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初一中午了,右耳和右手上都包着纱布,隐隐作痛,大娘子坐在床边守着她,眼睛红红的,后面站着小菊和小翠。见她醒了,小翠连忙端上一杯牛奶。小菊扶着兰甫坐起来,兰甫就着小翠的手将牛奶喝了。大娘子抹着眼角说道,“大夫说了,你这个伤没有伤到筋骨,将来手还能用。还好小翠叫了你一声,只崩到头皮,没有伤到脸。你放心,养一养头发就长出来了。”
兰甫只看见大娘子嘴巴动,隐隐约约听到声音,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于是低声道,“娘,您在说什么?我听不清。”
在众人听来,兰甫说话声音极大,于是都懂了。大娘子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想要抱住兰甫,又怕伤到她,只得按着她的肩膀,大声在她右耳旁说道,“你放心,大夫说你的伤会好的。”
听说兰甫醒了,丁姨娘带着一碗清炖羊排过来看她。见了她小小一个人,包着纱布躺在床上的样子,也不由得红了眼圈,说道,“我见她爱吃这个菜,这是我亲手做的,给孩子补补身体。”
小菊接了过来,大娘子点头道,“她刚醒,一会儿喝点粥,就吃这个肉。你费心了。”丁姨娘问大夫怎么说,大娘子把她带到屋外,低声说道,“手指都还齐整,就是手上怕会有疤,耳朵像是听不大见了。”说着又去抹眼角。
丁姨娘叹道,“老太太不喜欢孙女,也不至于下这么重的狠手。一个孩子,哪里就碍着她了呢。难道说耀祖身体不好,她就见不得兰儿身子健壮吗?”大娘子说道,“也不能怪老太太,兴许彩娟逗她玩呢。”
秦府得知了消息,兰甫的舅舅舅妈过来拜年的时候也特意来看兰甫。舅妈见了兰甫的样子也流着泪说道,“姑奶奶,章家容不下她,何必不搬到秦家来住。章家该有的我们秦家都有,不该有的一样都没有。”
大娘子叹道,“我和她爹都在,去走走亲戚也就罢了,长久地住在姥爷家总是不好。”
舅舅说道,“老三正好回来了,带着华星和华云,你也带着兰儿回去住,就说小孩子一起玩。等养好了再回来。”
兰甫因为伤在头上和手上,身体倒是还能挪动,当天就和大娘子一起,同舅舅舅妈一道回了秦家。她三姨带着表姐妹也在,几人互相见过了,舅妈便带着兰甫下去,让她安置在专门收拾出来的院子里。
傍晚时分,三姨妈带着一双女儿华星华云过来看她,手中捧着一碗白白的粥。三姨妈说道,“这是你表姐做的奶油粥,方子是跟奉天的洋人同学学的,听说你爱吃牛奶,你尝尝看好不好吃。”大娘子接过来说道,“怎么能让孩子做事呢,把方子告诉下人,吩咐下人做也就是了。”
三姨妈忿忿不平地说道,“是啊,怎么能让孩子做事呢?这么大个章家,连放爆竹的下人都没有吗?要不是大哥拦着我,我早就上章家说理去了。多乖巧的一个孩子,亏她下得了手。”
大娘子说道,“罢了,也是这孩子不当心,也是我没有好好看着。”
三姨妈说道,“何必不带着孩子搬回来住,那个家里你还指望什么呢?”
大娘子道,“我毕竟是那家里的人,不能常往娘家跑。兰儿倒是要找个由头好好在秦家养着,她也太小了点,什么事都不懂。”
于是兰甫便一直在秦家住着,她和两个表姐妹,还有表兄秦仰中,四个小孩子一起在秦老太爷的书房上课。秦仰中不爱读书,不过凑数。华云表妹还小,华星表姐和兰甫一样爱读书,字写得尤其好,甚至都已经开始学画画了。秦老太爷特意在书房外间摆了一张讲桌,四张书桌,过足了当先生的瘾。兰甫养伤的时候,除偶尔玩骨牌外,都借着秦仰中和华星表姐的书看,也不觉得无聊。大娘子吩咐人将兰甫的东西都搬了过来,连同她的足球。兰甫还没好全,手上还裹着纱布,头上还秃着一块头皮,就开开心心在院子里跟小翠踢足球。华云表妹看得起劲,兰甫还教她。
她越是这样子,大人们看了越是心疼。舅妈对大娘子说道,“这孩子我不打算还回去了,就在咱们家住下。”大娘子只是笑道,“先住到开学看看。”
过了几天,由三姨妈介绍,从奉天请来的西医来了,还带着一个助手。大娘子坐在床上扶着兰甫,三姨妈和舅妈在床尾站着观望。医生助手将兰甫头顶上垂下来的头发拨开,看到耳朵上边约盖碗大一块疤,已经长好肉了,只是一根头发都没有。大娘子问道,“这里还能长头发不能?”
