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田,地处京畿东南,乃帝都通往东南诸地的咽喉要道。”时雪迟多次想要掀开马车的帘子,都被坐在马车前面的杨筝放了下来,只能有点委屈地给易减知讲解他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此地因盛产蓝田玉而闻名,近几日便有一个与之相关的集会,称为‘瑶瑛会’,将会有天南海北的富商游客前来观赏。”
易减知知道他的确是坐得难受,那双眼睛都泛了一圈红,便让他好好睡觉,别说话了。
时雪迟停语半晌,突然恨恨地看旁边跟没事人一样的希同,问:“你没有带药?”
希同睁大眼睛,显得有点无辜:“我没有药。”
时雪迟问:“我为什么这么难受?”
希同摇摇头,说:“不知道。还好你早上没喝粥。但我劝你还是听殿下的睡一觉,出京城之后路还要更难走。”
时雪迟本就白皙的脸变得更加苍白,几乎到了青白的程度,他倒伏在侧,细细喘息着,听着要哭出来了。
易减知没想过这家伙能难受到这个地步,想说要不他俩直接轻功先飞到蓝田得了,没必要在这和她们一起,但想来杨筝如此这般也很难做。
“减知,你让我抱抱好不好,我抱着你一会就睡着了。”
易减知这下也睁大眼睛看着时雪迟:???
她想说这不合理吧??
不对,这不合礼——
她最终没有说出口,因为时雪迟眼中那汪湖泊开始下起一场缓慢的雨。
雨声混着风声,形成一种咽咽的泣声。
时雪迟的怀抱,一开始是虚虚环着,随后开始无意识的拥紧,希同眼看着要出车厢给他主子让点位,却被易减知叫住。
下限居然能被如此突破,易减知开始反思,这是个了不得的进步,因为从前易减知从来没有反思过。
但是这反思也像之前的话一样,莫名其妙停住了。
“他发烧了?”
隔着四五层衣服,炽热的体温仍然被传递过来,易减知甚至有一种身后是一团燃烧的雪水的错觉。
希同愣了一下,看了一眼时雪迟,刚要伸手把时雪迟的手从易减知身上扒开,却又临时收了回来,他笑着说:“哦哦,没事没事,他的体温一直比常人高一点。”
随即三人陷入沉默,直至时雪迟睡着。
时雪迟的睡眠对于易减知也是不可思议的,但探究对方是真睡假睡对易减知来说是无意义的。
易减知一扭身子,轻巧地从他的怀里逃出。她掀开一点点帘子,窗外的冷风溜进来一点,便立即把帘子放下来,视线里只残余远方一点点深青色的山。
是秦岭。
——
沿着灞河,有一个村叫十里铺。十里铺再往东南一点,就是滋水驿。
不幸的是,时雪迟在马车走到十里铺的时候醒来了,便说什么也不肯坐马车了。
几人只能打算在十里铺吃点稍作修整。
希同在河边铺了褥子给时雪迟,灞河两岸广植柳树,也就是如今天冷,若是入春,不知有多少男女老少过来踏青,也不知多少文人游子在此灞陵伤别。
时雪迟坐在褥子上,倚着柳树,就着灞河远眺着秦岭,眼神看不出是否聚焦。
易减知不知道为什么不想听到他说话,或许是怕听到无由来的诗。
她如今终于知道那淌在血液里面的寒风是什么——是羞耻。
是羞耻啊啊啊!
杨筝留在那看着时雪迟,他们则去村里搞点吃食。
其实杨筝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看着时雪迟的——这位宣仪武力高超内力深沉,按理说她还是去照顾易减知比较好,也符合陛下的指令。
但她不敢去。
毕竟,是羞耻啊啊啊啊啊啊啊!
