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要教竹琼枝说话,但其实程漾白根本没什么头绪。在他眼里看来,这种活更像是幼教,教会小孩儿如何表达,他在这上面一窍不通。
前世,热闹一点的如过年,总有亲戚家的小孩会让他带一下。那些熊孩子简直是噩梦,他们倒是会表达,但根本不会好好跟人沟通。他只会狼狈的用一些小零食或者电子设备诱惑那些小孩子,让他们暂时屈于自己的淫威之下。
但这里一来没有电子设备,二来竹琼枝虽然年岁小,实际上很有主见。
比如现在。
程漾白:“不要挑食!青菜也要吃!”
竹琼枝不搭理他,掰开一个包子,挑出里面的肉馅,塞进嘴里,将包子皮丢在一边。
程漾白按住她想要再拿一个的手,将包子拿远一点:“包子皮也得吃掉。”
竹琼枝瞪他,抽回手,没有再拿一个包子,也不主动把包子皮吃掉。
南风看看程漾白,又看看竹琼枝,没忍住劝:“算了吧,孩子还小,还得长身体,想吃馅就让她吃吧。”他偶尔也只吃馅儿的。
“就你是好人!”时来仪瞪他:“小时候不养成好习惯,长大了怎么办?”
南风:……
他诺诺的应是,不敢再开口。
养孩子真的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程漾白已经开始心累了。别看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包子皮,竹琼枝的坏习惯还有不习惯用筷子,更喜欢用勺、不吃青菜、还有不会穿复杂的衣裙。
吃饭上面的小事程漾白还能解决,但昨天晚上时来仪却吃了一个大苦头。具体的程漾白没多了解,只知道时来仪气冲冲的跑了好几趟竹琼枝的屋子。
“算了吧程兄,个人自有缘法。”他看向竹琼枝,眼中带上了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情绪:“小竹姑娘日后肯定会进玉京山的,那时自然会有她的师长、师兄师姐教导她的。”他顿了顿,极小幅度的叹了口气:“我们又何必多操这份闲心呢?”
程漾白一时间默然。
南风说的有道理,但是……
时来仪猛然起身,带倒了桌子上的筷子。她语气有些冲:“你不愿意帮忙就算了,小竹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件事也不劳你插手,何必在旁边说风凉话?”
南风端着碗,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最终他摇摇头:“是我多言了,算了,先吃饭吧,粥都要凉了。”
时来仪却没有耐心听他说完,只牵着竹琼枝的手就要走。
程漾白在后面喊:“小竹还没吃饱吧?”
人却已经走远了。
他端着碗,不知道说什么。
其实南风说的没错,是他先提起来要教竹琼枝说话,但细想下来,也只是氛围正好,一时兴起,他对这些东西本就一窍不通,无从下手。最终,他只拍了拍南风的肩膀,找补了一句:“时姑娘脾气是爆了一点,多担待,南风。”
南风摇摇头,没说话,继续吃饭。
程漾白食不知味。
他来这个世界也不久,对于他来说,这里是陌生的一切,亲人朋友都不在,宛如摸石头过河,他也是走一步看一步,自身不保,更何况去照顾其他人。竹琼枝他能管的了一世,管不了一世,正如南风那句话所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缘法。
但南风也有句话说的很对,事已至此,先吃饭吧,粥真的要凉了。
玉京山招收新弟子这件事并没有瞒着,这几日就是报名大比与甄选的时间。程漾白打听过了,具体流程是先报名大比,而后在一旬之内,玉京山会给予“准”与“否”的答复。
