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文秀阁的契约墨迹未干,一股蓄势待发的活力便注入了瑾绣坊。江南,那片传说中烟雨朦胧、丝织业冠绝天下的土地,对苏瑾而言,不再仅仅是地图上的一个标记,而是她商业版图下一块亟待开垦的沃土。
她并未因初步的合作协议而盲目乐观。深知南北地域审美、习俗乃至气候对绣品保存皆有影响,她决定亲自前往江南一趟。此行目的有三:其一,实地考察文秀阁的底蕴与诚信,以及与文逸此人是否真能共事;其二,亲身感受江南风物,汲取灵感,设计出真正贴合当地士绅与富商口味的绣样;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要亲自为瑾绣坊在江南的立足,打下第一根桩基。
消息一出,柳氏第一个忧心忡忡:“瑾儿,江南路远,你一个女儿家,舟车劳顿,人生地不熟,万一……”她不敢想下去,女儿如今是她的主心骨,再经不起任何闪失。
苏瑾握住母亲的手,语气温和却坚定:“娘,放心。此行有文秀阁接应,并非孤身前往。况且,瑾绣坊若想真正壮大,困守京城绝非良策。江南是必经之路,我必须去。”她顿了顿,补充道,“我会带上青黛和林娘子,林娘子稳重,对绣品原料也熟悉,能帮上忙。坊里事务,暂由赵娘子和钱娘子主持,娘您帮着看顾大局,若有难决之事,可去砚记送信。”
她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柳氏见她心意已决,知再劝无用,只得反复叮嘱青黛和林绣娘务必仔细照料。
人选既定,接下来便是筹备。苏瑾亲自挑选了一批最能代表瑾绣坊技艺水平的绣品,从气势恢宏的《江山万里图》仿作,到清雅别致的《月下听松》小品,再到融合了新颖针法的各式屏风、挂画、乃至精巧的帕子香囊,务求全方位展示实力。同时,她也开始着手设计几幅以江南水乡、园林、诗词为题材的新绣稿,作为此行洽谈的筹码。
这日,苏瑾正在工坊内对着新绘的《西湖烟雨》图稿调配丝线的青灰色阶,青黛进来通报,谢砚来了。
自那夜他“顺路”来访后,已有数日未见。苏瑾放下画笔,来到前院花厅,只见谢砚正悠闲地品着茶,见她进来,放下茶盏,唇角含笑:“听闻苏东家不日将南下江南?”
苏瑾心中微讶,她南下之事并未刻意宣扬,他竟已知晓。“公子消息灵通。确有此事,欲往江南一行,考察市场,并与文秀阁进一步接洽。”
“江南好啊,”谢砚状似随意地道,“这个时节,正是草长莺飞,风景最是宜人。苏东家此行,想必能收获颇丰。”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苏瑾脸上,“只是,江南虽好,却也龙蛇混杂,关系盘根错节。文秀阁虽算清流,但难免有同行嫉恨,或地头蛇滋扰。苏东家孤身前往,虽带了人手,终究势单力薄。”
苏瑾听出他话中有话,不动声色:“公子有何高见?”
谢砚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封早已备好的信函,推到苏瑾面前:“我在杭州有一故交,姓顾,在当地颇有些声望,与织造衙门也相熟。我已修书一封,苏东家若在杭州遇到难处,可持此信去‘顾氏绸庄’寻他,或能有所帮助。”
苏瑾看着那封未曾封口的信,并未立刻去接。谢砚的相助,一次比一次更深入,也更让她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公子厚意,瑾心领。只是屡次劳烦公子,于心难安。”
“盟友之间,何须见外。”谢砚笑容不变,眼神却深邃了几分,“况且,我助你,亦是助己。瑾绣坊在江南站稳脚跟,于我而言,利大于弊。”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再者……我近日恰巧也需往江南处理些私务,或许……能与苏东家同行一程?”
同行?
苏瑾蓦然抬眸,对上谢砚那双含笑的、却不容置疑的眼睛。他也要去江南?是巧合,还是……刻意为之?若是同行,这一路朝夕相处,她与他这本就微妙的关系,又将走向何方?