村落里面的人对他们一行人并没有多惊讶,因为瑶瑛会迎来了许多形形色色的人,比他们衣着奢华的更是大把。
就说此刻,村里面就有几方人家住着客人。
易减知看着村口已经辨不清的车辙,有点惊讶于这个瑶瑛会的规模,加之一路走来见到的背着刀剑枪戟的江湖人,猜测这个集会不止它表面上那么简单。如此看来,时雪迟带她来的目的还有待商榷。
她到了霜华宫将近四十天,消息实在闭塞,她也不想再这个节点上给易殊观落下把柄,所以对外界可以说一无所知。
好在昨日在京兆府闹了那么一出,也引开了杨筝一段时间,有些人应当接到消息,大概率会与她在蓝田接头,林因既死,她熟知的那个势力的人便不剩多少了。
她如此想着,身后崔三崔四亦步亦趋,东张西望地聊着天。
易减知听到一户人家院内有人在劈柴,刀风利落,人却一声不吭,想了想,走前去看。
院内是一个穿着皮草的女士,衣着打扮不像是关中人,这么冷的冬天还敞着大衣,可以看到一条不知是什么金属的银黑链子从蜜色的锁骨坠到小腹前,她听到人走进的声音,斜眉去看,眼神凛冽,注意到是小孩才把目光懒懒收回,一脸生无可恋地继续劈柴。
“扥——”
“扥——”
“你缺钱吗?”易减知问。
“你很有钱?”女人反问。
“以你的力气去送趟镖就赚够了,为什么要替人劈柴呢?”
女人没想到这个小孩还挺机灵,就是问题有点戳心:“我打碎了这户人家的东西,钱不够,只能这样还债。”
她手指指向院内一块断了四分之一的玉璋。
“你做了多少天工了?”
“一月有余,主人家说我表现好才能放我在年前回去,年后再回来还债。”
易减知走上前摸了一下那玉璋的断口,说:“你被骗了。”
女人愣了一下,摇摇头:“不可能,我们去市署验过了,玉是真的,没有错。”
“它是夹层玉,以白玉为皮,裹青白玉,是吴中玉工的一种骗术。”
“正儿八经的白玉我也赔不起呀。”
“问题就在这里,骗子做夹层,做到表面即可,为什么要断口处也做?还做的如此恰好。”易减知又蹲下看了看玉璋上的刻纹,笃定道,“这是一块为打碎而制成的玉璋。”
崔三崔四自觉在门口望风,竖着耳朵听到她们殿下这番话,面面相觑,很是兴奋——又能衙门一日游了!
女人劈柴的动作终于停了,她把刀直直敲进木桩正中,问易减知:
“我该怎么做。”
“如果你不想横生枝节,直接走便可。”易减知说,“如果你想真相大白,却要稍等一会。”
女人磨刀霍霍,甚至磨起牙来,磨刀音尖,磨牙声钝:“我不砍了他们都算我冷静了。”
易减知点点头,走到门口,和捧着炊饼凉皮等的希同撞了个正着,希同刚要招呼殿下过来吃点,便听见她说:“希同哥,能否请你用轻功往东南滋水驿的方向走,拦下一辆鹅黄色车帘的马车,那是刑部尚书万习焉大人的,你跟她说这里有个案子需要她帮忙。”
希同愣了一下,两息后笑了起来,眼睛亮亮的,虎牙短短的:“好嘞,小小姐。”
——
希同的轻功到不了独步天下的程度,因为那说不上轻,但好在足够快。
灞柳风雪乃关中八景之一,在他眼后飞快地掠过,沿路的江湖人纷纷被他这番操作惊了个倒仰,各自从屋檐、柳下、窗前探出头来:这是何方人士,此前从未听说过。
他不知别人的想法,一开始还在想为什么易减知知道万习焉的马车在哪、长什么样,又在想为什么易减知知道他有轻功,但最后这些都没有在他的大脑里面留下痕迹,希同只是得意地想——
易减知叫他希同哥诶!!!
哥诶!!!
时雪迟有这待遇吗!哈哈!
不久他果然看见那辆行驶在官道上的、鹅黄色车帘的马车,翻了个身落在马车面前不远处。
马车前护卫按刀低喝:“何人在此拦道?”