“准”是指可以参加后续的招收弟子大比,“否”的意思考核不通过。除非是大奸大恶之徒,又或者命不久矣,基本上都能得到“准”字纸鹤。
而后,玉京山统计好弟子数目,划分编号,在一个月时间内,教化开智,参与大比。大比是轮流赛,弟子们之间互相“答疑”,或者“论辩”,不记胜负,只看过程。大比结束后,有长老愿意招收你为弟子,就可以留下来,成为玉京弟子。
起初程漾白不明白,为什么大比不看结果,只看过程。但后来南风告诉他,人脉、家室、能力,皆是玉京山看中的,他便想明白了。
玉京招收弟子,属于那种既要又要。不仅是拔尖的、能力超群的弟子,关系户它也来者不拒。怪不得玉京山现在已然是修真界最大的宗门,就这种坦荡荡的态度,不惧旁人的眼光,又有谁能做到。
今日玉京山又在下雨,他们准备前去文书殿报名参加大比。
时来仪那天虽然同南风闹了不愉快,但她向来不会斤斤计较,也不会就此割席,让人难堪。她抱着四把伞,给每个人都递了一个。南风接过来,仔细看了看,上好的桐油,满穿的伞骨,他一时间震惊的不敢用,这种工艺,说是皇家贵族的御品,他都敢信。
程漾白看不出来什么,只觉得重。他记性好,记得路,撑开伞,率先踏出了院门。
今日这一遭,说不定他从此就会开启另类的、不一样的、别开生面的人生。
他走的雄赳赳气昂昂,时来仪看不大明白:“弟子舍这一片没雨,他打什么伞?”
南风:“可能他觉得自己长太高了,跟我们格格不入吧。”
“有道理。”时来仪撇嘴,不再多想。
竹琼枝跟在后面,也不打伞,就抱在怀里,跟抱着剑一样。
玉京山占地辽阔,好在山路走的多,也算平坦,时来仪受不了,她捶捶小腿,忍不住问:“还要多久啊?这个山头还没走完吗?怎么还在下雨。”
南风宽慰:“玉京山大的很,望山跑死马,时姑娘再忍忍。”
程漾白嘀咕:“不应该啊,是走这边。”
雨下的不大,四处都是淅淅沥沥的声音,一旁不知道什么树正在开花,细雨将花瓣打落,显得娇嫩无比。
竹琼枝伸手去接伞沿的雨水,被程漾白一下子拍掉:“不干净,不要玩。”
竹琼枝反问:“为、什么。”
她这几日被教的成果很明显,凡事先问为什么,也能正常的表达喜欢与不喜欢,只要不聊很深奥的内容,她都能接上几句。
程漾白答:“雨水就是不干净的啊,带着很多灰尘。”还有细菌。
竹琼枝:“看、灰尘,没有。”
程漾白一边嘀咕这孩子怎么只会倒装句,一边回答:“这种东西是看不见的,所以脏。”
“哦。”
竹琼枝不知道信了没有,收了手。
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啪嗒的白噪音,树木哗哗作响,空气中还带着浓浓的水汽,没有固定的、明显的标识,很容易会让人觉得自己迷路了。
“哎呀!”时来仪惊呼出声。
竹琼枝第一个回头,程漾白接着问:“怎么了?”
时来仪踮脚走了两步,一股钻心的痛传了过来。她嘶了一声:“脚好像崴了。”
南风:“啊?真是出师不利,这个地方也不一定能找到其他玉京弟子,总不能让小竹再带你御剑飞行吧?”
更何况,竹琼枝现在还没有剑。
程漾白皱眉不语,时来仪面色也不太好看。
她嘀咕:“真是倒霉,怎么会崴了脚,我明明走的好好的,也没走石头上去,莫名其妙。”
竹琼枝环顾了一下四周,突然出声:“我,可以。”
南风迷茫:“可以什么?”
程漾白看看她怀里的纸伞:“你要拿伞当剑?”
竹琼枝点头。
她一向有练剑的习惯,每天早上与傍晚,她都会去那个湖边练满一个时辰的剑。自从那把剑被折断后,她常常拿着树枝比划。程漾白看不懂招式,只觉得虎虎生威,但也没看见有什么影视剧里面那种剑气术法华丽的光效,只觉得湖边草木萋萋,以及竹琼枝很认真。
难不成是他的问题,他看不出来什么,所以在他不知不觉间,竹琼枝已经进步到可以化万物为剑的地步了?
