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阳宫宴,乃宫中年中盛事之一。虽不及除夕、万寿节那般举国同庆,却也是皇室宗亲、勋贵重臣齐聚,彰显天家恩泽与太平气象的重要场合。能在这样的宴会上,见到自家绣坊出品的物件,对于瑾绣坊而言,其意义远超任何金银赏赐。
宫宴前夜,苏瑾亲自监督着林绣娘等人,将最后一批绣品——三十六幅“艾虎镇邪”椅披检查完毕,确保每一只绣虎都威猛灵动,每一片艾叶都脉络清晰,绝无线头错针。所有绣品被打包装箱,由内务府派来的人郑重接走。望着那远去的马车,瑾绣坊内众人皆屏息凝神,心中充满了期待与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
苏瑾回到疏影院,并未早早歇下。她坐在窗边,望着庭院中洒落的清冷月光,心中亦是难以平静。这不仅关乎瑾绣坊的存亡,更关乎她能否真正凭借这双手,在那座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宫阙中,赢得一席之地。袖中那枚刻着“砚”字的乌木令牌,触手冰凉,却隐隐带来一丝安定。谢砚……这个盟友,在此事上,确实倾力相助了。
端阳当日,皇宫内苑,太液池畔的凌波阁张灯结彩,丝竹管弦之声悠扬。帝后高踞上首,宗室勋贵、文武重臣按品阶列席,觥筹交错,笑语喧阗。
当宫人们将那些用于装饰席位、略显寻常的桌屏椅披撤下,换上瑾绣坊新制的绣品时,起初并未引起太多注意。直到酒过三巡,歌舞暂歇,一些眼尖的妃嫔、命妇才渐渐发觉了不同。
那桌屏上的“五毒”图案,蝎子、蜈蚣、蛇、壁虎、蟾蜍,本应是令人望而生畏之物,可在瑾绣坊的针线下,竟被赋予了某种奇异的、近乎图腾般的美感。色彩过渡自然,形态栩栩如生,细看之下,毒物的甲壳、鳞片竟有细微的光泽流动,仿佛活物蛰伏于锦缎之上,既应了端阳驱邪避毒的景,又不失皇家宴会的华美。
而那椅披上的“艾虎”,更是引人注目。猛虎回首咆哮的姿态,威猛中带着憨拙,周身毛发以金褐、赭黄丝线以乱针绣出蓬松质感,虎目炯炯有神,脚下踏着的艾草枝叶舒展,仿佛能闻到那股特有的清冽香气。与以往宫中绣品追求极致的工整细腻不同,瑾绣坊的绣品在规矩之内,更多了一份鲜活的气韵与生命力。
“咦?今年的桌屏椅披,似乎与往年不同?”一位郡王妃低声对身旁的诰命夫人道。
“是了,瞧着更鲜活些。这艾虎绣得真好,瞧这毛茸茸的,真想摸一把。”
“听闻是外头一个叫瑾绣坊的绣坊承制的……”
“瑾绣坊?可是前些时日得了长公主青眼的那家?”
“正是呢!看来果然有些真本事。”
窃窃私语声在命妇席中流传开来,目光不时扫过那些精美的绣品,带着欣赏与好奇。连高踞上首的皇后娘娘,也微微侧首,对身旁的女官低声询问了几句,目光在那幅正对着御座的“五毒献瑞”桌屏上停留了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永嘉长公主坐在离御座不远的位置,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唇角噙着一抹了然的笑意。她并未多言,但那份与有荣焉的淡然,本身就已是一种态度的彰显。
太子萧景渊亦在席中。他的目光掠过那些绣品时,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自然认得这是苏瑾的手笔,那独特的渐层设色和生动的气韵,与当初那幅《寒梅傲雪》一脉相承。看着周围宗室大臣们赞赏的目光,听着命妇们低声的议论,他心中那份因苏玥哭诉而对苏瑾产生的不满,似乎又淡去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这个苏瑾,似乎总能出乎他的意料。
宫宴顺利结束。三日后,一道来自宫中的赏赐,伴随着内务府正式的采购文书,一同送达了瑾绣坊。
赏赐是太后娘娘宫中所出,言“端阳绣品,精巧祥瑞,深合哀家之意”,特赏下宫缎二十匹,赤金头面一副,珍珠一斛。而内务府的采购文书,则正式将瑾绣坊列为“宫廷采办候选商号”,并附上了一张新的订单——为太后寿辰预备的“八仙贺寿”屏风绣样图稿,要求两月内完成。
消息传出,京城哗然!
