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卫仙?易殊观咋想的,这封号难听死了。”
这旨意下来,葛睐今可没法再去兰台蹭饭了。
她躺在自制的吊床上,晃悠着两条腿,百无聊赖地剥着刚从地里刨出来的花生。有时她一颗凉风一颗,有时凉风一颗她两颗。
到后来,她索性摊开手心,由凉风用尖喙啄破花生壳,再眼疾手快地鸟口夺食。
易减知走过来时,葛睐今立刻掩饰般坐起身,埋头和一颗顽固的花生较劲。
“吃仓库里存的。”易减知递过来一个沉甸甸的陶罐,“这些是晒好的。”
葛睐今接过,指尖拂过罐口积的薄灰,有点不可置信:“这不是你留的种子么?以前我每次想拿点你都要心疼半天……你也太宠这鸟了!”
“因为来年,” 易减知顿了顿,“不种花生了。”
“嘎吱——”
就在此时,冷宫那扇几乎被遗忘的宫门被粗暴地推开。一位神色有些局促的内侍小心翼翼地引着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那人裹着一绣着繁复缠枝莲纹的锦缎披肩,颜色是当下最时兴的茜素红,领口露出一圈雪白的狐裘,衬得一张脸白皙如玉。
他身形修长,刻意踱着不伦不类的四方步,看着倒有几分摇曳生姿,眉眼确实精致,鼻梁高挺,嘴唇红润,只是那眼神过于灵活地四处打量,透着一股不加掩饰的挑剔。
却没想到扑面而来的不是预想中的萧索,而是蔓延到阶下的绿意——
本该荒芜的空地,被精心开垦成层层叠叠的菜畦,在深秋里呈现出一种充满生机的杂乱。
近门处种着一垄韭菜,只有部分被割去了一小节;稍远葱苗笔立,叶尖凝霜;墙角花生藤枯成褐色乱麻,散落着几粒红皮花生;攀附在阿斗柏树干上的豆藤,围了一片,豆荚在萧瑟的秋风中轻轻摇晃,发出细微的咔啦声。而荠菜、马齿苋之类的野菜顽强地从本应该逐渐板结的冻土中探出头,下面一片深色,显然是刚刚才浇过水。
“哎哟!这什么鬼地方!” 宋情慌忙提起华贵的斗篷下摆,生怕沾到菜畦里湿冷的烂泥,用一方熏得浓香的丝帕死死掩住口鼻,“这是冷宫还是菜园?莫不是错把荒郊作宫苑?!宋福,你确定没带错路?”
宋福是宋情偷偷从宋家带来的家仆,紧张地搓着手,陪着笑:“少、卫仙,没错的,奚官局说就是这,冷宫……”
宋情和宋福直奔看起来最像主屋的地方,也就是易减知和葛睐今的住所,一路上宋情的抱怨就没停过,唱念俱下:
“这地方是人住的?跟柴房似的!怎奈这颓垣残壁遮天,把朱门绣户都抛远!没个地龙烘暖殿,连菱花也蒙尘烟!天可怜我,看破窗迎风,坏槛当潮。当年粉黛,何处笙箫?呜呜……陛下让我来这种地方静思,莫不是想冻死我、丑死我……”
他话实在是密,调也实在是尖,配上莫名的节奏感简直让葛睐今听得牙酸。她和坐在阿斗柏里捂着耳朵的易减知面面相觑,凉风都被吓得飞远又犹豫着盘旋。
葛睐今不懂易殊观咋忍受这厮的,就是当年她老弟,那京城小霸王易骋怀也没有这么娇贵。
放下行李出来逛逛的宋情主仆这才注意到了两人。
他眯起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先指了指树上的易减知:“哟?这破菜园子里还藏着个小丫头片子?谁啊?”
然后又转向吊床上的葛睐今,“还有这个?这冷宫还挺热闹?”
他问的是旁边的宋福。
宋福和宋情自小一起长大,对宫闱秘史自然不甚了了,哪里懂这些,茫然地看看易减知,又看看葛睐今,最后目光落在葛睐今那身半旧但还算整洁的宫服上,他认得宫女的衣服样式,又看看易减知身上更旧些的棉袄,迟疑地小声道:“少爷,吊床上穿青衣服的,看着像是宫女?树上那个小的……许是宫女带的妹妹?”
葛睐今一听,差点没笑出声,她故意没起身,反而在吊床上晃悠得更惬意了,还抛了颗花生进嘴里。
宋情得了宋福这合理推断,立刻有了底气,对着葛睐今扬声道:“喂!那个宫女!见了本卫仙还不行礼?没规矩!还有树上那个小丫头,赶紧下来!当是谁也敢在宫苑里摆清闲!”
