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虽摆设简单却很整洁，入门便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大桌子，外加几条长的矮板凳，上边还放着一套半旧不新的茶具，仔细看还能看到其中有几个杯子上还有豁口，想来是平时吃饭和待客之地。
靠近门后的那侧墙面前还有一个低柜，上面放着些许日用杂物，其余再也没有别的物件和装饰，可见家里拮据。
孙氏招呼几人坐下后，很快添了一壶茶水来：“先喝口水，还没吃呢饭吧，你们先坐着，我去给你们弄点饭食。”
柳漪本想说让她不用忙活，自己几人已经在船上吃过了。
可孙氏却不等柳漪几人说话，就风火火的往屋外而去。
眼见她就着急忙慌的样子，柳漪急忙紧跟几步出去，在门口拉住了她，“舅母，不用忙活，我们在船上，用过了。”她主要是不想初来乍到就让人觉得她们很麻烦。
不想孙氏却是瞪了她一眼，不容拒绝的将她重新按回凳子上坐下，“你这孩子，还跟舅母客气什么，当我不知道？船上能有什么好吃的，你看这两小的都瘦得快脱相了。”
说着就风风火火的出来正屋，去了院子里的厨房开始忙活。
方才进院时柳漪便已瞧见了，或许是因为屋子里的空间太狭小，所以她们便将厨房设在了院子里搭建的屋檐下。
虽说是搭建的，但看着也还算结实，至少刮风下雨是淋不着的，院子的一角还被归拢出来一块，种上了蔬菜，想来一定是她这个舅母，为节省平日里的花销想出来的办法
不多时，孙氏便端着一筐杂面馍馍和一碟咸菜进来，一起端进来的还有三碗汤面，汤面上还各卧有两个鸡蛋，想原先在柳家，柳漪几人可是连杂粮馍馍都是吃不上的，更何况是面条鸡蛋。
孙氏却还略带歉疚的说，“这还没到饭点，我便还未曾去买菜，家里也没什么好的吃食，这馍馍是早上剩下的，你们先垫垫，对付一口。”
“等晚上你舅舅下工回来，我让他去割点肉，给你们姐弟三好好补补，看你们瘦的，就差只剩把骨头了。”这话是对柳漪说的，看向他们的眼神也略带复杂。
看着桌上的吃食，尤其那碗带着鸡蛋的汤面，柳渊和柳欣两个小家伙不由得咽了咽口水，眼巴巴地看着柳漪，虽说这几天三人在船上吃得远以往要好得多。
但是两个孩子以前饿怕了，加上年龄小看到好吃的还是会忍不住，但是尽管如此，却还是会小心的征求柳漪的同意。
眼见舅母已经将饭食端了上来，柳漪知道若再推辞便会伤人心了，就冲两个小家伙点点头，“谢谢舅母。”
两个孩子也急忙向舅母道谢，这才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柳漪也拿起筷子跟着一起吃，这是她离开杏花镇后，虽说不是吃得最好，却是吃得最为安心的一顿。
等她们吃得差不多了，孙氏才开始忍不住，絮絮叨叨地问起了她们这一路的具体情况。
柳漪瞒下了在船上给人帮工的细节，只大致地说了母亲半年前病逝后，奶奶和小叔觉得她们是拖油瓶，所以将她们赶了出来，她们遵从母亲的遗愿来汴京寻舅舅。
听着柳漪平静的诉说，孙氏知道，现下柳漪虽说得简单，但几人在路上指不定吃了多少苦，毕竟漪丫头也还不满十一岁，还要带着一对六岁的弟妹。
一时间更为心疼姐弟几人，眼泪更是掉了好几回，同时还不忘咒骂柳家老小。
了解事情的经过后，孙氏拍板决定道：“既是你们母亲生前让你们来投奔你舅舅，那你们就安心的在此住下。”
“你们舅舅在离这不远的盛华衣庄做伙计，就隔了两条街，虽说工钱不多，但好歹也是份稳定的营生。”
“虽说你表哥策哥儿，如今在隔壁李秀才处启蒙，但一年束脩也还过得去，大不了我再去多接些浆洗的活，既然你们来了，就是一家人，日子虽说紧吧些，但总归能养活你们几人。”
“想来你舅舅也不会不同意。”
正说着话，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听到动静的孙氏笑着对柳漪道：“肯定是你表妹锦姐儿回来，这丫头就比欣姐儿兄妹大两岁，一天天的不着家，净往外跑，刚想和你们说起她，她这就回来了，说来也是巧。”虽然嘴上说着埋怨的话，脸上确实带着笑，可见孙氏还是比较疼宠这个女儿。
