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国小心翼翼地接过小狗，笑道，“喜欢，太喜欢了，哥哥真好！”章华也伸手去摸了摸小狗。怀文说道，“它还没有名字呢，给它起个名字罢。”怀国说道，“它长得笨笨的，就叫它笨笨罢。”从此后章华一早上起来就去找怀国，直到晚上睡觉，除了吃饭的时间，都和怀国还有笨笨在一起玩。笨笨似乎听得懂人话，比如说要它叼鞋子，它就知道把鞋子叼过来。可惜章华和怀国几次教它认字，都没有学会。
金凤娘笑着跟金凤爹说，“都说四眼狗只认一个主人，笨笨却两个都认。在怀国家睡两天，又来咱们章华床上睡两天。”
金凤爹笑道，“这两个小孩，不就好得跟穿一条裤子似的吗？”
金凤娘叹道，“可惜她们两个都是女孩子，要是两个男孩子，有了这么好的伴，将来做什么事情不能成的。”
金凤爹笑道，“你不是请算命先生给她算过吗，她这辈子顺风顺水，一路都有贵人扶持，最不缺的就是朋友。”
两个人正一边干活一边说笑，忽然有人跑到地里来，对他们说道，“二婶子，快去看看，章华遇到拐子啦！”
二人都是一惊，连忙随着来人走。到了村东好几里路的地方，路边围了一圈人，二人拨开人群，看到地上躺着一个人，身上被咬得稀巴烂，笨笨在一边叫唤，蹿来蹦去，急得只恨自己不会说话。章华和怀国则站在笨笨身后。路人七嘴八舌地说，二人渐渐才听懂，原来这两个孩子今天跑得远了，遇上了拐子，都要跟拐子走了，笨笨却一直对那个人叫。拐子伸手拉她们两个，笨笨就去咬他。路过的人就只见到一个大人拉扯两个小孩，旁边一只小狗叫个不停，就驻足看热闹。看了一阵，回过味来是拐子拐小孩，就动手打了拐子。那拐子现在还昏迷不醒呢。
怀国爹娘此时也赶了过来，伸手要打怀国，被路人劝住。里长也来了，带人将拐子绑走，交由官府发落。众人渐渐散了，各自回家。
晚上怀国一家在吃晚饭，怀国娘犹在教训怀国，“活得没一只狗明白，笨笨都知道那是坏人，怎么你们就是不知道呢，还鬼迷了心窍要跟拐子走。把你卖到窑子里你就知道了。”
怀国问道，“娘，什么是窑子？”
怀国娘不知该如何搪塞，此时有人敲门，并且喊怀国的名字。怀国一听是章华的声音，放下碗跑了出去。章华捧着两个碗，说道，“怀国，我姥姥炖了排骨，给你一碗，给笨笨一碗。”
笨笨早就跟着怀国跑到了门口，章华把一个碗放下，笨笨凑上去就吃，欢快地摇着尾巴。怀国说道，“章华，你姥姥对你真好，不但不打你，还给你炖排骨吃。”
章华问道，“你娘打你了吗？”
怀国点点头，“打了我的屁股，打了十好几下，现在还疼。我哥哥跟她说过不许体罚我，她总不听，我早晚跟我哥哥去县城上小学。”
第二天大人们下地干活前，对两个人千叮咛万嘱咐，怀国娘还特意跟笨笨说，“以后只许在村子里玩，不许出村子。”笨笨叫唤了两声，算是答应。
她们差点被拐子拐走的事情早就传遍了全村，小住子带着几个小男孩特意过来羞辱她们，拍着手笑着说道，“我娘说你们要被卖到窑子里去啦。”她们不懂窑子是什么地方，也看不懂那几个年纪大一点的男孩子脸上的淫邪神色，但知道肯定都是不好的事情。怀国弯下腰捡石头去砸他们，他们自然也捡起石头还击。笨笨一下子追这个，一下子咬那个，挡在她们身前。小住子不知道从哪里捡到了一根木头棍子，趁笨笨保护她们的时候，往笨笨背上狠狠打了一下。笨笨当时就趴在地上不动了，叫声也变得有气无力的。章华和怀国拼着身上头上被石头砸了好几下，赶紧将笨笨抱了起来。要站还没站起来的时候，小住子伸手将她们推倒在地上，笑道，“你们昨天被卖到窑子里去了，我娘说窑子里都是最下贱的女人。”一边解裤腰带。
小住子刚亮出他的小家伙，双手扶住，准备尿尿，地上的笨笨猛地一下蹿起来，照准就咬了一口，疼得小住子躺在地上打滚，章华和怀国趁机赶紧回家了。
