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心乱如麻之际,他忽然收回了那审视的目光,重新低下头摆弄手中的丝线,语气却仿佛随意般飘了过来:“观大人神色,愁云惨雾,挥之不去。可是……遇着了什么解不开的死结,过不去的劫坎?”
不知为何,被他这看似漫不经心的一问戳中了心底最深的惶恐。那些积压的恐惧、关于“清汲”的谜团、迫近的“春三月”命劫、还有对天谴的无助……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所有顾忌!
一股强烈的倾诉欲攫住了我。我再也无法忍耐,对着这位身份成谜、威严深重的“仙使”,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将迎仙碑上那预示厄运的铭文、关于“清汲”的虚无、天谴的不可化解、内心的巨大恐慌与迷茫……一股脑儿地倾泻而出!话语急促,如同连珠炮般砸在这片寂静的花雾之中。
他静静地听着,指间的青红丝线依旧在缓慢而稳定地穿梭缠绕。直到我语毕,喘息着停下,他才微微抬了抬眼帘。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竟浮现出一抹极淡、却意味深长的……微笑?
“据大人方才所言,”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你似乎……急于找出那位名唤‘清汲’的仙者,欲细细盘问其中缘由根底?”
“正是!”我急切地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任谁也不愿……不明不白地痛失挚爱,堕入永劫!”
他手中的动作,似乎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随即,那双深邃的凤眸再次抬起,直直地望进我的眼底深处。那目光不再带笑,反而凝练如万载玄冰,透着一股洞穿人心的冰冷与……审判般的意味。
“‘天谴’……”他缓缓吐出这两个字,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着雷霆万钧的重量,“此乃天道至公之刑,绝无冤枉无辜之可能,亦无丝毫容情之余地。当是如何,便是如何,无可转圜。”
他微微前倾了身体,无形的压力瞬间如山岳般压下。那低沉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审判之锤,重重敲击在我的灵魂之上:“那么聂大人,依你所想——”
“是觉得那凤黎,合该承受此天谴之威?”
“还是……你想让那个你遍寻不着的清汲,去担下这必死的……天命之劫?!”
“照理来说……是的。” 我艰难地承认,声音干涩,“清汲自作主张逆天改命,是始作俑者,罪魁祸首。”
然而,这句本该斩钉截铁的话出口后,心口却猛地一抽!一股毫无道理、却又清晰尖锐到无法忽视的心痛之感,如同藤蔓般瞬间缠绕上来,勒得我几乎窒息。迎仙碑上冰冷的字句再次闪现——“他生情于我,方才逆天而行”……
可“他”是谁?那个“清汲”?我根本不认识!
混乱、荒谬、还有那该死的、不合时宜的心痛感交织在一起,将我推向崩溃的边缘。我猛地摇头,仿佛要将这些缠人的情绪甩脱,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辩解:“不!我没想让谁去担!若真有选择……我宁愿自己去!那清汲……他根本就像迎仙碑凭空杜撰出来的幻影,我不认识他,我甚至不知道他在哪儿?是男是女?是何身份?!我……”
话语到最后,已是语无伦次,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想表达什么。是对命运的抗争?是对那莫名心痛的困惑?还是纯粹的恐惧宣泄?
树下的仙使似乎对我的失态毫无兴趣。在我语塞茫然之际,他已重新低下头,专注于手中那青红交织的丝线。只见他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并非对我,而是对他指间的造物。
我怔怔地看着。
他摊开掌心,一股精纯凝练的青色法力自虚空中无声汇聚,如同涓涓细流,温柔地注入那两色纠缠的丝线之中。奇异的一幕发生了:原本泾渭分明的青红两线,在那法力的滋养下,竟如水乳交融般,瞬间融合为一根,浑然天成,再无分别!
他凝视着掌中这根新生的、独一无二的线,忽地,唇边漾开一抹纯粹而满足的笑意,那笑容甚至驱散了他眉宇间惯有的阴霾,带着一种孩子气的、近乎炫耀的喜悦,低声自语道:“你看……我有它。它可比这世间万物……都要贵重得多。”
我完全懵了。堕入魔障般的混乱思绪让我根本无法理解他手中那根线有何贵重之处。只是被他那突如其来的、纯粹的笑容所感染,又或是想抓住任何一根稻草逃离自己内心的泥沼,我下意识地扯出一个同样没头没脑的笑容,顺着他的话,语无伦次地奉承:“仙使……仙使境界高远,止于至善。您手中的……呃,宝物,自然……自然是非同凡响,举世无双!”
