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声音轻轻落在耳边,像她醉酒后,桑樾无奈又温和的唤。
她混沌的意识猛地颤了颤,是幻觉吗?她明明看着他染血倒在怀里,连最后一丝温度都散了。
可这声音太真,真到让她几乎要睁开眼,盼着下一秒能看见他递来醒酒汤,又说着斥责的话。
可颈间的疼痛还在。
“阿洛。”
熟悉的声音一次次在耳边响起,淮清洛拼尽数十次力气,终于勉强掀开沉重的眼皮。
日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刺得她眼睛发疼,可她死死撑着不肯闭上,怕一闭眼,眼前的景象就会像泡影般碎掉。
她下意识摸向脖颈,那里还残留着隐隐的痛感,可更清晰的,是眼前桑樾鲜活的模样。
“知道被烈酒烧喉的滋味了?”桑樾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伸手将她麻木的身子扶着靠在床沿,“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喝酒?”
淮清洛不知为何眼睛发酸,眼眶湿润,声音抖得不成样,不可置信道:“桑大哥?”看向他身后,“沐姐姐?”
桑樾伸手摸她额头,偏头对立在身旁沐黎道:“这郎中也没说会变成傻子呀?”
沐黎只摇摇头,不知为何这般。
淮清洛额头传来暖意,眼睛在二人间来回揣摩,吸了吸鼻子,突然将他抱住,声音委屈:“以后再也不喝了。”
桑樾虽不知她为何反应这么大,还是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安抚:“知道就好。”等她松开手,他用指腹替她拭去眼角的湿意。转身从沐黎端着的托盘里拿起药碗,舀起一小勺:“把这汤药喝了,喉咙能好受些。”
淮清洛目光下意识扫了一圈,没看见桑夫人的身影,便问道:“阿娘呢?”
桑樾没有立刻回答,只从一旁取了颗蜜饯递过去:“要是觉得药苦,就含一颗。”话刚说完,身后的沐黎回应。
“昨夜夫人的外家来了信,说是她阿妹又生了个小娃,气虚得厉害,耽搁不得。夫人天还没亮就动身过去了。”
桑樾顺势接话:“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派了些人手跟着,你不用挂心。”
淮清洛抿了抿唇,点头应下,张着嘴一口一口喝完,最后再吃一颗蜜饯。
“那‘醉流霞’酿得妙,不过几杯就叫你睡沉了,连自己的生辰都错过了。”桑樾话锋一转,语气带了点笑意,“但你放心,大哥给你备了你最爱的东西,我去取来。这几日好好歇着,别往外跑,不然可就见不着了。”
淮清洛心里虽隐隐觉得有些古怪,却也没多问。昨夜那场灭门惨状如同真实的噩梦,至于那小弯刀,许是她幻想出来的罢了。此刻能好好站在这里,身边人都安然无恙,对她来说,已是最好的生辰礼。
她躺下,将被子拢好,目送桑樾与沐黎二人离去。她未曾察觉,那扇缓缓关闭的门后,藏着一片她从未踏足的未知领域。
忘川境,那是掌管轮回的圣地,亦是司轮冥君的辖地。此地虽不见天日,却有万物荧荧发光,朦胧间竟与仙境有几分相似。
二人刚踏入境内,守门的冥兵便上前拱手行礼:“参见司轮冥君。”
桑樾颔首,语气平淡:“将冥魂取来,送至本君殿内。”
沐黎应声:“是。”话音未落,她的身形便在原地消散。
世间有四魂,分属仙、妖、冥、魔四界,各由一方界君执掌,互不干涉。
冥殿之内,桑樾正垂眸抚过案上的一幅画卷,画中小女孩眉眼温婉,神态鲜活。
这时沐黎推门而入,神色比来时凝重几分,她没有贸然开口,只静静站在一旁,目光在桑樾与那幅画像间轻扫。
桑樾头也未抬,指尖仍停留在画卷边缘:“东西呢?”
“回尊上,昨夜四魂皆被外人释放,如今下落不明,踪迹难寻。怕是已寻到各自的宿主。”
四魂乃是天道本源,四魂合一便是拥有天道之力。再者四魂各有意识,若是被释放自会寻找合适之人。有的霍乱苍生,有的拯救苍生,不论如何都会影响世间运转,天道不会放手不管。
桑樾神情未变,缓缓将画卷卷起,抬眼望向殿顶的幽暗穹顶,轻冷笑一声:“看来,天道想看一场好戏。”语毕,他转头看向沐黎,话锋一转:“你为何随本君一同化凡?”
