音,那不是惊慌,是一种沉到水底的笃定。
“张队,”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点执拗,“就去看看,不惊动任何人,开车绕一圈,确认下有没有老槐树,有没有火车经过。要是啥都没有,我回来写检查。”
张猛盯着他看了半晌,见他眼里那股劲拧得跟钢筋似的,终是不耐烦地挥挥手:“行,给你俩小时,带俩新人去,别瞎闯,有情况立刻汇报。”
警车驶出城区时,朝阳刚跃过地平线,把路边的野草都镀上层金。开车的是刚分配来的小林,嘴里哼着流行歌,见王建军一直盯着窗外,忍不住问:“王哥,真能有事儿?我听着就玄乎。”
王建军没说话,手指在膝盖上敲着节奏。他想起几年前在殡仪馆,余故疏给他递了杯热茶,指尖烫得发红也没松手。那孩子骨子里的韧劲儿,他信。
车过了第三个岔路口,路面渐渐变得坑洼。小林猛地踩了脚刹车:“哥,你看那棵树!”
路边果然立着棵老槐树,树干歪歪扭扭,靠近根部的地方有个碗口大的树洞。王建军心里咯噔一下,推开车门往远处望——两里地外,隐约能看见几座颓圮的砖窑,烟囱像枯瘦的手指戳向天空。
就在这时,一阵火车鸣笛声由远及近,轰隆隆地碾过铁轨,震得地面都在发颤。
小林也收起了嬉皮笑脸,脸色发白:“真……真有火车。”
王建军摸出手机,信号格在两格和三格之间跳。他拨通张猛的电话,声音压得很低:“张队,找到地方了,跟线索对上了。请求支援。”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张猛急促的声音:“原地待命!千万别动!我这就向上级汇报!”
挂了电话,王建军望着那片沉寂的砖窑,阳光明明晃晃地照在窑顶,却透着股说不出的阴冷。他仿佛能听见风里藏着细碎的哭声,像无数根针,扎得人心里发慌。
“锁车门,熄火。”他拉着小林缩回车里,目光死死盯着砖窑入口的方向,“等支援。”
远处的风卷起尘土,在砖窑周围打着旋。王建军知道,这场无声的对峙,才刚刚开始。
支援的队伍在正午时分抵达,穿着迷彩服的武警战士呈扇形散开,悄无声息地逼近那片废弃的砖窑。王建军躲在远处的土坡后,手里的望远镜几乎要嵌进掌心——镜头里,砖窑入口处果然站着两个叼着烟的汉子,腰间鼓鼓囊囊的,看轮廓正是砍刀。
“行动。”对讲机里传来张猛低沉的指令。
下一瞬,冲锋的号角声刺破寂静,木仓声(空包(弓单)震慑)在窑洞里回荡,惊得野雀扑棱棱飞起。王建军看着战士们如利剑般突入,看着那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人贩子抱头蹲在地上,心里那块悬了半天的石头才稍稍落地。
他跟着后续队伍进去时,砖窑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最里面的窑洞被铁锁锁着,撬开时,昏暗的光线下挤着十几个孩子,最大的不过十岁,最小的还在襁褓里,见了人都吓得往角落缩。
“别怕,我们是警察。”王建军放柔了声音,一个个把孩子抱出来。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攥着他的衣角,小声问:“叔叔,我能找到妈妈吗?”
他心口一酸,刚想说“能”,就听见旁边传来一阵骚动。
“老周!老周你在哪儿?”是林晚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她被战士们从隔壁土坯房解救出来,头发依旧散乱,手臂上的瘀伤在阳光下格外刺眼,此刻正疯了似的往各个窑洞跑,挨个扒着孩子的脸看。
“小柏!小柏!”她的声音越来越急,带着哭腔,“我的小柏呢?你们看见我儿子了吗?他手里总拿着个奥特曼……”
王建军的心沉了下去。他刚才数过,一共十三个孩子,没有哪个手里攥着奥特曼玩具。
“林女士,你冷静点。”他走过去想扶她,却被她猛地甩开。
“冷静?我怎么冷静?”林晚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他们说小柏就在这儿!我明明听见他哭了!是不是你们漏了什么地方?再找找!求你们再找找!”
她跌跌撞撞地往更深的窑道跑,那里光线昏暗,积着厚厚的灰尘。王建军赶紧跟上去,就见她趴在一处坍塌的窑壁前,徒手往碎石堆里刨,指甲缝里很快渗出血来。
“小柏!妈妈来了!你应一声啊!”
“林女士!这里已经塌了,不可能有人!”王建军用力拉住她,“我们已经仔细搜过了,所有能藏人的地方都找了,没有……”
“不可能!”林晚哭喊着挣扎,“他们昨天还说要带小柏去‘换药’,肯定是把他转移了!是我不好,我没能盯住他们……”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最后化作压抑的呜咽,整个人脱力似的瘫坐在地上,望着那些被解救出来的孩子,眼神空得像口枯井。
王建军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堵得厉害。他掏出手机,想给余故疏打个电话,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线索是对的,人贩子抓到了,大部分孩子也救出来了,可偏偏最关键的那个,没在里面。
这时,张猛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审讯有消息了,这帮孙子说,三天前确实转移过一批孩子,往南边的码头去了,说是要连夜装船。”
王建军猛地抬头:“码头?哪个码头?”
“还没问出来,领头的那几个嘴硬得很。”张猛皱着眉,“我已经让人查航运记录了,你先送林女士去医院,再安抚下其他孩子的家属。”
王建军应了声,转身去扶林晚。她已经不哭了,只是眼神发直,任由他半扶半搀地往外走。经过那些被家长紧紧抱住的孩子时,她的脚步顿了顿,嘴角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
阳光刺眼,砖窑外的空地上,警笛声、孩子的哭声、家长的道谢声混在一起,热闹得让人心里发慌。王建军把林晚送上救护车,看着车门关上的瞬间,她忽然抬起头,隔着玻璃望向远处的铁轨,眼神里最后一点光,似乎也跟着灭了。
他掏出烟,这次没再犹豫,点上深深吸了一口。尼古丁的辛辣感呛得他喉咙发疼,却压不住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
救出了人,却没救回所有的希望。
王建军望着救护车远去的方向,又看了看手机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号码,终是没有拨出去。有些消息,或许还是等有了确切结果再说吧。
风卷着尘土掠过砖窑的断壁残垣,仿佛有细碎的哭声,还藏在那些未被照亮的角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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