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号的迷雾在沈素素心中日夜萦绕，那种触及到庞大未知的恐惧与探寻真相的渴望，像两只手在她心内角力，让她寝食难安。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被动地等待风暴降临，或是永远沉溺于猜疑之中。她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向前迈出一小步。
归还札记，成了一个看似最自然、风险也相对最小的借口。那本蓝色册子如同一个烫手的信物，留在身边越久，越觉不安。更重要的是，这是她目前唯一能找到的、与江南锦那个隐秘世界产生实质联系的纽带。
她仔细挑选了一个陆砚云明确会外出整日的上午，吩咐采荷去门房留意着，若见江小姐的马车前来，便速来回报。她则坐在房中，心神不宁地等待着，手里反复摩挲着那本用普通布面包裹好的札记，设想着种种可能的情景和应对的话语。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直到午后，采荷才急匆匆进来，低声道：“少奶奶，江小姐来了，直接去了书房那边，像是给少爷送什么东西。”
沈素素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她换上了一身比平日更显稳重的藕荷色旗袍，对镜整理了一下并无散乱的发髻，确保自己的神情看起来尽可能平静自然。然后，她拿起那个布包，走出了东厢房。
书房院外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江南锦带来的那个矮壮车夫正抱着胳膊靠在院门外的廊柱下，看似闭目养神，但沈素素走近时，他立刻警觉地睁开了眼，目光锐利地扫过来。沈素素的心跳漏了一拍，强自镇定地对他微微颔首，便迈步进了院子。
书房门虚掩着。她轻轻敲了敲。
“请进。”里面传来江南锦清越的声音。
沈素素推门而入。书房里只有江南锦一人，她正站在书架前，似乎刚将几本书放回原位。见到沈素素，她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即化为浅笑：“少奶奶？您怎么过来了？”
阳光从窗棂透入，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沈素素有一瞬间的恍惚，眼前的女子如此明丽从容，与那本札记中深邃的思想、还有那些神秘的符号带来的危险联想，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江小姐，”沈素素福了福身，将手中的布包递过去，声音尽量平稳，“前几日整理书房旧物，偶然发现了这本册子，看笔迹应是您的。想着或许是您不慎遗落在此的，物归原主。”
江南锦的目光落在布包上，眼神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她接过布包，并未立刻打开，只是用手指轻轻拂过布面，笑道：“难怪我遍寻不着，原是落在这里了。多谢少奶奶细心，还劳您亲自送过来。”
她的态度自然大方，看不出丝毫异样。沈素素心中忐忑，不知该如何将话题引向更深的地方。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按照事先想好的说辞，轻声补充道：“江小姐不必客气。我……我偶然翻看了几页，见其中见解精深，批注尤为独特，令人……受益匪浅。”她说得有些磕绊，脸颊微微发热。
江南锦闻言，脸上的笑意深了些，带着探究的意味看向沈素素：“哦？少奶奶也对这类枯燥的学问感兴趣？”她走到书桌旁，示意沈素素坐下，自己则随意地倚在桌边，打开了布包，露出那本蓝色札记。
“谈不上学问，”沈素素谨慎地选择着措辞，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了半个身子，“只是觉得……有些想法，与往日所知颇为不同，比如……关于个人须有独立之精神……”她点到即止，不敢说得太多。
江南锦翻动着札记，指尖在那些红笔批注上划过，语气平和：“思想如同园圃，若只种植一种花卉，虽则整齐，未免单调。接触不同的种子，哪怕只是看看它们如何生长，也能开阔眼界。少奶奶能有所思，已是难得。”
她的话像是一种鼓励，但又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沈素素摸不清她的真实态度，心一横，决定再进一步试探。她垂下眼睑，状似无意地低声道：“只是有时见得越多，反而越发困惑。譬如近日，见夫君忧心忡忡，似有难处，我却……一无所知，无从分担，心中甚是焦虑。”她抬起眼，目光恳切地望向江南锦，“江小姐见多识广，与夫君……亦是知己，不知可知晓一二？若方便，可否……”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这是极其冒险的一步，几乎是在直接打听陆砚云的秘密。
江南锦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她合上札记，目光变得清明而冷静，仔细地审视着沈素素。书房里一时间静得可怕，只听得见窗外细微的风声。
过了好几秒，江南锦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少奶奶，砚云所虑之事，关系重大，并非寻常家事。知道得越多，有时反而越危险。”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有些界限，逾越了，便再难回头。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沈素素的脸瞬间变得苍白。江南锦没有否认她知道内情，但却用最直接的方式警告了她——这不是她该涉足的领域。
就在沈素素心慌意乱，不知该如何回应这直白的拒绝时，书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陆砚云低沉而略带急促的声音：“南锦，事情有变，我们需立刻……”
话音未落，陆砚云已推门而入。他看到房内的沈素素，明显愣了一下，脸上的焦灼瞬间化为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素素？你怎么在这里？”
沈素素慌忙站起身，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江南锦却已恢复了常态，从容地将札记收起，对陆砚云笑道：“少奶奶是来给我送还之前遗落的札记的。我们正说起书中一些有趣的见解呢。”
陆砚云的目光在沈素素和江南锦之间扫了一个来回，眉头微蹙，但显然眼前有更紧急的事情，他无暇深究，只对沈素素道：“这里没你的事了，先回去休息吧。”
沈素素如蒙大赦，又似被打入冰窖，低低应了一声“是”，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书房。身后，书房门被迅速关上，隔绝了里面即将开始的、她无从知晓的密谈。
这一次试探，她非但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反而被江南锦直白的警告和陆砚云突如其来的出现吓得魂飞魄散。但奇怪的是，在极度的恐惧之中，某种决心却更加清晰了——江南锦的反应，恰恰证明了，确实有惊天的大事正在发生。而她，已被卷入了这场风暴的边缘。退路，似乎正在她身后缓缓闭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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