沐黎迎上他的目光,反问:“尊上既明知是化凡,又为何执意如此?”
要知化凡与下凡截然不同。
化凡可避开修道之人的因果纠缠,周身气息被天道隐匿,无人能追踪,成为真正的凡人;可一旦在凡界遭修道者击杀,便会原形毕露,遭受剧烈反噬,修为越高者,反噬越是惨重。唯有寿终正寝般的“正常消亡”,才能让修为略有增长,可这微薄的益处,对高阶修士而言形同虚设,不过是天道赐予凡俗蝼蚁的一点福利罢了。
故而,鲜少有人会为了寻仇,在凡界滥杀凡人,毕竟气息显露,引来正道追杀,得不偿失。但诡心难测,若有人愿“富贵险中求”,不惜赌上自身修为与性命,倒也未必没有例外。
桑樾没有回答沐黎的反问,只抬手捂住胸膛,掌心缓缓浮现出一块莹白剔透的天晶石。“把它交给阿洛,先教她些基础剑术。”他顿了顿,补充道,“本君要闭关十日,就说有要紧的生意。”
这颗天晶石乃是天道赐予界君的信物,只需滴入持有者的精血,便能依其心念化出最趁手的法器,玄妙非凡。
话音刚落,桑樾身形已消失在冥殿中,下一刻便出现在往生河畔。
他抬手张开掌心,一颗剔透的荧光球自指尖滑落,坠入泛着微光的河水中。紧接着,桑樾指尖掐诀,目光凝望着河面,似在为某人寻觅归宿。不多时,河面光影浮动,渐渐映出桑夫人面带温和笑意的模样。
“天道不公,那这公道,便由我来还你。”他望着水中的虚影,声音低沉而坚定。
他心里清明,昨夜那场灭门之灾,府里下人因要打理铺子,回来得晚,倒侥幸没受牵连。而桑夫人无辜丧命,这是他无法释怀的痛。
那锦华楼主苏媚,倒是藏了些阴狠心思。她自己躲在幕后操控,在远方得知妖狼身死的消息后,便早早逃之夭夭。
淮清洛小息醒来,刚坐起身,就见沐黎端着最后一盘菜走进屋。
她愣了愣,问道:“这些活怎么劳烦你做?下人们呢?”
“铺子里忙着清点货,公子让府里能搭手的都去那边帮忙了,府里便剩我们俩。”沐黎将菜放在桌上,从怀中取出天晶石递过去,“这是公子给你的生辰礼。”
淮清洛接过晶石,指尖触到冰凉的质感,又问:“那桑大哥呢?也去铺子那儿了?”
“不是,公子去谈一笔要紧生意了。”沐黎道,“他说等他十日后回来,就能帮你实现一个愿望。”
淮清洛怔住:“这么久?怎么不带着我。”
沐黎看着她失落模样:“你之前说想成仙,不记得了?”
淮清洛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公子四处经商,自然遇见过不少奇能异士。这次就是托了关系,再三请求,才请得一位高人愿意收你为徒。”
淮清洛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语气里满是惊喜:“真的?”
“公子何时骗过你?”沐黎话锋一转,“不过修行之路,单靠道法不够,还得有体术打底才行。”
淮清洛立刻接话,带着几分期待:“那……沐姐姐教我?”
“等你身子彻底养好了,我便教你。”沐黎看着她,语气带了点鼓励,“可要努力,等公子回来,定要他刮目相看。”
淮清洛嗯了一声,忽然想起什么,抬头问:“沐姐姐,这石头到底有什么用啊?”
沐黎解释:“你将自己的精血滴入其中,它便能随你心意化出趁手的法器。”
淮清洛听得心动,立刻按沐黎说的,咬破指尖将血滴在晶石上。可等了半晌,天晶石依旧莹白剔透,半点变化也没有。她脸上的期待淡了些,小声嘀咕:“怎么没反应?”
沐黎见状,温声安慰:“别急,许是你还没正式入门修行,没有修为支撑,它才暂时没法显灵。等日后你开始修炼,它自然会有用的。”
淮清洛听了,心里的失落散了些。她小心地把天晶石放在床头,摆得端端正正,往后不管睡着醒着,都要一眼看见才放心,生怕这宝贝有半点闪失。
几日后,淮清洛身子彻底痊愈,连着十天都跟着沐黎学剑法。
这日早晨挥剑时,她又对着空气发愣,连沐黎走近都没察觉。
“在想什么?”