他闻言,脸上的惬意之色更浓,仿佛我的奉承很是受用。他抬了抬眼皮,扫了我一眼,语气带着一丝玩味:“嗯,还算你会说话。就是……”他故意拖长了调子,“说得有些……太少了。”
“呃……” 我彻底跟不上他这跳跃的思绪了。他的意思是……我拍马屁拍得不够多?不够用力?在这关乎生死、天谴、虚无“清汲”的沉重时刻,他竟在计较这个?
喉咙发紧,我努力找回一点理智,试图将话题拉回正轨,带着最后一丝试探,小心翼翼地问道:“敢问……敢问仙使……尊姓大名?”
这个问题仿佛按下了某个开关。
他手中编织的动作倏然停下。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惬意与玩味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清晰的、带着居高临下审视意味。“你……不认识我?”
在他的目光下,我像被钉住,只能茫然地、诚实地摇了摇头。
那审视的目光更深了,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嘲弄:“也……从未见过我?”
说梦中不合适,依旧是……摇头。空气仿佛凝固了。
他静静地看了我几息,那眼神复杂难辨。然后,他薄唇轻启,清晰无比地吐出了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如同惊雷,炸响在这片寂静的花树之下:“吾乃——紫徽帝君。”
老实说,他这轻飘飘的一句“吾乃紫徽帝君”,如同九天惊雷,再次狠狠劈中了我的天灵盖!巨大的震惊混杂着强烈的荒谬感,瞬间席卷全身。我僵在原地,一时竟分不清眼前这烟雾缭绕、花红刺目的月老祠,究竟是真实,还是又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几乎是下意识地,我抬起手,在自己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
“嘶——!”尖锐的痛感清晰无比地传来,疼得我倒抽一口凉气。
是真疼!可是梦里我护住他头的手也能清晰地感觉到疼。
确认了这一点,一股说不清是惊是怒还是豁出去的冲动猛地窜了上来。我大步流星,几步便跨到了他面前,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蹲下身,目光灼灼地逼视着那张俊美却莫测的脸,声音里充满了深切的怀疑:
“又是紫徽帝君?难道……我又陷进什么乱七八糟的梦里出不来了?!”
这怀疑是如此强烈,以至于驱使我做出了更逾矩的举动。我竟单膝点地,身体前倾,伸出手指,带着一种近乎魔怔的探究欲,在他那华贵的紫色衣袍上敲敲打打起来。指尖划过衣料,甚至试图去感受其下是真实的躯体还是虚幻的光影。最后,我的视线定格在他脸上,鬼使神差地,双手竟捧住了他的脸颊。
触感温润,带着真实的体温。这一切都显得如此真实,却又恍然如梦。
“上界……还真有你这号人物啊……”我喃喃自语,目光迷离,“真是……魔障了……”
然而,这“魔障”般的触碰,显然彻底越过了那位存在的底线。
就在我失神低语的瞬间,一股巨力猛地袭来!他甚至未曾真正抬手,仅仅是一股无形的气劲,便如同拍开一只烦人的蝇虫般,“嘭”地一声,将我整个人狠狠掀飞了出去。
我狼狈地跌坐在地,臀骨撞在坚硬的地面上,生疼。惊愕与一丝薄怒瞬间涌上心头,我下意识地抬头瞪向他。
却正对上他同样蕴含着薄怒的冰冷目光!
那双深邃的凤眸此刻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直直刺来,带着不容侵犯的神威。他端坐原地,纹丝未动,只是周身散发出的寒意几乎要将空气冻结。他薄唇轻启,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聂大人……方才的举动,可是觉得意犹未尽?”
这冰冷的质问,如同兜头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我那点可怜的怒火,也让我彻底清醒!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他胸前——方才被我“检阅”时,那原本一丝不苟的华贵衣襟,此刻竟略显松散凌乱。
轰——!
一股滚烫的热意瞬间从脖子根直冲头顶!脸上烧得厉害,恐怕真能摊熟一张煎饼了!我这才惊觉,自己刚才那番“查验”是何等孟浪失礼,简直与登徒子无异。
羞愧和惶恐瞬间淹没了所有情绪。为了挽救这破碎不堪的形象,也为了解释那并非存心轻薄,我索性就坐在冰凉的地上,顾不上仪态,急急忙忙地将上次那个离奇的梦境——关于他是如何出现,以及那些模糊不清的片段——一股脑儿地讲了出来。言辞恳切,只盼他能稍微理解,我这番逾矩之举,实在是“事出有因”,是被那诡异的梦境和眼前的“魔障”感搅乱了心神。
他静静地听着,脸上那层冰霜般的怒意似乎随着我的讲述,渐渐化开了一丝。待我说完,他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我,片刻,唇角竟勾起一抹极淡、意味难明的弧度:“现实未曾会面,梦中却已‘熟识’……”他轻轻重复着,语气不再冰冷,反而带上了一丝难以捉摸的玩味,“如此说来,你我之间……倒也算有几分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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