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景致模糊不清,只有一座荒芜的庭院轮廓依稀可辨,月亮被流动的云层掩盖,时明时暗,在对座那人身上投下了大片阴影,只勾勒出一个清瘦的轮廓。
余安坐在庭院中间的石凳上。
“师姐……”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师姐,你为何非要…那明明是一条险路,你别去,你别去好不好?”
我在叫谁?
余安愣愣的,只觉得自己心慌得厉害,几乎喘不过气,巨大的悲伤层层叠加,如同海浪一样,一个浪头高过一个浪头,几乎要将他吞没了。
我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师姐……”
他费力的抬起头看去,这才看见石桌对面坐的是个姑娘,那姑娘穿着一身灰黑衣裳,手里闲闲握着一把折扇,整个人几乎隐藏在阴影里。
“我知道。”
“知道你为什么还要……”
“哎,你不懂,好久不见就别说这个了,你瞧,今天的风多舒服……对了,师父可还安好吗?没被我气糊涂了吧?”她声音很轻松,全没将他的担心放在眼里:“还有你最近修炼的怎么样?又偷懒了……”
“苏诤!”他愤愤的。
面前的姑娘便笑了。
“哎,没大没小的。”天上的云忽然散了,月亮露出来了,清冷的月光照在姑娘的脸上,也照在了那双灰色的,比常人浅了许多的眼睛上。
明明只是梦境,余安却难过的几乎要哭出来,胸腔像是用悲伤填满了,装不下了,要溢出来了。他感觉自己像是要炸开了,身体好痛,痛的要死掉了。
“……”他绷紧嘴角,眼泪一滴一滴的滚下来,周遭寂静,只余下风声,半晌,他听到对面一声极低的叹息。
“小傻子,啧,你又何必?都这个时候了,你居然还信我?还敢自己来找我,就不怕回不去吗?”
她摇着折扇,低垂着眼睛,一字一句的:“我在江湖上…名声颇旺……我欺师灭祖,勾结魔族,十恶不赦,是扫把星,白眼狼,煞星,是妖女……我打一开始,就和你们走的不是一样的路……”
“所以啊,小半妖,”她用扇骨轻轻敲了敲掌心,语气变得懒洋洋的,“你好好修你的正道,前程一片光明,何必我这儿浪费口舌,与其在这儿眼巴巴地劝我,不如……”她顿了顿,声音里忽然掺进一丝笑意:“不如你过来小余安,过来,让我揉揉你的耳朵和尾巴……”
“……”
啪!
叶余安从梦中惊醒。
外面有丫鬟哎呦了一声:“哎呀你这丫头片子,你又把茶杯打碎了!”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随即传来窸窸窣窣扫地的声音。
房间里空无一人,不远处的桌子上还点着好闻的香薰,他躺在床上,呼吸急促,脸上凉丝丝的,用手一摸,才发现脸上全是眼泪。
“呀,小公子你醒了?”照顾他的小丫鬟进门来:“哎呀小公子,你哭什么?”
他愣愣的。
“我,我不知道…”
几天前,叶余安一行人来到苏家参加苏大小姐的生辰宴,许是路途遥远,余安小孩子贪凉,再加上他从没有出过远门,于是到了苏家不久后就染了风寒,叶回心疼自己弟弟,索性在苏家多逗留几日,也不叫他出去露面了。
小丫鬟知道这小少爷娇气,以为他哭是因为哥哥不在身边的缘故,于是给他端来了一碗哭兮兮的汤药,又给他解释:“你哥哥在前面院子里,与老爷他们说话呢,小公子,你要是难受了,我就去找叶公子回来。”
“不用了。”他摇摇头,重新躺回到床上,脑袋里懵懵的。他心里止不住的悲伤,可为什么悲伤,却是说不清楚了,做了什么梦,也是说不清了。
那种莫名其妙的悲伤一直压抑在心里,哥哥回来后问他,他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直到隔天,他偶然间路过一处流水的小庭院,走到苏家一处偏僻的角落里。
那处角落有点年头了,地缝里石砖都有开裂的,开裂的石板下有鲜花长出来,红色的,长的很漂亮。
余安干净整洁的衣摆弄脏了,就蹲在地上哭哭啼啼,这时候恰巧有小姑娘从拐角处出来。
两人四目相对,一个脸上还挂着泪,一个鼻子犟的老高。
苏诤面无表情的从他面前走过,余安听到她后面小院里传来老婆婆的怒骂声。
“二小姐,您回来这么久,还不去给夫人请安!老奴活了这么大岁数,就没见过您这样的,连给母亲请安都不去,这叫什么,这叫不孝!天大的不孝!”
苏诤从地上捡起了个小石子往院里砸了过去,啪的一声砸碎了屋顶的一块瓦片,里面的婆子被吓到了,片刻后就开始骂人了。
“哎哟反了反了!想老奴在苏府伺候了十年!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不懂规矩的,二小姐,我这就去禀告夫人!请夫人给我做主!”