医生拿出放大镜看了看表面的纹理,又用镊子夹了一块头皮,在显微镜底下细细地看着,许久,才说道,“头发是还能生长,只是毛孔被堵塞住了,这里的头发要比别的地方稀疏一些,也会细一些。将来不细看看不出来。我给她开几种消炎的药,早晚服用,好得快一些。”
三个大人连声念佛,都说菩萨保佑。医生又拆开兰甫右手上的纱布,仔细地在每个手指头上都捏了一下,又让兰甫去捏他的手。而后医生连连点头,说道,“手上有力气,每个手指头都有劲,不妨碍将来读书写字考女状元。”大娘子喜得用帕子抹眼角,又问道,“手上的疤能不能去掉?”兰甫的右手上从手背到手心,蜿蜿蜒蜒有一道疤痕,约两三寸长。
医生说道,“我给你们开一支德国进口的药膏,去疤痕最有效果。以后早晚各抹一次,这个手不能够晒太阳,渐渐地能够淡下去。”他吩咐助理从医药箱里取出一支牙膏那样的药膏,只不过短小些,只有小指头那么长。三姨妈急道,“这才多大一点,抹三天就没有了。”
医生笑道,“这个药膏功效大,少抹点就有效,多抹了也没用,每次就取绿豆那么大点就行了。我这里还有两支,都留给你们,再要的话你们派人去医院开,我把药名写给你们,记住要认准这个牌子。”
这个西医刚回去,第二天秦老太爷又请了一位中医过来看。中医开了一副补肾气的药,也留下一罐膏药,说抹了去疤痕最见效。还交待说不许吃酱油,又说要吃黑色的食物。大人们商量一番,决议两种膏药兼着抹,中药西药混着吃。
到了快开学的时候,头上那块疤的地方长出了细细的绒毛,手上的疤变得极淡了。三姨妈带着华星华云回奉天,临走前华星给了兰甫两副手套,“是我这些天做的,我刚学针线,你别嫌弃。”一副是麂皮的,一副是罗的,虽然没有绣花,但针脚十分匀称。兰甫道谢收了。
舅妈也说手套好,还说吩咐人多做几副给兰甫,换着戴。兰甫笑道,“手套是表姐的心意,我应该戴着。但这个疤也不用特意遮起来,它好看,看着像一支兰花。”秦老太爷听了,连声赞道,“淡极始知花更艳,不经历此事,真不知道这孩子心胸如此宽阔。”
舅妈愁道,“孩子的心胸是一回事,头上秃着这么大一块可怎么好。”说罢将一个虎头帽子戴在兰甫头上,“这样看还不显着。”
秦老太爷说道,“我去跟校长打个招呼,让兰儿上课也戴着帽子,等过了春天头发长出来就好了。”
大娘子说接兰甫回去,秦老太爷和舅妈都不依,大娘子说道,“亲戚们虽好,没有死住着的道理。再住下去,别人要以为我们章家人都死绝了呢。”秦老太爷于是说道,“回去也行,反正过来也就半个钟头。我书房里的桌子不撤掉,兰儿哪天下学了想过来就告诉跟随的人一声。”又派了车送她们回去。
大约是得了校长的招呼,先生们并没有制止兰甫上课戴帽子和手套,同学们中间就兰甫年纪最小,大的有十四五岁的,也都很有家教,因此学校里都没人说她。家里各式样的帽子有十几个,每天搭配着衣服换着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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