她心念电转。拒绝?似乎显得过于戒备,且拂了他的好意,于盟约不利。接受?则意味着她将更多地暴露在他的视线之下,依赖也会更深。
权衡利弊,她发现,自己竟没有更好的选择。江南之行确存风险,有谢砚这等人物同行,安全无疑大增,许多关节或许也能借此打通。
“公子也要南下?”苏瑾按下心中波澜,语气平静,“若能得公子同行,自是再好不过,路上也有个照应。只是不知公子行程如何安排,恐耽误公子正事。”
见她并未直接拒绝,谢砚眼中笑意更深:“无妨,我的事并不急迫,可与苏东家行程一致。三日后出发,如何?走水路,平稳快捷,沿途亦可欣赏风光。”
他连出发日期和方式都已想好。苏瑾心中了然,这绝非临时起意。“好,便依公子所言,三日后出发。”
接下来的三日,苏瑾更加忙碌。除了最后的行装打点,她更多的是在思考与谢砚同行的应对之策。她将青黛和林绣娘叫到跟前,仔细叮嘱:“此行与谢公子同行,你们需谨言慎行,凡事多看多听少言。尤其是与谢公子相关之事,不得私下议论,更不得探听。”
青黛和林绣娘连忙应下,她们也隐约感觉到那位谢公子身份不凡,与东家关系微妙,自是不敢多嘴。
出发前夜,苏瑾独自在工坊内,将重要的图稿、契约副本以及那枚乌木令牌贴身收好。她望着窗外朦胧的月色,心中并无多少远行的兴奋,反而充满了对未知前路的审慎,以及对与谢砚这段愈发复杂关系的思量。
他就像一团迷雾,看似就在身边,触手可及,却始终看不清内里乾坤。此番江南之行,与他朝夕相对,是福是祸?她能否在借助其力量的同时,守住自己的独立与底线?
三日后,通州码头。
晨曦微露,一艘颇为宽敞雅致的客船已泊在岸边。苏瑾带着青黛、林绣娘,以及几名负责搬运箱笼的稳妥仆役抵达时,谢砚已带着两名看似普通、眼神却异常精悍的随从等在船头。
他今日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靛蓝色箭袖长衫,更显身姿挺拔,少了几分平日的慵懒,多了几分利落。见苏瑾到来,他上前几步,目光在她因早起而略显清冷的脸上掠过,含笑拱手:“苏东家,早。”
“谢公子早。”苏瑾敛衽回礼,目光扫过那艘客船,以及他身后那两名气息沉稳的随从,心中暗道,这排场,可不像寻常商贾。
行李陆续搬运上船,安置妥当。客船缓缓离岸,顺着京杭大运河,向南驶去。两岸景物渐次后退,京城那巍峨的城墙渐渐模糊成一道灰色的剪影。
苏瑾站在船舷边,望着那渐行渐远的北方帝都,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这里有她重生以来的挣扎、奋斗与最终的胜利,也有她不愿回首的过往。如今,她主动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去往一个更广阔,却也充满未知的天地。
“可是不舍?”谢砚的声音在身侧响起,他不知何时也来到了船边。
苏瑾收回目光,摇了摇头:“并非不舍,只是……有些感慨。”她顿了顿,转头看向他,水风吹拂着她的发丝,眼神清亮,“此去江南,前路未卜,还望公子,多多指教。”
谢砚看着她被晨光勾勒出的柔和侧脸,以及那双眼中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静与坚韧,心中微微一动。他负手而立,望向烟波浩渺的运河前方,语气带着一种罕见的认真与笃定:
“苏瑾,相信我,江南之于你,绝非末路,而是……新的开始。”
客船破开平静的水面,驶向那传说中“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的江南。而苏瑾与谢砚之间,这段始于利益、纠缠日深的盟约,也随着这南下的舟楫,驶入了一段更加波澜壮阔、也更加暧昧难明的航程。
江南的序曲,已然奏响。而谢砚这道如影随形的“砚影”,注定将成为这首乐曲中,一个不可忽视的重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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