葛睐今慢悠悠地坐起身,一双眼睛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上下打量着宋情,故意拖长了调子:“哟~这位就是新封的纯卫仙?久仰大名啊,这封号……”
“难听死了。”
宋情被这突如其来的顶撞惊得目瞪口呆,随即气得脸色发白:“你!你大胆!竟敢辱骂本卫仙的封号!宋福!给我掌她的嘴!”
宋福吓了一跳,面露难色:“少爷,这掌嘴……” 他倒不是不敢,宋家出来的豪奴手黑着呢,但他总觉得眼前这宫女眼神太利,不像普通宫女,而且少爷刚被罚,再闹出事……他犹豫着没动。
葛睐今嗤笑一声,根本没把宋福的威胁放在眼里,她拍了拍手上的花生皮屑,从吊床上轻盈地跳下来,走到宋情面前几步远站定。
她比宋情高一点,气势更甚,带着一种看傻子的怜悯:“掌我的嘴?宋福,你主子不懂规矩,你也不懂?打宫女也得按宫规来!再说了,”
她下巴朝树上的易减知扬了扬,语气加重,“让你家主子给帝姬殿下行礼!还想打她宫里的人?你这谱摆得比陛下还大啊?”
易减知没说话,但也没忍住笑起来。
“帝姬?” 宋情和宋福同时惊呼出声。
他们两个啥也不知道就从江南吴郡跋山涉水来帝都闯荡,又没什么心计,哪里懂什么宫闱秘辛。
“哪个帝姬?胡说八道!”宋**厉内荏地反驳,心里却开始打鼓,眼神不由自主地瞟向树上的小女孩。
葛睐今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喏,树上那位,四帝姬殿下。怎么,宋大少爷进宫半年,光顾着找茬唱戏,连冷宫里还住着位金枝玉叶都不知道?”
宋情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树上的易减知。女孩穿着半旧的靛青棉袄,身形单薄,小脸冻得有些发红,但那双眼睛异常明亮沉静,像两块浸在深潭里的墨玉。
宋情被这眼神看得心头莫名发虚,强撑着嗤笑一声:“帝姬?就她?生在这种腌臜菜地里,一股子寒酸气!谁知道是真是假?怕不是个没爹没娘的野……”
“嗖——啪!”
一颗花生精准地砸在宋情那锦缎披肩上,留下一点不起眼的泥痕,然后滚落在菜畦的泥土里。
是葛睐今扔的。
她脸上那点促狭的笑意慢慢消失了:“嘴巴放干净点,宋少爷。再敢对殿下不敬,下次砸的就不是你的衣服了。”
她的手指间,还夹着几颗花生。
宋情看着披风上那点污迹,又惊又怒,这可是陛下赏的!
他指着葛睐今,气得声音都变调了:“你!你竟敢弄脏御赐之物!宋福!你是死人吗?给我抓住她!”
宋福急得满头大汗,想上前又不敢,只能死死拉住宋情的袖子,压低声音急道:“卫仙!少爷!使不得啊!那位要真是帝姬……您想想雪宣仪!想想乐安侯!”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易减知动了。她抱着凉风,动作轻巧如一片落叶,从粗粝的树干上滑下,稳稳地落在地面铺着的一层干枯豆叶上。
她先仔细地掸了掸衣角沾上的褐色树皮碎屑和几片枯叶,然后才抬起眼看向宋情:
“卫仙宋氏,正六品。见帝姬,按规当行礼。”
稚嫩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
这句话不至于吓倒宋情,只是奇异地让他想到了易殊观。
入宫前,他只在几年前远远见过那位年轻的帝王一面。那时,易殊观也是这般,一句简单的话语落下,便令无数官员纷纷跪伏。哪怕不合礼制,她也力排众议,执意收养了那对战死将领的遗孤——姜影,也就是如今的景世子。
那一句话,也让当时的宋怀青变为了如今宋情。
他看着易减知的眼睛,再看看旁边明显以这小女孩为尊的葛睐今,还有身边急得快哭出来的宋福……时雪迟那张笑里藏刀的脸和易骋怀冷冷的目光在他脑子里闪过。
一股巨大的羞恼、后怕和一种‘怎么又惹到不该惹的人’的委屈涌上心头。他指着易减知和葛睐今,精心打理的脸涨得通红:“你、你们……好!好得很!”
他想骂,但想到可能的后果,终究没敢再吐出更难听的话。最终,他只是狠狠一跺脚,用力裹紧身上华贵的披肩,对宋福吼道:“走!晦气!本卫仙不跟你们计较!”