院门一开一关,有仆从打扮的婆子从院门口挤出来,拎着手绢骂骂咧咧的远去了。
余安看着面前捡石头的小姑娘,愣愣的。
“看什么!”苏诤居高临下的瞪他。
然后她就看到面前蹲着的男孩抽了抽鼻子,眼睛眨了一下,泪水就一颗颗滚了下来。
苏诤:“……”
她愣了一下,就抿着嘴角从男孩身前走开了。
苏诤这几天被关在院子里,心情正不好,她爹把她扔在后院里不管不问,或许是怕她逃跑,还在院子附近留了一层结界给她。
真是丧良心了啊。
她在心里,连着苏家主带着苏家那宝贝的大小姐,苏家那嚣张跋扈的小少爷统统都骂了一遍。
她离开小院往远处走,但也走不了多远,苏家主给她设置的这结界怕是长了颗人心,最能见人下菜碟,其他人能自由通行的,她却出不去,于是大多时候只能在院子周围绕圈圈。
绕到第三圈的时候,她路过院门,竟还看见男孩在那里哭哭啼啼。
苏诤还没见过这么能哭的人,小时候那陆家的小子挨了打都没见这么能哭的。
她又是惊奇,又是头疼,干什么非要在她院门口哭。
“喂,你哭什么。”她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我……”男孩哭的直打嗝,话都说不清楚,半晌也没说出来我什么。
他十一二岁,看起来瘦瘦小小的,但是模样很漂亮。他有着一张精致柔软的脸蛋,和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呜呜咽咽的,漂亮的眼睛里还蓄满着眼泪。
像小狗似的,可怜且乖巧。苏二姑娘态度稍微软和了一点。
“我什么啊?”
“……”余安看着她,前日一直压抑着的悲伤难过,莫名的似乎终于有了发泄的出口,他难过的不行,却不知道为什么难过,就是想哭。
“我……”他心里似乎有个名字,但想叫却叫不出,他口型换了好几次,最后吸了吸鼻子终于哭哭啼啼道:“我要,我要我哥哥……可是他,他不在。”
苏诤:“你哥哥是谁?姓苏的?是不是苏以浩?”
“不,不是……嗝…”
“那他在哪?”
余安伸出手。
“外面?”
余安点点头,苏诤的眼神就变了。
这位倒霉的小姑娘已经被关在院里有好几天了,院子里的天空被切的四四方方的,她看着外面无边的天空,想了想,放缓了声音哄劝道:“别哭了,找哥哥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带你出去找他。”
男孩还真敢信她,他擦着眼泪,点点头。
苏二姑娘心里有寻思,索性就带着他一路走到那有流水的小庭院,余安跟在她屁股后面,抽抽噎噎的,伸手拉住了她的衣摆。
庭院外面就是苏家主用来关她的结界,此时门外正有侍卫把守,苏诤前几次来都是被这侍卫给呛了回来,这次她手上有人质了,说话腰板儿都硬气了。
“喂。”她抬头看那高大的侍卫,眉梢高高扬起,毫不客气道:“就算我被关在后院里,难道他也被关起来了吗?”
余安拉着她的衣摆哭哭啼啼的,苏诤就拉着男孩的手把他送到前面来。侍卫见到这黏黏腻腻的小孩子就一个头两个大,这位小公子他见过的,这是叶家的宝贝疙瘩,要是磕了碰了,这罪过他可担当不起。
“既然如此,你就带他去吧。”侍卫苦着一张脸,继而劝告:“只是二小姐您莫要瞎跑,苏家大门外设有结界,和您院子里设的结界都是相通的,您出不去的。”侍卫给她打开了结界。
苏诤冷哼了一声,给他摆了冷脸子,拉着余安就出了后院门。
苏家前院人来人往,热热闹闹的。
她一边走,一边往外看,苏家外面果真的有一层结界,透明的,只有风吹树叶的时候,才能看到像是水波一样的纹路一层一层从风吹的地方散开。
“哥哥,呜呜……”男孩一边哭,一边乖乖的跟在她后面,路上有碰见苏家的丫鬟小厮露出奇怪的神色,苏诤也只当没看见,拉着余安,拨开人群往前走。
至于余安的哥哥,那自然是没有找的。
苏诤发现真的出不去,逛了好大一圈后就回去了,余安被她交给了一旁的小丫鬟,小丫鬟苦着一张脸,带着余安回了临时居住的厢房。
派来伺候余安的小丫鬟下了一大跳,忙拿来热巾帕给他擦脸,敷眼睛。不多时余安的哥哥叶回回来了,瞧见弟弟一脸心疼。
“发生什么了,可是不喜欢苏家?生病了,摔到了还是……”
“什么也没有发生,哥哥。”小半妖拿起毛巾,把自己哭肿了的眼睛藏起来,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片刻后,又从毛巾后面露出一只漂亮的眼睛来,小半妖眉眼弯弯的:“我很好哥哥,你别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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