淮清洛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沐黎走到她身旁,她才惊得往后退了半步:“沐姐姐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
沐黎抬手敲了敲她的额头:“明明是你自己发愣,我叫了你都没听见。”
“有吗?”淮清洛揉着额头,语气带着几分心虚。
沉默片刻,她还是忍不住问:“桑大哥怎么还不回来?都半个月了。”
沐黎见状,放缓了语气:“今早我去了铺子,伙计说前几日收到过公子的信。说是那边的货主临时要加价,费了些功夫,这才耽误了归期。”
淮清洛当即噘起嘴,眼里却闪着光:“等我成了仙,就带着桑大哥……不,我们一起去游山玩水,再也不用惦记这些生意上的麻烦,多逍遥自在!”说着,她攥紧剑柄,手臂猛地发力,重新认真练起剑法。
沐黎看着她的模样,眼底泛起笑意:“那我去后厨准备些吃的,练得再急也别忘了吃东西,可别又练晕了。”
“放心吧沐姐姐!”淮清洛一边挥剑一边应,“欲速则不达,修行与练剑,本就需循序渐进,哪能求快。”
晌午将至,淮清洛与沐黎正围坐在桌前用膳,窗外忽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震得窗棂微微发颤。
二人皆是一愣,齐齐望向窗边,方才还是晴空万里,阳光透亮,此刻却乌云骤聚,几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天际,紧接着又是一声惊雷滚过,声势骇人。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打雷了?”淮清洛放下碗筷,满脸疑惑地凑近窗户,望着转瞬阴沉的天空喃喃自语。
沐黎闻言回过神,看向窗外骤变的天色,随即对淮清洛道:“这天气变得蹊跷,说不定转眼就有大雨。公子走时屋门没锁,我去瞧瞧他房里的窗门是否关严了,别让雨水飘进去打湿了东西。”
与此同时,忘川境内。
一道紫红闪电骤然从暗沉的穹顶劈下,精准落在刑台中央,激起漫天莹白光点。
刑台上的桑樾浑身一震,闷哼出声,细密的血珠顺着嘴角滑落。
不等他缓过劲,一道威严冷冽的声音自天际传来,响彻整个忘川:“司轮冥君,二十年前你私自动用轮回权柄,篡改化凡因果,此事你可认?”
桑樾缓缓抬头,望着那片深不见底的幽暗,紧握的双拳因用力而泛白,沉默片刻后,终是咬着牙沉声回应:“本君认。”
化凡之命本由天道随机定数,无人能干预。
可当年见了淮清洛转世后,必定幼时遭遇乱兵,家破人亡,心性冷清。不惜以损耗自身修为为代价,动用司轮冥君掌控轮回的至高之力,硬生生篡改了自己的化凡轨迹,让二人的命途在破庙那日强行交汇,自此相伴成长。
“既如此,百年神罚就此开始。”
天际话音落下的瞬间,刑台四周突然升起数道金色锁链,锁链表面刻满繁复的符文,泛着凛冽的寒光,猛地朝着桑樾缠去。
他未做反抗,任由锁链穿透衣袍,深深嵌入四肢百骸,刺骨的痛感顺着血脉蔓延全身,让他身形微微晃动。
“此罚期间,你需每日受雷火炼魂之苦,同时剥夺司轮权柄,封禁九成修为。”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带半分波澜,“千年之内,不得踏出忘川境半步,不得再干预凡界因果。”
桑樾垂眸,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却依旧挺直脊背,声音沙哑却坚定:“本君……领罚。”
此刻沐黎赶到刑台外,却被无形的屏障阻拦。她望着刑台上受缚的身影,急声道:“尊上!”
桑樾抬眼看向她,眼神示意她无需多言,眼底却掠过一丝复杂的暖意。他知晓沐黎当年是为追随自己才一同化凡,以她的修为断难承受神罚。这些年看着她与淮清洛以姐妹相称、相处融洽,自己心中亦有慰藉,索性将二人同入凡界之事全揽在自身,未向天道提及半分她的参与。
随后他缓缓闭上眼,任由第一道带着毁灭气息的雷火从天而降,狠狠砸在身上。
剧烈的冲击让刑台都震颤了一下,四散的灼热余波更是如无形的巨浪,将刑台外的沐黎狠狠击退数米,她踉跄着站稳,望着台上被雷火包裹的身影,心揪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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