说罢气冲冲地转身,因为气昏头又委屈,踩进了菜畦刚浇过水的湿地,又羞愤地用力跺了跺脚,才深一脚浅一脚地回了屋,砰地一声甩上了被修补无数遍的破旧木门。
秋风卷过庭院,豆荚互相磕碰,发出单调的咔啦声。易减知独自站在原地,安抚怀中温热的凉风。
方才的闹剧似乎并未消耗她太多力气,但小小的身躯在冷风里依然显得单薄。
葛睐今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弯腰捡起地上那颗砸过宋情披风的花生,吹了吹土,剥开壳,把果仁塞进嘴里嚼着,望着那扇紧闭的门,嗤笑一声:“晦气是走了,地方可占着呢。”
她转向易减知,下巴朝那扇被宋情霸占的主屋门扬了扬,“殿下,咱的窝让人鸠占鹊巢了。”
易减知没说话,只是抱着凉风,平静地走向那扇破旧的木门。
葛睐今立刻会意,几步跟上,顺手抄起了倚在阿斗柏树干旁的一把锄头,那是她们为翻菜地自制的。
走到门前,葛睐今毫不客气地用锄头柄“哐哐哐”地敲在门板上:“开门!两位。”
门内一阵慌乱的窸窣声。
过了片刻,门拉开一条缝,宋福紧张又讨好:“姑娘,殿下,我们卫仙需要静思……”
他试图挡在门口,葛睐今直接用锄头柄顶开了门缝,力道之大让宋福踉跄后退。
她探头进去,只见宋情一脸惊怒地站在屋子中央,地上散落着他带来的箱笼,原本葛睐今和易减知简单但整洁的床铺被翻得一团乱,显然是宋福刚才在慌忙整理。
“静思?” 葛睐今环视一圈,目光落在被弄乱的床铺和散落在地的米罐上,眼神彻底冷了下来,“静思到别人床上去了?”
宋情被吓退了一步,强撑道:“放肆!本卫仙看这屋子还算能落脚,暂住一下怎么了?这破地方难道还有更好的屋子不成?”
“更好的没有,”易减知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但这是我们的。”
“东西放回原处,” 她扫了一眼宋情靴子上带进来的泥泞和菜叶,以及翻箱倒柜留下的污痕,“弄脏的地拖干净。”
“拖干净?” 宋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指着地上那点微不足道的污渍,“你让本卫仙……拖地?!”
“不是你,” 易减知的目光终于落在他脸上,“就是他。”
宋福脸色一白,下意识看向自家少爷。
“凭什么!” 宋情气得跳脚,“宋福是我的家仆!不是给你们当杂役的!”
“就凭你占了帝姬殿下的寝殿。” 葛睐今晃了晃手里的锄头,锄刃上的湿泥差点甩到宋情昂贵的披肩上,吓得他又是一缩,“无故入人室宅庐舍,搁以前,就是我们即刻格杀之,依法也算无罪。让你家仆拖个地,已经是开恩了。”
然后下巴朝院子东南角一扬,“井在那儿,桶和拖布杂物房里有,自己打去。”
宋福一听格杀二字,腿肚子都软了,连忙哀求地看向宋情:“少爷,拖地小的事!小事!小的这就拖!”
他生怕少爷再犯倔,真惹出大祸。
这冷宫里的帝姬邪门,这宫女更是个混不吝的主儿,手里还拿着凶器呢!
宋情看着宋福那副怂样,再看看葛睐今手里可怖的锄头,一股憋屈和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想反驳,想硬气,但时雪迟和易骋怀的脸再次浮现,最终只是狠狠瞪了葛睐今一眼,别过脸去:“……拖!”
宋福如蒙大赦,立刻手脚麻利地开始把散落的东西往角落里堆,又手忙脚乱地想把葛睐今她们的床铺恢复原样。
葛睐今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监督着,时不时指点:“那米罐放回去,什么衣柜?这可是咱的粮仓!枕头也放正了,这是荞麦枕!……拖布拧干点!你想把地泡烂吗?”
宋情站在屋子中央,看着自己心腹家仆像个最低等的杂役一样,为了拖个地还得亲自去打冰冷的井水,只觉得自己活像戏台子上一朝虎落平阳、被恶人压榨的可怜人。
他死死咬着下唇,眼神里充满了屈辱和怨愤,却又不敢发作。
等到宋福终于房间整理到位了,葛睐今才满意地点点头。
“行了,带着你家宝贝少爷,滚出去吧。” 葛睐今用锄头柄指了指门外,“你们的静思之所不在这儿。”
宋情猛地抬头:“不在这儿?那在哪儿?这破地方还有别处能住人?”