他转身,不打算细究,出师不捷,没有坚持的必要:“算了,还是不要用伞当剑吧,万一淋雨生病了就不好了。先回去吧,今天出门估计没看黄历。”
好在报名还有好几天,几人此时回去,并不着急,甚至南风还有心思打趣程漾白:“刚才是谁大言不惭,说自己不会迷路的,得意忘形了。”
时来仪走路不方便,竹琼枝个子小小的,力气大的很。就在几人商量怎么将她带回去的时候,她猛然上前,一手挽着肩膀一手托起膝弯,用一个十分标准的公主抱的姿势,率先迈开步子,看样子是铁了心要这样抱着时来仪回去。
程漾白:……还能说什么,他承认自己技不如人。
脚崴了可大可小,程漾白提议去找医修看看,几人都没意见。竹琼枝抱着时来仪,又不认路,只能程漾白带着,那就剩一个南风。他索性无事,就跟着一起去,笑呵呵的说自己跟过去付钱。
故而医堂的子弟看见他们一行人时,震惊的忘记招呼。
一个身量修长的青年,皱着眉一脸沉思的进来。身后是一个略微臃肿的同伴,笑呵呵的,跟他形成了极度的反差。而后,一个娇小的少女抱着另外一个少女,脸不红气不喘的进来。看他们怔愣在原地,那个被抱的少女主动出声询问:“有大夫没?能看病吗?”
这年头,看病还得靠自己喊,也不知道其他几个人来干嘛了。
医堂值班的弟子这才反应过来,忙上前询问怎么了。
按照弟子的指示将人放下后,竹琼枝默默站在一旁,深藏功与名。
医堂的装潢略微有点潦草,大门不居于正中,而是偏右,靠左开了一个十分大的隔窗,正对着前院晒着药草的架子,一股子干干尘尘的中草药香。内里摆放了很多桌子,再往里,是顶到天花板的药柜,许多药柜子无风自动,各种药秤飞来飞去,很难让人不质疑术法在他们眼里是什么。到处可见缺了一角的桌子,有划痕的柱子,还有四个角落旋转向上的楼梯。
坐在时来仪对面的弟子正在询问她的状况,竹琼枝四处乱看。
四周都是看病的弟子,旁边一个一边咳嗽一边扶着头的弟子,问什么都不说话,主要是咳的太厉害了,说不出来什么。前面还有一个师兄鬼哭狼嚎,嘴里喊着:“我吃药!不扎针!”,然后被三四个弟子死死地按在地上,另外一个弟子拿着针,面容扭曲的朝他伸手。突然,门口“嘭”的闯进来一堆人,最中间的那个浑身是血,还没等程漾白看仔细,几个医堂弟子围了上来,搀扶着进了后面。
果然,不管哪里的医院,永远都人满为患。
不知道是因为本就不麻烦,还是说经常有弟子受外伤,医堂弟子看过之后,很快得出了结论:“扭伤而已,没伤到筋骨,修养十天半个月的就好了,不要烈运动,少走动,不然容易落下病根。”
少走动?但是接下来时来仪还得去报名参加大比,这可如何是好?
时来仪着急:“这位师兄,请问最快几天能好?”
给他看病的师兄边写药方边回答:“你是这届要入门的新弟子吧?是想参加大比?”
时来仪点头:“是的,还请师兄体谅,看看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短时间内恢复行走,哪怕让我后面躺个几个月也可以。”
这位师兄摇头叹气,放下了手中的笔,拿起方子,吹干上面的墨:“这位师妹,不要妄想一时之便,身体最重要,大不了下次再来嘛,”他将方子递过去:“这方子是外用的,拿来泡脚,每日两次,一定要用热水,不然药力发挥不出来。”
时来仪接过方子,仍不死心:“这位师兄,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师兄看她一眼:“有。”
时来仪眼中亮起光。
“但只有入道之人才能使用。”
时来仪眼中的光猛然熄灭。
南风看出来她兴致不高,便安慰道:“时姑娘别着急,万一有奇迹呢。再说了,实在不行让小竹御剑飞行带你去。”
看病的师兄还没走远,听到这句话,止住脚步回身问:“你们之中有人会御剑?是最近兵家说的那个天资卓越的弟子?”
