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恒脸上的笑容瞬间褪去了温度,显出几分轻浮的冷意。他扯了扯嘴角,没甚感情地笑了笑:“那些烂摊子……横竖也不是天帝陛下您亲自收拾的。若真要论起年少轻狂时的‘丰功伟绩’,翻翻旧账,咱俩还不知道谁比谁更胜一筹呢?”
眼见两人剑拔弩张,火星四溅,我早已悄无声息地将身体挪到了问茶仙君身侧,寻求一点庇护。齐海天官和他身后的一众天兵天将更是噤若寒蝉,见状也齐刷刷地往后挪了好几步,恨不得退到殿外去。
天帝显然被戳中了某处痛脚,气得额角青筋跳动,几乎是口沫横飞地吼道:“确实不是我收拾!但子恒,你心里应当比谁都清楚明白,上界对你一忍再忍、百般纵容的原因是为谁!累教不改,冥顽不灵!”
子恒依旧一派淡定,甚至慢悠悠地整理了下衣袖,反唇相讥,字字如刀:“哦?正所谓——‘其上不正,其下何直?’陛下以为然否?”
“反了你了!!!” 这诛心之语彻底点燃了天帝的怒火,他猛地一掌拍在身边的小几上,檀木桌面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闷响,震得案上玉器嗡嗡作响。我们这些“站着的小蚂蚁”更是被这雷霆之怒吓得魂飞魄散,又齐刷刷地往后退了一大截,几乎要退避三舍。
“聂容!” 天帝余怒未消,习惯性地往他身侧那个空位看去,似乎这才惊觉人不见了,声音里带着被忽略的愠怒,“聂容去哪儿了?”
我在问茶身侧,尽量压低声音,弱弱地回道:“陛下息怒……下官……下官在这儿呢。”
天帝凌厉的目光瞬间扫射过来,声音冷得像结了冰:“你倒是会躲清闲。赶紧给朕想法子,治治这个小兔崽子。”
我顶着天帝凌厉的目光,再次躬身,声音虽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陛下明鉴,聂容……依旧认为,子恒殿下前往下界,最为合适。”
天帝的怒火仿佛找到了新的宣泄口,猛地转向子恒,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低吼:“不成!换一个!”
身旁的问茶仙君微微侧首,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困惑和探究:“你今日为何如此执着于让子恒下界?”
我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同样低语回应:“此事说来话长,稍后回天行居再与你细说。”
问茶的目光扫过眼前这剑拔弩张、近乎失控的场面,好看的眉头轻轻蹙起,显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闹心:“看这情形……那得等到猴年马月?”
“不会太久。”我深吸一口气,深知此刻气头上的天帝万万得罪不得,只得将声音放得更稳,巧妙地在他身后抛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陛下,子恒殿下在上界开罪仙僚无数,积怨非浅。若判其下界为妖,岂非一举两得?既能令其受凡尘历练之困,又可让上界众仙各凭本事,设法寻其‘偿还’一二,以平众怒,以正视听。此乃……化戾气为机缘也。”
天帝紧绷的下颌线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考量。我心中刚掠过一丝“大功告成”的窃喜。
不料,天帝倏然转头,锐利如鹰隼般的目光直直钉在我脸上,那眼神里充满了极其强烈、毫不掩饰的怀疑!他猛地一拍扶手,声音拔高,带着恍然大悟般的懊恼和自嘲:“荒谬!我当真是昏了头了。聂容,你与子恒是什么交情?那是铁打的关系,穿一条裤子都嫌肥,我居然……居然让你来商讨如何处置他?” 他不再看我,仿佛我是个巨大的错误,扬声对侍立一旁的济笙喝道:“济笙!速去信定宁天,请紫徽帝君即刻移驾司刑殿!此事,需得帝君圣裁!”
济笙领命,身影如风般掠出殿外。
我的心瞬间沉了下去,急忙为自己正名,声音带着急切:“陛下!聂容一向秉公执法,大公无私!岂会因私废公,刻意轻纵于他?”
“大公无私?”天帝冷笑一声,眼神锐利如刀,“聂容,你那点‘大公无私’的名头,跟你护短的毛病比起来,份量轻得可怜!更何况——”他意味深长地拖长了语调,目光扫过一旁事不关己的子恒和微微颔首的问茶,“你们不是还有个掌管下界国运的盛行吗?子恒若真下了界,他舍得让他的心头肉吃半分苦头?”
仿佛是为了印证天帝的话,问茶和子恒竟不约而同地、极其默契地朝我点了点头,脸上那“陛下说得太对了”的表情简直如出一辙!
我僵在原地,一时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盛行的嘱托……怕是要彻底付诸东流了!
紫徽帝君一来,局面……恐怕再难掌控。
就在这紧绷的气氛稍缓的片刻,子恒和天帝的动作竟出奇地一致——他们仿佛心有灵犀般,同时垂眸看向自己手边的空盏,同时皱起了眉头,又几乎异口同声地开口:
“聂容,茶呢?”
“聂容,茶呢?”