他环顾这破败的冷宫,除了这间勉强算主屋,旁边似乎只有两间更破的偏房。
易减知走到院子西侧,指着一间看起来门窗歪斜、屋顶瓦片都掉了不少的厢房:“那里。”
宋情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差点晕过去。那屋子比柴房还破,门口还堆着些枯枝烂叶,窗户纸烂了大半,黑洞洞的像巨兽的嘴。
“你让我住那里?!” 宋情的声音几乎要破音,“那能住人吗?连门都是歪的!”
“能遮风,勉强挡雨。” 易减知陈述事实,“安静,适合静思。”
“宋福!” 宋情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那破屋,“你去看看!这怎么住!”
宋福苦着脸跑过去,探头往里看了一眼,然后哭丧着脸回来:“少爷,里面乱七八糟的,灰都有半寸了。”
“那就打扫。” 易减知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静思,当自省己身,亲力亲为。”
宋情看着那间破败的西厢房,再看看眼前这两个油盐不进、手段强硬的女孩,最后目光落在宋福那张绝望的脸上。
他嘴唇哆嗦着,眼圈竟然红了,不是装的,是真的委屈和绝望。
“你们欺人太甚……”
最终,他只是猛地一跺脚,再次踩到了刚拖干净的地板,留下半个泥脚印,垂头丧气一瘸一拐地朝着那间破败的西厢房走去。
宋福慌忙拎起他们最重要的行李,也顾不上其他箱笼了,小跑着跟了上去。
葛睐今看着他们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把锄头往地上一杵:“搞定!”
她转身走进重新夺回的房间,深吸了一口气,“嗯,你别说,咱这房间经过这么些年打理,真是狗窝变宫殿了……说实话,还有点舍不得。”
易减知抱着凉风走进来,轻轻关上了门,拿起一块干净的布,开始擦拭遗留的水渍,凉风也飞下来啄着地上零星掉落的谷物,易减知见了,把凉风放在它从前栖息的旧木架上。
葛睐今则开始重新整理被翻乱的床铺,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顺手把一颗剥好的花生米弹给了眼巴巴的凉风。
西厢房那边,隐约传来宋情急切的指挥声:“轻点!灰都扬我披风上了!……门,先把门修修!这风灌进来冷死了!……宋福!你动作快点啊!”
葛睐今听着,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故意提高了声音对易减知道:“殿下,明儿个浇东边菜地可得多留意点,这天气最招惹蛇虫,夜里保不齐就顺着墙缝爬进去呢。”
易减知擦着窗台,头也没回,只“嗯”了一声,眼底含笑。
毕竟,秋天来一碗蛇羹也是极美的。
葛睐今收拾完床铺,走到窗前,看着西厢房,一对主仆吵着闹着愣是整出了一屋子人的架势,笑着随手把刚才剥下的花生壳,朝着那个方向轻轻一扬。
花生壳无声地落在泥土上。
——
翌日大早,宋情便倚着门庭咿咿呀呀地吊起嗓子来。
他一身单衣,头发没有束起,尽数放下,神态很是顾影自怜。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深秋清晨,雾气未尽,幽幽怨怨,男鬼做派。
如今天气渐冷,凉风不会久留,每日只是日出日落时分过来盘旋片刻,易减知本在田里为它取些新鲜的菜叶小虫,他这动静一出,凉风才刚来就被惊飞了。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睡了!”葛睐今半睡半醒地怒骂。
她这人向来信奉日上三竿眠不起,算来名利不如闲,平日去兰台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偷摸摸溜达过去。
戏腔一滞,宋情冷冷一笑,继续唱着,声音倒是低了,只是更加凄凄切切,听得人汗毛耸立。
葛睐今蒙着头面露狰狞,正在脑海里畅想如何抡着锄头把此人砸得血肉横飞,那歌声便停了。
是易减知。
易减知在他边上问:“你唱的是什么?”