太后的赏赐!内务府的正式文书!“宫廷采办候选商号”!
这意味着,瑾绣坊不再是那个需要小心翼翼、仰人鼻息的民间绣坊,它获得了官方的认可,半只脚踏入了皇商的门槛!苏瑾,这个年仅十六岁的苏家二房庶女,凭借一手出神入化的绣艺,真正意义上地在京城站稳了脚跟,开创了一片属于自己的锦绣乾坤!
瑾绣坊内,欢呼震天。林绣娘、赵娘子、钱娘子等人相拥而泣,她们从未想过,自己这双拿惯了绣针的手,有朝一日竟能绣出这样一条通天之路。柳氏捧着那副赤金头面,双手颤抖,泪光闪烁,口中只反复念着:“瑾儿,我的瑾儿……”
苏瑾站在坊内,看着激动不已的众人,心中亦是澎湃难平。她接过那份沉甸甸的采购文书,指尖轻轻拂过上面内务府的朱红大印。这一步,她终于走出去了!凭借着自己的技艺,凭借着步步为营的算计,也凭借着……那位盟友的关键助力。
她抬眼,望向砚记当铺的方向,目光复杂。这份成功,有他一份功劳。那份盟约,似乎比她预想的,还要……值得。
与瑾绣坊的欢腾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苏府揽月轩的死寂。
苏玥呆呆地坐在梳妆台前,镜中映出她苍白失神的脸。宫中赏赐、内务府文书……这些消息如同一个个响亮的耳光,扇得她头晕目眩,心如死灰。她苦心经营多年,凭借着嫡女的身份和还算出色的绣艺,才勉强在太子心中占据一席之地。可苏瑾呢?一个商户女生的庶女,竟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获得了她梦寐以求甚至不敢想象的荣耀和地位!
“完了……全完了……”她喃喃自语,眼中一片绝望。有宫中这份赏识在,苏瑾在苏家的地位将再也无人能够撼动,甚至连太子……太子今日下朝回府,竟破天荒地没有来揽月轩,反而派人去疏影院送了些补品,说是给苏二姑娘聊表祝贺!
王氏站在女儿身后,脸色亦是灰败。她看着女儿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又痛又悔。早知今日,当初何必……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苏瑾的崛起之势,已不可阻挡。她们母女,似乎真的成了这苏府里,最尴尬的存在。
夜色下,砚记当铺后院。
谢砚听着小厮详细汇报宫宴上的反响以及后续的赏赐与订单,唇角始终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他执起酒壶,自斟自饮了一杯。
“公子,苏东家此次,可谓是一鸣惊人了。”小厮笑道。
“她本就该如此。”谢砚放下酒杯,目光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与……期待,“这才只是开始。端阳宫宴,不过是让她入了某些人的眼。真正的风浪,还在后面。不过……”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在桌上那枚与苏瑾手中一模一样的乌木令牌上划过,“有这样的盟友,倒是让这京城的棋局,变得有趣多了。”
宫宴扬名,锦绣初绽。苏瑾凭借她的针线与智慧,终于在皇权与世俗交织的罗网中,撕开了一道属于自己的口子。然而,站得越高,风越大。前方的路,依旧布满未知的荆棘与挑战。
但此刻,手握契约与宫廷认可的她,已然有了直面风雨的底气与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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