不多时，一个年约**岁的女孩就满头是汗地跑了进来，在跨过正门的时候，见屋子里突然多了三个陌生人，还有一瞬间的怔愣，站在门口不敢进来。
孙氏笑着招呼：“锦姐儿，快过来，这是你漪表姐，渊表弟和欣表妹，从老家过来的，你漪表姐小时候还见过，你还记得不？快过来叫人。”
锦姐儿乖乖叫了人后，小声的说了句，“不记得了，”然后跑到母亲身边，好奇的偷看几人。
“你这孩子，平时胆子那么大，整天的在外疯跑，怎的，这会见到你表姐几人到知道害羞了？”孙氏看到女儿的小动作，笑着打趣。
然后不再管她，继续适才的话题对柳漪道：“你也看到了，家里就这么个情况，只有三间屋子，回头等你舅舅有空了，再把那两间屋子的土塌砌宽点，渊哥儿就让他跟策哥儿挤一挤。”
“至于你和欣姐儿就和锦姐儿挤一挤，你看成不？”孙氏询问他的意见。
“行，舅母，你做主就成，只是这土塌倒不用麻烦再砌宽了，我们几人只是暂时在您这落脚，不会叨扰你们太久的。”柳漪觉得还要特地砌一遍土塌，实在麻烦，毕竟她也没真的打算在舅舅家长住。
“你这叫什么话，什么叫叨扰，还不会叨扰太久，你们几人在这汴京除了你舅舅还有其它亲人？你们不在这住，又要去那里？”孙氏皱眉。
许是想到柳漪这么说是不好意思的原因，不由得开解道：“漪丫头，你不用想那么多，如今你爹娘都不在了，既然你母亲临终前交代你来找你舅舅，想必就是想让你舅舅照顾你们姐弟。”
“可如今你又要说，不会叨扰太久，这偌大个汴京，你带着这两个小的布住这儿又能去那里，再说，你也还是个孩子。”
柳漪此刻眼睛有些湿润，这是她来这个世界，第一次感受到来自于长辈的温暖。
“好了，你也别在琢磨了，就听我的。”孙氏一锤定音，“这几天大家就先凑合凑合，都是自家人，不怕。”
“好，那就都听舅妈安排。”柳漪心下一阵酸涩。
“这才对嘛。”见她应下，孙氏的脸才缓和下来。
等两个小的吃完，柳漪帮着孙氏利落地收拾了碗筷，又顺便带着几人去看了看住处。
说是三间房，其实就是两间稍大的带了一个小间，那间小的是连着前面正屋的，想来是后来隔出来的。
这间小一些的原是你表妹在住，如今你们三姐妹住一起，回头我和你舅舅住这屋来，你们住我们那屋去，孙氏许是想到她们三个住，房间确实有些小，建议道。
“不用，舅母，使不得，这已经很好了，虽说看着不大，但炕可不小，睡我们三绰绰有余，再说我们年龄小、身量小，要不了那么大的空间，就先这样吧，万不可占了你和我舅舅的屋子。”柳漪急忙拒绝，舅母能收留她们姐弟三人，她已经很感激了，万不可再让舅舅舅母让出卧房。
“娘，以后表姐和表妹就要和我一起睡了吗？”直到此刻吕锦才反应过来，这三人似乎是要在自家长住。
“是啊，锦姐儿开不开心，以后有人给你作伴了。”孙氏低头看着她笑问。
吕锦看了看柳漪，又看了看怯生生的柳欣，脸上漏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开心，这样以后晚上就有人陪我玩了。”
见女儿没有反对，孙氏稍稍安心。
这么一会功夫过去，眼看日头已然西斜，孙氏招呼女儿道：“开心就好，既然你开心，那你就替娘跑一趟，去前街找你爹，告诉他你漪表姐她们来了，让他下工回来时割半斤、不，割一斤肉回来。”
听到晚上有肉吃，吕锦更开心了，响亮的应了一声，“知道啦，知道啦。”边说边往门外跑。
等吕锦都跑出门外了，孙氏像才想起似的，高声喊道：“对了，让你爹再带块豆腐。”
就在孙氏以为她没听到，准备往门外追出去时，就听到吕锦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哎，知道了。”
孙氏转身，对着柳漪道：“你们先歇歇脚，我去将两件屋子规整规整，再给你们找两床被子，晚上你们好睡。”说着了风风火火地忙活去了。
柳漪看着舅母忙碌的背影，心里很是感动，她原以为，原以为......