宋情本以为女孩也是来兴师问罪,提到这个,表情一变,起了精神:
“《牡丹亭》!昆曲!雅得很!你没听过吧?不是我吹,当年在吴郡,多少戏班都得给我宋怀青几分面子,人人都尊我一声少班主!我想听哪出,他们就唱哪出……”
话题一下子说远了,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自己少时如何一掷千金豢养戏班,如何品评音律,如何在各家堂会里出尽风头。
易减知没有阻止的意思,静静听着,偶尔在他停顿的间隙,轻轻“嗯”一声,或点一下头。
然而宋情却不是在忆往昔,然后为来皇宫后悔。因为他养的那群伶人们并不念他的好,继母当家后缩减了他的开支,伶人们很快便另攀他人了。
他不理解唱着此生唯一至死不渝的人们怎么下台后如此无情,易减知则不理解怎么会有人蠢到连年砸钱却还能一点实权不握。
抒谈兴解郁气,宋情虽意犹未尽,但一时少了谈资,便问起易减知来:“你是为什么来冷宫的?”
“生父获罪,即居冷宫。”
易减知没有细讲。
宋情倒是会说,摆摆手道:“生在何种门庭、何种境地,岂是君子自己能选的?非君子之过也!”
易减知笑了。
凉风踌躇着飞回来,易减知别过他,去窗台取碗,碗中是些谷物和新鲜的蔬菜碎。
屋内葛睐今还在睡觉,这个人总是这样,天塌了也能睡着。
便再安稳睡一会吧。
直至正午,葛睐今终于醒了,因为内务府居然派人给西厢那两个送饭。
她一下子又想起刚来冷宫那会,她们俩可是一餐饭没捞着啊。
葛睐今愤愤地对着坐在窗台内看书的易减知说:“你说那饭里面会不会有毒?”
“不至于。”
“时雪迟不会伺机下手吗?”
“他还不屑。”
“其他人呢?”
“他们不敢。”这后宫当权的可是易殊观。
“哼。那也说不定,我看这姓宋的挺招人恨的。”葛睐今啃着易减知烤好的土豆,模糊不清地说:“我最讨厌扰人清梦的人了。”
易减知也放下书,洗了洗手,用一片野菜裹着土豆泥和豆饭,张大嘴巴,却没下口。
“你吃不了,”葛睐今看着那小小的嘴巴和大大的饭包乐不可支,“小心下巴脱臼了。”
易减知睨她一眼,咬了下去,只撕下一小块菜叶来。
葛睐今大笑,笑过之后又问:“你说他们能送几天饭?”
“至多三天。”
“三天之后怎么办?”葛睐今收拾残局,“咱匀一点出去?我怎么就这么不甘愿呢……还剩多少余粮?”
“足够。”
葛睐今又笑:“你知道吗?你每次说这种短句的时候都贼帅,和你娘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易减知摆过脸不理她。
葛睐今“哎呀哎呀”地拉住她的胳膊:“这下就不像了,就算被夸得天上有地上无那家伙也只会全盘接……我不讲我不讲。”
葛睐今双手举起,连连告饶。
三天间,西厢的两人还不知道这是这群见风使舵的宫人最后的试探,宋情对这等残羹冷炙嫌恶万分,挑挑拣拣只吃了几口,大部分进了宋福的肚子。
他们甚至还在期望着内务府送来早前应允好的烛台火折。
可当那送饭的小内侍再不见踪影后,宋情已经预感到什么。宋福则去内府局询问,却被管事三言两语、皮笑肉不笑地打发了回来,只道“卫仙静思,当清心寡欲,陛下有旨,一切从简”。
从简到连饭都不给,也是让人无话可说。
宋情这下没力气唱戏了,葛睐今头几天还在得意终于可以美滋滋睡觉,后来吃饭的时候,却忍不住和易减知频频望向窗台外面。
“要不……?”葛睐今向西厢方向努了努嘴。
易减知点点头。
她们俩轻轻走过去看情况。
“真被毒死了??”
葛睐今瞪大眼睛看着倒在屋内的主仆二人,一个双手交叉端正地躺在榻上,另一个歪歪斜斜地靠在门边。
“不会还要栽赃到咱俩身上吧??”
易减知摇了摇头:“这是饿晕了。”
取来温水稀粥,葛睐今卸下两人下巴倒了进去,咋舌:“饿成这样也不来问咱一句,头一天怎么没看出这两人这么有骨气?”
与其说有骨气,不如说是在赌气。
令易减知惊讶的是,宋福不可能没劝过宋情,但竟然不仅没劝成,自己也没想过忤逆。
闲聊间,宋情惨白如纸的脸上忽然落下两行泪来,葛睐今一下没注意,吓了一跳:“我刚没把粥倒他眼睛上吧?”
“没有。”
“那他这是醒了?”
“没有。”
“……哇,何苦。”
两人没有久留,确认他们气息和缓过来后,再留了两碗杂粮粥在边上,便离开了。
葛睐今路上还在问:“为什么会有人找死?”
“不知道。”
唯独这点,易减知是真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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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怀青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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