“霜华宫宫人。”
多方窥探的江湖人纷纷疑惑:霜华宫?名头还算响亮,不过是哪个门派,竟没有听说过。
那车帘被轻轻掀起,伸出来的那只手没有任何装饰,掀帘间称得上一句素手翩跹,没有露面,只看到一小节袖子,是苍色的绸衣,在这个冬天看着无端有点让人忧心。
传出的声音也是温和的,明明也算低沉,明明没有笑意,或许声音的主人甚至自己都觉得她态度称得上是冷淡,但在旁人听起来的确是温和的。
“可是四小姐出了什么事?”
她问。
希同惊讶了,时雪迟和易减知出门的事情没有声张,从她说四小姐而非四殿下也能听出她知晓这点,可又是谁泄露的消息呢?
“四小姐无碍,只是有个案子想请大人帮忙,离这里大概二里路。”
“好。”
——
万习焉几乎是第一眼就认出易减知来,她没意识到自己脸上的笑意温柔得过头了,静静听着她讲事情经过。
行事冷静、见微知著、有条不紊、步步通透,真是……
“事情经过我已清楚了,剩余交给我解决便可。”她附身拍了拍易减知的肩膀,“减知,你做的很好。”
不远处崔三崔四正把时雪迟和杨筝带来,两个女孩已然神化易减知的行为,绘声绘色眉飞色舞地讲刚刚发生的事。
万习焉看到时雪迟,脸上的笑意就敛起来了,换上办公务的表情,并给时雪迟行了一礼。
时雪迟倒是笑容依旧,声音温润如常,看不出刚刚那副坐车晕得要死要活的样子,对易减知道:“减知,这位是刑部尚书万习焉万大人,和你娘幼年相识,感情深厚。你此番能出来,也得感谢万大人在你娘亲面前执言、陈情。”
万习焉只微微颔首,轻描淡写将事情揭过:“四小姐聪慧机敏,处变不惊,是国之幸事。我不过是秉持公心,陈述事实,不敢居功。”
“万大人过谦了。”时雪迟笑意更深,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慨,“只是这孩子性子看着静,实则胆子大得很。昨日在东市,一眼识破拐子奸计,不仅自身脱险,还助京兆府捣毁了一处窝点,解救了不少被拐孩童。我是追也追不上,喊也喊不住,一溜烟就没影了,真真是……”
他怎么又炫耀上了?
易减知拿着崔四的袖子遮住自己的脸,崔三机警地挡在她面前。
他们两个一来一往客套地打了些官腔,易减知曾经听闻雎阳时氏与扶风万氏一直以来都有些龃龉,这下却看不太出来。
“这么说来,万大人也是去瑶瑛会的了。”
“恰逢休沐,携小女来游玩。”
时雪迟眼睛亮了一点:“郡主也在?那乐安侯……”
“骋怀还在乐安检阅,稍晚一点才在蓝田会合。”
“冬日暖阳,阖家欢乐,妙哉。”
万习焉没接这话,而问他们怎么留在十里铺,时雪迟倒没有隐瞒,很是苦恼似的将其晕车之事全盘托出。
万习焉大概知道时雪迟的底细,她略一沉吟,主动向易减知伸出手:“此地非叙话之所。四小姐若不介意,可愿与我同乘一程?”
易减知抬眼看了看万习焉,又瞥了一眼身旁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时雪迟,默默将手递了过去。万习焉的手微微泛凉,手心没有什么茧子,反而很是光滑,像一节柔软的绸缎。
她没有回头看时雪迟,一想到对方脸上会出现某种难以启齿的失落委屈神色,便顿感羞耻。
万习焉的马车外观朴素,内里却宽敞舒适,铺设着厚实的软垫,角落固定着一个小书匣,散发着淡淡的墨香和一种冷冽的松木气息。
车内已有一人。
那是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女,穿着一身青色的锦缎袄裙,梳着乖巧的双丫髻,簪着细小的珍珠发饰。
她正襟危坐,膝上摊着一卷书,听到动静抬起头来。她的面容与万习焉有五六分相似,尤其是挺直的鼻梁和略显淡色的嘴唇,但一双眼睛却格外灵动,眼尾微微上扬,透着几分狡黠与鲜活,冲淡了那份过于端肃的气质,显然是遗传自另一位京城小霸王。
见易减知进来,少女放下书卷,落落大方地起身,行了一个标准的见面礼,动作流畅自然。
大人却在外面还在说些没有意义的场面话——
“可需派个护卫与你们同行?”
