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未回头,挺拔的背影在廊柱的光影间显得格外疏离。
我抿了抿唇,快步追了上去,与他并肩而行。周遭的空气仿佛凝滞,只余下两人轻不可闻的脚步声。
就在我以为他会一直沉默下去时,那清冷如玉磬的声音低低响起,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你叫住本君……是希望子恒能顺利下界?”
若非他开口,我几乎要迷失在他那近乎完美的侧颜线条之中,心神恍惚。
这突如其来的直白点破,却让我心头猛地一跳。我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压下那份被看穿心思的愕然,努力在唇边扯出一个近乎讨好的笑容,偏头看他:“紫徽帝君……您难不成还会读心术?聂容可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呢。”
他并未看我,目光依旧落在前方虚空,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紧的笃定:“除了此事,此刻的你,还能与本君说些什么?”
我当真认真地思索起来:与他郑重道别?不妥,我们之间似乎并无那份熟稔的交情。与他闲话家常?更显荒谬,彼此如同隔着天河。问他在这上界岁月如何度过?终究是……太过唐突。纷乱的念头在脑中盘旋,最终,一个似乎无关却又深埋心底的问题骤然闪现。
我微微偏过头,带着几分探究,几分连自己都说不清的试探,轻声问道:“那……帝君可知道,什么是‘横霜绝世’?”
倘若他知道,便索性让他直接告诉子恒好了。这四个字,我心底深处,莫名地抵触提起。
岂料话音方落,身旁的紫徽帝君脚步猛然顿住。
紧接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袭来——他竟猝然转身,双手如铁箍般紧紧抓住了我的双肩。
“聂容!”他低唤着我的名字,声音不复平日的清冷,竟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颤抖,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此刻仿佛燃起了炽烈的火焰,紧紧锁住我,充满了近乎灼人的、令人窒息的期待,“你是不是记得?记得我?记得……定宁天?”
看着他脸上那骤然绽放的、近乎狂喜的光芒,我胸口猛地一窒,仿佛被无形的巨锤击中,骤然呼吸困难。
先前在殿内那种深埋的、莫名的委屈感,如同积蓄已久的山洪,在这一刻排山倒海般汹涌而至!被他紧紧抓住双肩的瞬间,一股强烈的酸楚直冲鼻尖,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
这感觉……太诡异,也太汹涌了。
一股莫名的恐惧攫住了我,我猛地发力,挣脱了他紧箍般的手臂,踉跄着向后跌退,狼狈不堪。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冲破喉咙,语无伦次地辩解:“对、对不起!你大抵是认错人了!是盛行告诉我的……我、我和你初次见面,我不认识你!”
他眼中的光芒瞬间碎裂,巨大的痛苦几乎将他淹没。他却一步未停,紧逼上前,灼热的大手再次攫住我的肩头,力道大得骨头都在呻吟。他几乎是嘶吼着,声音里带着令人心颤的绝望:“我是却霜啊!”
那双破碎的眸子里翻涌着深不见底的伤痛,像无形的重锤敲打在我心上。鬼使神差地,我竟试图去拨开脑海中那片盘踞已久的浓雾——那浓雾深处,似乎总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在徘徊。剧烈的刺痛骤然袭来,仿佛要将头颅撕裂。
“聂容!问茶吐血了!” 远处,子恒惶急的呼喊如同惊雷炸响。
问茶出事了!
浓雾中的影子瞬间消散,所有的探究和随之而来的剧痛都被这声呼喊强行截断。我像被烫到一般,猛地甩开他的手,转身就朝大殿的方向狂奔。奔跑中,我不由自主地回头望去——他仍僵立在原地,那双眼眸中汇聚起铺天盖地的悲伤,浓得化不开,沉沉地压在我的心头,几乎让呼吸都变得困难。若非转角挡住了视线,那沉甸甸的悲恸几乎要催出我的泪来。脚步凌乱,心绪更是乱成一团麻。
我几乎是撞开殿门冲了进去。眼前景象让我心头一紧:天帝正盘膝坐于地上,周身散发着柔和却强大的仙光,源源不断地注入躺在他面前的问茶体内。问茶脸色惨白如纸,唇边还残留着刺目的血迹,紧闭着双眼,气息微弱。
“聂容!”子恒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声音里带着惊魂未定的颤抖,“怎么回事?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说头疼欲裂,紧跟着就吐了血昏死过去!不是说他已经无碍了吗?”