她们顾不得想小住子的娘会怎样来找茬，一心只想看笨笨怎么样了。笨笨比刚才更加虚弱了许多，只能趴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村里唯一会给畜生看病的是小住子的爹，她们不敢去找，商量着要上隔壁村。她们给家里大人留了字条，也不管他们识不识字，找了个桶，把笨笨装进去，拿跟扁担挑着，一前一后出了村子。
她们一路打听着，竟然也走到了邻村，请人给笨笨看看。那人见她们两个小姑娘可怜，也没有问她们要钱，伸手在笨笨身上摸了摸，说道，“骨头断了，内脏怎么样就不知道了。运气好的话，养一养骨头就自己长好了，也不碍事。运气不好的话，内脏被打碎了，神仙也救不回来。”她们又流着眼泪，一路互相说着鼓励的话，将笨笨挑回去。
才走到一半，天色暗了，她们遇到怀国爹娘和金凤爹娘，正出来找她们。说是请人读了字条上的字，也一路打听着过来的。这次怀国娘没有打怀国，只是接过怀国手上的扁担，又问她，“找到大夫没有，大夫怎么说？”
怀国说道，“大夫说养一养自己就长好了。”
怀国娘点头说道，“会好就好。”
六人一狗闷不吭声走了一截路，怀国才低声问道，“娘，小住子怎么样了？”
怀国娘说道，“他也没事，大夫也说养一养自己就长好了。他娘来闹，我问她小住子是做了什么事才会把那个地方露出来呢？她说不出话，讨了个没意思，自己回去了。”
因着怀国娘养过狗，就把笨笨带回怀国家，放在炕上趴着。怀国娘用旧衣服铺了一个狗窝，还给笨笨盖了一床小被子，笨笨老老实实躺在里面，一动不动。怀国在炕边看着，说道，“娘，你真好。”怀国娘笑道，“这孩子，怎么说起这种话了。娘平时对你好你不觉得好，今天对笨笨好你就觉得好了？”她摸了摸笨笨的头，叹道，“就算养好了伤，笨笨怕是也难活命哪。”
怀国急道，“怎么回事，小住子家要笨笨抵命吗？”
怀国娘道，“她嘴上说是不敢说，谁知道她会怎么做呢？除非今后你看紧了笨笨，不让它吃外面的东西，也不让它独自待在外面，你一辈子看着它，不然它早晚被人害死。”
怀国道，“那我就一辈子看着它，我到哪里就带着它到哪里，我吃什么就给它吃什么。”
第二天章华来怀国家看笨笨，怀国把这些话讲给章华听，章华也郑重发誓，“我今后也不让笨笨离开我，我吃什么也给它吃什么。”她们两个也反复交待笨笨，不许吃别人给的东西，也不知道笨笨能不能听懂。
经此一役后，那些男孩子便只敢在背后说她们种种“不端”，不敢再近身欺辱了。怀国说道，“他们恨我们，是因为我们读了书，识了字，把他们比下去了。他们见不得女孩子把他们比下去。我们偏要读更多书，远远地把他们甩在后头。我哥哥说，等到了秋天，就带我去念小学。到时候你也去，笨笨也去。”
只是还没等到怀文放暑假回来，章华就跟着姥姥姥爷搬离了村子。她太小了，很多事情都只是模模糊糊察觉到了，但并不知道有什么意义，也不知道会怎么影响她后来的人生。在她的记忆里，就是某天姥姥姥爷开始收拾家里，把很多东西都往箱子里装。她们家本来也没什么东西，很快便装完了，留下几间空屋子。而后她们坐上一台牛车，便这么走了。
走的时候有要好的村人来送行。大家都喜气洋洋的。金凤娘如往常一样拉着人说个不停，满面红光。章华便也不觉得悲伤。怀国也来了，看着章华流泪。她把笨笨抱给章华，“你把笨笨带上，笨笨认得回村的路。”笨笨被她们四只手抱住，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呜呜咽咽的，似乎也在哭。章华却呆呆地流不出眼泪。后来骡车走出好远，远到让章华觉得她们再也不会回来了，章华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那些奔跑过的田中小道，那些摘过的玉米地，那些抓过鱼的小河，那间她的人生开始的屋子，那些每天都会见到的人，就这样永远地离开了她。包括她人生中第一个朋友怀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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