“不劳万大人费心。蓝田路近,我与希同自行过去便可,倒也自在。”
万习焉不再多言,只叮嘱了一句“多加小心”,便转身坐上马车。
车行辘辘。万习焉处事极为周到,早已安排了其余人的行程。
那名被骗的苦主女人,自称叫宋空,此案并不复杂,只是现在非寻常时期,市署难免春秋笔法敷衍过去,万习焉说会管就不会出差错,便让她与崔三、崔四以及杨筝同乘另一辆雇来的马车跟随。
不过看起来,宋空和杨筝两人倒有点相见恨晚的味道,两扇背拍得邦邦响。
——
前一辆马车中,万习焉给两个女孩牵线。
“雀雀,这位是四帝姬殿下。”万习焉转向易减知,“减知,这是小女,万期。小名其月,被她父亲惯坏了,没大没小。”
万期闻言也不羞恼,反而对着易减知嫣然一笑,笑容明亮:“四殿下日安,听流光说过你,听他的语气,你可把他吓得不轻呢。”
“是气得不轻吧?”
万期和姜影,一个郡主一个世子,时常在宫里面玩,但易减知还没有在宫里面见过他们,易流光曾暗示过她——
嘿嘿,小崽子,你被孤立啦!
易减知习惯了安静,她早早领悟到孤独才是生活的常态,就算孤立真的存在,也是自己在孤立他们。
万期听到这话,乐了两下,她还想问什么,却碍于万习焉的眼神,悻悻地拿起自己的书看了起来,还随手给易减知拿了一本。
她自己在看话本,却给易减知拿了本《鉴略》。
马车行驶得极为平稳。
万习焉看着并排坐着的两个女孩,目光尤其在易减知身上停留片刻,似是陷入了某种回忆,半晌才轻声道:“你母亲……陛下年少时,也是如此。”
易减知抬眼望去。
万习焉垂眸,唇边笑意温和:“八岁那年,她也曾一声不响地失踪了几天。玄阳宫里皇宫外都找翻了天,最后才发现,她是混出了玄阳宫,独自去查一桩牵连甚广的案子。那时她也是这般,认定之事,百折不回,悄无声息便做了,胆大心细得令人心惊。”
易减知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那是一桩大案子了。”
万习焉看着她,似是怜惜,似是慨叹,最终只化为一句:“是啊,一桩天大的案子。”
——
蓝田瑶瑛会,为期三日,此次是第一次举办,谁想的事、谁牵的头、谁安的排,均是一派空白,然而到底是什么能吸引各地江湖豪侠、行商坐贾与朝中吏员呢?
既然是蓝田,自然有一场玉市。
一场以玉衡鉴璇玑剑为噱头的玉市。
原本对外只宣称了璇玑剑,璇玑者,天之星斗,玉之灵枢,古谓“璇玑玉衡,以齐七政”,大概是为了让爱凑热闹的侠客们更加疯狂,蓝田后来补充了一场名为‘玉衡之鉴’的比武大会,胜者将会在最后一天夜晚随河灯从辋川到蓝河最终游行到灞河,最终在水陆庵得到璇玑剑的加冕。
马车外已经开始锣鼓喧天,万期放下话本,掀开帘子往外看,口中不住赞叹:“真热闹。习焉姐,我能出去玩吗?”
万习焉没想到自己女儿还记着她那句没大没小的仇,不禁失笑:“飞吧,雀雀。”
万期回眸一笑,便趁人不注意拉着易减知钻出了马车。
庵外三里长街开市,货声如潮,烟火蔽日,每个摊位都在狂拍‘报君知’。
不止有玉,更有农具武器膏药香烛,前头还有蓝田特色的吃食,。
“你想买什么,姐姐我包了,权当此次见面礼了。”
易减知看她笑眯眯的样子,估计万期会借此机会狠狠敲万习焉一笔,刚想应是,便见不远处一个熟人,不由喟叹道:“可惜此次做东的另有其人。”
那便是已经和她对上眼神的、昨日在云水居嚣张跋扈的少年公子。
莫悠认出易减知了吗?