我茫然地摇头,心乱如麻,自己尚且被方才的混乱搅得心神不宁,哪里知道问茶为何如此。只能强压下翻腾的心绪,六神无主地紧盯着天帝施为,祈祷着。
时间仿佛凝固了。终于,天帝周身的光芒缓缓收敛,他轻舒一口气,额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细汗,沉声道:“没事了。”
话音未落,躺在地上的问茶眼睫微颤,缓缓睁开了眼睛,虽然虚弱,但眼神已恢复了清明。
“问茶!”我和子恒几乎是同时抢上前去,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将他搀扶起来,让他靠坐在旁边的矮榻上。
子恒抢先开口,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后怕和关切,甚至带上了一丝惯常的夸张:“你可吓死我了!千万别趁我不注意就撒手人寰,你让我怎么跟我娘交代?” 他紧张地上下打量着问茶。
我横了子恒一眼,示意他别乱说话。问茶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声音虽轻却带着安抚:“无妨,一点小伤罢了,不妨事。”
看着他依旧虚弱的样子,我想起自己怀中还珍藏的东西。没有丝毫犹豫,我伸出手,掌心静静躺着一片流转着温润碧绿光华、蕴藏着浓郁生命气息的叶子——那是我从定宁天所求来的极为珍贵的疗愈圣品。“问茶,你损耗太大,是不是还没好彻底?我这里还留了一片叶子,你快服下吧。”
当那片蕴含着纯粹生命本源的叶子展露在众人眼前时,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几道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天帝的眼神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意,似乎欲言又止;而站在一旁的其他仙侍,脸上则掠过一丝混杂着敬畏与担忧的复杂神色。
一片微妙的寂静中,子恒猛地吸了一口气,目光死死盯着那片叶子,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惊雷般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仙脉!”
天帝的目光落在我掌中那片流转着青碧光华的叶子上时,面色骤然冷了几分,仿佛那不是疗愈圣品,而是什么禁忌之物。他眼神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排斥,然后迅速将视线挪开,不再看我,也仿佛刻意避开了那片叶子,兀自起身,一言不发地独自走到大殿对面的玉阶上坐下。宽大的袍袖垂落,将他整个身影衬得疏离而冷硬。我心中不解,这叶子究竟有何不妥,竟引得天帝如此不待见?
我低头凝视着掌心的绿叶,那温润的青光仿佛有生命般轻轻脉动。这并非凡物,而是我耗尽心力,赶赴定宁天求来的,本想借此铭记一份帝君的人情,谁知那位仙君连真容都吝于显露。如今,我与问茶即将远离上界纷扰,去做那逍遥自在的游仙,这份人情恐怕是永无偿还之日了。与其让它在我手中蒙尘,不如赠予此刻虚弱的问茶,物尽其用。
“我没事了,”问茶的声音响起,平静得如同深冬结冰的湖面,不起一丝涟漪,“这叶子……太过珍贵,你留着吧。”他并未看我,目光落在虚无的前方。
我心中微涩,却仍坚持,将叶子又往前递了递,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真诚:“只是一片叶子而已,再贵也贵不过你呀!你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一阵规律的振翅声。一只通体雪白的仙鸽如一道流光飞入殿中,精准地落在天帝面前,口中衔着一封以金漆封口的信函。天帝抬手取下,展开信纸,目光扫过,随即抬眼,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殿内:“却霜传讯,言明已按司刑殿大人最终判决执行——子恒,即刻下界!”
我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抬眸看向那只报信的仙鸽,又迅速望向阶上面无表情的天帝。紫徽帝君竟真的如此裁决了?他……难道真的与我心意相通。
然而,问茶的反应却出乎意料。他并未因这消息有丝毫动容,反而在我递出叶子的手还悬在半空时,缓缓站起身来。“聂容,”他声音依旧平静,却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疏离,“你同子恒好好叙话吧。我先回天行居……收拾收拾。”语毕,他甚至没有等我的回应,便转身,那素来清雅的身影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决绝,翩然朝殿外走去。
我望着他迅速消失在殿门光影中的背影,脚下像生了根,想追上去解释或挽留,却终究没能迈出那一步。问茶……他明显是不开心了,而且这不开心的源头,似乎与我有关。
子恒也伸长了脖子巴望着问茶消失的方向,一脸茫然地挠头,没头没脑地嘟囔:“聂容,不对劲啊!自从你俩离开去找天帝,问茶就一直魂不守舍,跟个望夫石似的,一双眼死死盯着门口,硬生生把自己给盯吐血了!他这……不会是在怄气吧?”子恒困惑地转向我,“你俩到底……”
“还有空在这里关心旁人?” 子恒的话被一声雷霆般的断喝骤然打断!天帝不知何时已从阶上站起,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压,目光如寒冰利刃般刺向子恒,声音震得殿宇嗡嗡作响:“齐海天官!”
“臣在!”齐海应声上前。
天帝抬手直指子恒,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敕令:“立刻将子恒押往冥府!令冥府府君亲自为他寻一具合适的凡胎躯壳,封印其仙魂,附体其中!将其仙体完好无损带回上界,封存看管!告诉他,子恒必须给本座把这前前后后、里里外外积攒了几百年的冤孽债,一笔一笔、彻彻底底地清偿干净!一日不清,一日不得归返!务必将他在上界沾染的这些乌烟瘴气、歪风邪气,给本座连根拔起,肃清干净!”
“什么?!封印仙魂?还要附身凡胎!”子恒如遭雷击,瞬间从困惑中惊醒,脸色煞白,惊骇得几乎跳起来,“我不干!天帝陛下,这太……”
“由得了你!”天帝眸中厉色一闪,根本不容他辩驳,宽大的袍袖猛地一挥!一股无形的磅礴伟力瞬间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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