“舅妈，我来帮你。”柳漪不好意思让舅母一个人忙里忙外，而自己在这里坐享其成，叮嘱完两个小的不要乱跑后，就一起去帮忙。
两人手脚麻利将屋子规整完后，又从孙氏屋里抱了床半旧的被褥给她们。
“今晚就先这么凑合着，等明儿天气好了，把被褥拿出去晒晒。”
柳漪忙道：“这就很好了，舅母，给你添麻烦了。”
孙氏嗔怪的瞪了她一眼：“麻烦啥，都是一家人，可不兴这么可气听到没？”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隔得老远就听到了吕锦那欢快的声音。
然后就传来院门被推响的声音，紧接着，一个中年男子迈步进来，他身穿一件褐色夹袄，许是为了方便做活，也许是为了防风，袖口收得极窄。
从面容上看，依稀可以看出和母亲吕氏又几分相似，只不过更显年轻一些，这应该便是舅舅吕知远了。
可明明自己的母亲才是妹妹，柳漪不由得心想。
他显然已经从女儿口中得知了侄子侄女的到来，一进门目光便寻了过来，当目光落到柳漪三人身上时，立刻扯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是漪丫头吧，几年不见都长这么的大了，这要是在外面遇见，舅舅可不敢认。”
随即看向两个小的：“这是渊哥儿和欣姐儿吧，长这么大舅舅还是头一次见呢。”
说着便已走近，他将手上的肉和豆腐交给孙氏，然后顺手摸了摸柳渊和柳欣的头，眼神慈爱，再轮到柳漪的时候，眼看着就要摸到了，随即可能是想起柳漪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讪讪地收回手。
“舅舅，”柳漪带着弟弟妹妹见礼。
“哎，不必多礼，都坐，都坐。”吕知远自己也找了条板凳坐了下来，“怎地突然想起来汴京了，和谁一起来的？你娘呢？她如今身子骨可好?她在信里总说没啥大碍，没和你们一起来？”说到这里他猛地顿住了话头，因为他感受到了妻子扯了一下他的衣角。
瞬间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相信，可看着几个孩子的神色，和她们瘦弱的身子，让他的心不由得下沉。
眼见气氛似乎有些凝固，孙氏又扯一下他的衣角，接过话头，“孩子们这一路辛苦了，先吃饭吧，有什么话吃了饭再说，漪丫你和锦丫头一起来搭把手。”
饭后孙氏将丈夫拉进屋里，柳漪在正屋听了很久，先是舅母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紧接着是舅舅猛然拔高的声音，“什么？”紧接着又是一整沉默，然后粗重的呼吸声，和低低的安慰声。
过了好一会吕知远才红着眼睛从屋内出来，脚步有些沉重，走到柳漪面前，看着几个瘦弱的外甥女，嘴唇哆嗦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只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拍了一下柳漪的肩膀，声音沙哑：“好孩子，辛苦你了，以后在舅舅家，好好的......”
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柳漪能感受到他身上笼罩着巨大的悲伤。
夜里，看着身边熟睡的妹妹和表妹，柳漪久久不能入睡，她听到了舅舅、舅母房里传来的低低交谈声，一直持续道深夜。
第二天一早，柳漪看到了舅舅眼里的红血丝。
在见到柳漪时，他还努力的挤出了一个笑脸：“漪丫头，怎么起这么早，多睡会儿。”
“我去上工了，家里有舅母，有什么事跟她说。”
日子就这么过了几天，但好在舅舅一家，包扣表哥、表妹，没有一个对她们的到来感到不满。
休养了几天后，柳漪的身体明显见好，但眼看着，舅舅一家的伙食肉眼可见的清淡了不少，柳漪知道舅舅一家在这汴京城讨生活并不容易。
柳漪觉得该是时候开始她的赚钱计划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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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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