事实上,他只模模糊糊记得这个发型,反而是看到易减知身后的杨筝才惊觉这就是昨日自己惹上的一行人。
再注意到正下车的万习焉——万刑部大人一身苍色的交领便袍,看不出是绣了暗纹还是没有纹样,同时仅仅系了一条简单的黑色皮革腰带。
那一刹那的感觉是非常奇妙的,他明明认出了那张脸而忽略了服饰,可最后大脑却只剩下刑部尚书的身影而忘却了她的神情。
“第一次来蓝田?”
莫悠愣了一下,才注意到不知何时到他身旁的易减知:“不、不是,我们家……”
“可否帮忙讲讲?”
莫悠五官还是懵懵的,眼睛却突然亮了起来:“……好啊!走走走,我请客!!!”
万期戳戳易减知,低声问:“你认识??”
这位不是刚从冷宫放出来没几天吗?
“一面之缘。”
易减知话说的冷淡,莫悠却疯狂点头:“是啊是啊……”
这种得罪了大人物去道歉结果因为道歉害人小孩走失的噩梦场面任谁都记忆深刻吧??
话说到一半,又意识到什么抱歉地对万期笑笑:“两位怎么称呼?”
万期:这叫认识??
“崔五。”
跟在杨筝旁边的崔三崔四:??
“……你叫我其月吧。注意是其、月,不要连读,也不要连着念两遍,并且前不加词,后不添缀。”
“好的好的,小五、其月……那我们前面走?”
万期是个落落大方的人,自个亲娘就在后面不远,亲爹晚上也要到了,还有羽林卫在旁边保护,她在蓝田哪里还有什么好拘谨的地方。
在京城,更有一个超超超宠她的皇帝姑姑。
可以说,万期坐拥如此家世,还能看起来如此不骄不躁,万习焉当有不让之功——毕竟易殊观出身为两宫储君从来骄矜,易骋怀年少在京城横行霸道足称躁烈。
“其月,这个,信我,巨——好吃。”
到了吃的领域,莫悠仿佛到了他的舒适区,原本欲哭无泪战战兢兢的心情都逐渐平定了,他一边介绍着蓝田的故事一边领着几人大吃特吃。
或许真的是同龄人之间更有话题,蓝田的风土人情莫悠也讲不来,万期易减知两人路上听几位大人讲的都听出茧子了,他讲起市井传闻和奇谈怪论来倒也有一手:
“这个我第一次吃的时候还小,就那一次,简直惊为天人!”莫悠指着碗里黑亮剔透的块状物,“它叫神仙粉。传说好久以前蓝田闹大荒,饿殍遍野,天上有神仙看不下去了,就化作一只通体雪白的仙鹊,引着灾民上山采叶制得,据说这种叶子特殊,一般人轻易采不到,采到了也做不成神仙粉。这就叫,仙人择物!”
那大概是因为季节和光照不同产生的差异。
易减知想,但她没有说出来,或许是莫悠讲故事的神情让她想起了葛睐今。
“是吗?那我们也算有仙缘了,”万期随口接到,想到的则另有其人,她顺势在莫悠推荐的这个摊子上坐了下来,环顾四周的烟火气,忽然轻轻拍手:“哎呀,真可惜姜影那家伙没来。”
忙着给自己的碗里加致死量的香菜的莫悠听到这话,抬头:“怎么说?”
“有他在,这个,那个……”万期的手转了一圈,笑道:“我们可以全吃一点,剩下的交由他解决就好了!”
“其月你想吃的话我让人全买一遍送上客栈就行了呀?”
万期一愣,笑了出来:“何必那么铺张?”