看着他俩此刻一个面朝殿外、一个背对殿门,却同时流露出不满和渴求的脸,我与问茶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读到了深深的无奈。
问茶轻叹一声,清越的声音打破了这略显滑稽的僵持:“我去煮茶。两位唇枪舌战这许久,想必口干舌燥,火气上涌,正需一盏清茗解渴消火。”
眼见问茶转身,衣袂翩然地向殿外走去,我连忙跟上:“等等,我去帮你。”
我们说话并未刻意压低声音,因此得以顺利脱身,将身后那对仍在无声对峙的“冤家”暂时抛下。
行至半途,连接司刑殿与茶室的云廊之上,问茶忽然停下了脚步。他微微仰首,望向浩渺的天幕。几只不知名的仙鸟舒展着流光溢彩的羽翼,在澄澈的碧空中自在盘旋、嬉戏。问茶凝视着它们,清澈的眼眸里盛满了不加掩饰的向往,那是一种近乎纯粹的、对自由的渴望。
这目光触动了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我走到他身侧,与他一同仰望那片无垠的碧空,一个念头清晰而坚定地浮现出来。
“问茶,”我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与决然,“等眼下这件事尘埃落定……我们就向天帝辞官,下界去,好不好?”
“为什么?”他惊讶地转过头,眼中带着明显的困惑,“我们在上界……不是一直待得好好的吗?怎么会突然想要辞官?”
“因为……”我的目光依旧流连于天际自在的飞鸟,眼中亦漾开无限向往,仿佛已看到了云卷云舒下的山川河流,“你喜欢这样的自由啊。” 答案如此简单,又如此理所当然。
身侧久久没有回应。我疑惑地侧目望去,心头猛地一颤。
只见问茶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眸子里,此刻竟氤氲起一层薄薄的水汽,在透过云层的天光下微微闪烁,仿佛凝结的晨露,欲坠未坠。
“不至于吧问茶!” 我有些手足无措,又心疼不已。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伸手紧紧握住了我的手。那力道带着一种失而复得般的珍重。
“没事,”他声音微哑,却带着暖意,“只是……开心过了头。从未……从未有人留意过,我真正喜欢什么。”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又沉甸甸的。
“真的假的?” 我转过身,认真地凝视着他,想要望进他心底,“问茶,你想清楚。上界与下界,终究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仙官之尊,琼楼玉宇,安稳清贵……或许都将舍弃。我们可能会漂泊无依,居无定所。这样的日子,你……真的愿意?”
问茶迎上我的目光,没有丝毫犹豫。他唇边绽开一个极浅却极温柔的弧度,如春风拂过冰湖。
“身外之物而已,” 他答得云淡风轻,目光却坚定无比,“没什么是不能舍弃的。何况,” 他紧了紧交握的手,声音轻缓而郑重,“还有你,不是吗?”
那一刻,仿佛时光也为之驻足。回廊间流淌的风变得无比轻柔,拂过脸颊,带着仙草特有的清甜。远处缭绕的云霞也染上了温暖的色泽,温柔地拥抱着天地。眼前问茶的脸庞,在柔和的光影里,温柔得不成样子。
心底的暖意汹涌澎湃,几乎要满溢出来。
我觉得,无需再多言。所有的承诺,所有的誓言,在这样心意相通的瞬间,都已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事。
“日月为鉴,山河为盟。今生今世,君乃我命定之人,死生不契。”
他的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却异常坚定地收拢,将我的手紧紧包裹。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与我四目相对,唇角勾起一抹近乎狡黠的笑意:“这话……你上回也说过差不离的。可说完没多久,人就不见了踪影。这回,我倒要看看,你还往哪儿跑?”
我何时对他说过?记忆里一片空白。莫不是……他将子恒错认成了我?
“问茶,”我压下心头的疑惑,迎着他的视线,声音带着几分无奈,也含着笃定,“月老祠里的姻缘线,你我分明缠绕在一处,丝丝缕缕,清清楚楚。续命之恩,无以为报,我还能跑到哪里去?”
那日的情景再次浮现——月老祠中,象征着缘分的红线如命运织就的网,将我们的名字紧紧相连。曾几何时,我还玩笑说若对面不是美娇娘,定要劈了那牵线人……如今看来,那话早该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闻言,笑意更深,眸中星光点点:“嗯,如此看来,你确实是跑不了了!”
当我端着茶盏,偕同问茶再次步入庄严的大殿时,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被殿中那抹紫色的身影攫住。他端坐在我曾留意过的那把椅上,与天帝相对而谈,姿态从容,仿佛天生就该在那方天地间占有一席之地,与周遭的威严融为一体,毫无突兀之感。
问茶极其自然地接过我手中的托盘。子恒早已起身,熟稔地先取了一杯,经过我身边时,还不忘笑着打趣:“天官大人亲手奉的茶,可是稀罕物,难得难得!”
问茶则恭敬地将余下的茶盏奉予天帝与那位陌生的紫衣仙客。待他侍奉完毕,悄然退回原位时,我仍怔立在门边,隔着殿内的光影,与那双沉静如渊的眼眸无声相望。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