几人没想到传的这么快,一时间众目相对。
都原始生产时代了,怎么消息传播速度比信息爆炸时代还快!程漾白想不明白,估计是有着什么法器,能便捷通讯吧。他这样想着,回答道:“是,小竹会御剑。”
师兄好奇的打量了几眼抱伞得竹琼枝,突然开口:“玉京山内有禁空令,山中飞兽众多,非金丹期弟子,不允许御剑。这位小师妹如果实在想报名,可以找一只仙鹤。它们性情温和,相处融洽了,让你骑上一骑也不是不行。”
“真的?”时来仪激动的想要站起来,一时间忘记脚伤,痛的呲牙咧嘴。但这也不妨碍她兴致高涨:“多谢师兄!”
这位不知姓名的师兄笑着接受了答谢,而后眼神不经意瞟过竹琼枝,开口:“我也很希望自己能多一个师妹,前路多坚,多加小心。”
他这句话的态度不清不楚,时来仪觉得这位师兄有什么言外之意,她垂下眼,认真道谢。
医堂跟庖舍一样,灵石金银都收,南风自觉去付钱,竹琼枝走到时来仪面前,弯下腰,准备抱她。好在南风回来的很快,还带了一个拐杖,他赶紧递过去:“刚刚问了一嘴,这边有拐杖,买了一个,时姑娘先用。”
时来仪估计也想到了,昨天竹琼枝才被带走,今天已经大部分人都知道了,再这样一路抱回去,肯定少不了一番流言蜚语。她接过拐杖,笑嘻嘻的对竹琼枝说:“让我适应适应拄拐杖的生活吧,总不能日后事事靠你。”
几人乌泱泱的进来,现在为了照顾时来仪,顶着医堂内众人打量的目光,磨磨蹭蹭出去。
时来仪腿脚不便,玉京山又只有程漾白更熟悉一点,几人决定分两路,竹琼枝跟程漾白按照医堂师兄指示的方向去找找仙鹤,而南风扶着时来仪回弟子舍。
“为什么不是小竹带时姑娘回去,”南风问:“姑娘家更方便吧……”
程漾白理不直气也壮的回答:“要是有人欺负我怎么办。”
南风讪讪的笑着,点头没说话。
就他这个态度,不欺负别人算不错了。
但他说的也有道理,他们对这里不熟悉,万一碰见什么预料之外的事儿,还是有一个会武功的在场比较好。刚刚在医堂之内,他们都见到了,负伤的人不在少数。
就此决定,四人兵分两路。
雨没停,仍在淅淅沥沥得下着,但这一片山头的雨幕被隔绝起来,看来也是一处重要之地。
说山过于夸张,这一片小丘地势也就二百来米,目测不是很高。向阳坡上长满了绿茵茵的草,生意盎然。他带着竹琼枝走近了,才发现旁边有人工铺就的台阶。拾级而上之后,延绵下去的,是一片湖泊,湖上木桥曲折,湖心还有一个小亭。
估计是某位长老的地盘,程漾白有点紧张,自言自语似的的问竹琼枝:“我们要不要绕路?这里一看就是有主的,万一我们冲撞了谁怎么办。”
他这样说着,却没有咨询竹琼枝得意思,因为他知道竹琼枝不一定会搭理他。
果不其然,竹琼枝连眼神都懒得分给他,抬脚便走。
不用遮雨,竹琼枝反手拿着伞,而非抱在怀里。程漾白原本想帮她拿,但对方不同意。他这才发现,这个手势,这把伞像是即将要出鞘的剑。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