一群少年吃东西奇快,很快又往下一处去了,莫悠和万期走在前面,话题天马行空,从江湖志异聊到流行纹样。
易减知安静地跟在两步外,像一道淡薄的影子,刻意收敛了周身引人注目的气息。崔三崔四则一左一右紧随其后,目光时刻关切地流连在自家殿下身上,生怕她又像昨日那般失踪。
熟络一些后,莫悠的话题不可避免地转到了昨日的事件。他挠着头,脸上带着后怕和十足的歉意,声音也不自觉压低了些:“……说起来真是对不住,小五妹妹,昨天怪我那群人瞎起哄,拦着时先生他们说话,没留意到你走了。还好最后找着了,不然我姐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
他夸张地缩了缩脖子,“你们是不知道,昨天东市那边可不太平,就离我们起冲突那儿不远的一个坊,京兆府端了一窝拍花子的,听说还救出来好些孩子!会稽那个丢了半年的谢家小郎君,对,就是那个身体不太好、据说有点……那个的,就是在那儿找到的!我的天,你要是碰上那些人可怎么办……”
万期并不知道易减知就是昨日事件的主角,听得微微睁大了眼,目光带着好奇在后怕的莫悠和一脸平静的易减知之间转了转。
后面的崔三崔四可激动坏了,两双眼睛瞪得溜圆,拼命朝着身旁抱臂而行的杨筝使眼色,眉毛飞得快抽筋:就是殿下!就是咱们干的呀!
杨筝冲她俩几不可查地点点头,示意:知道了知道了,淡定。
莫悠还在感慨:“万幸万幸,今天又碰上你们,要是昨天那事儿之后我姐知道了,肯定当场就得押着我上门给你磕头赔罪去……”
上门赔罪?
万期憋着笑想,去皇宫里赔罪吗?
她随即反应过来,“哦?你姐?不会就是……工部那位莫逐流吧?”
莫悠立刻挺起胸脯,与有荣焉:“嘿嘿,正是家姐!你知道?”
万期点点头。
如果是莫逐流的话,还真可以做到压他去皇宫里赔罪。
那个人举止轻佻,偏偏很会玩,心思奇巧。一方面饱受诟病,一方面被人吹捧,她姑姑易殊观向来欣赏这种人。
说说笑笑间,一行人踏入了一家专营玉饰的楼阁。
店内陈设雅致,各色玉雕琢的饰品在灯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
万期兴致勃勃地挑选起来,拿起这个看看,又拿起那个比比,口中念念有词:“这个水色适合明微;这个雕工特别,姜影肯定喜欢;哦,这个给王家的……”
她挑选的未必多贵重,却都别致精巧,显然是用了心思为京中一众好友准备的伴手礼。
莫悠见状,立刻抢上前要付账。
万期失笑婉拒:“这些是我送朋友的心意,岂能假手他人?”
她目光流转,最终从一堆玉饰里拣出一枚小巧玲珑的玉剑挂坠,在莫悠眼前晃了晃,巧笑嫣然,“不过嘛……蓝田玉剑,蓝田遇见,亦是缘分。这个,便算你赠我的见面礼如何?”
此话一出,顿时让莫悠耳根发烫,讷讷点头,忙不迭地付了这枚小玉剑的钱,都不敢直视万期笑盈盈的眼睛了。
易减知往日少见这些做工精巧的小玩意,但矜持着未曾上手,静立一旁,最终只将崔三崔四偷偷多看两眼的那几款指了出来,示意掌柜包起。
值得注意的是杨筝,她竟也买了不少玉饰——一枚平安扣,几个小玉环,甚至还有一对手工略显粗犷但韵味十足的玉珏。
她看起来不像是那种攒得到钱的人,所以很是让崔三崔四吃惊:“杨姐,你买这么多送谁呀?”
杨筝答得干脆坦然:“队里那些姐妹弟兄呗。”
她顿了顿,又从怀里摸出另一枚用金线勾着的绿松石单边耳坠,在指尖掂了掂,“哦,还有这个,给宋空那家伙的,我觉得金子比银子更适合她。”
刚刚宋空直接和万习焉去就近的市署了,而这种案子有万习焉亲自出手必然很快结案,送个礼物权当祝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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