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派人护送奚若存与蒋明回了破旧的将军府。
两人买了些日常用的物什作掩饰,又假装整理物什掩人耳目,见护送的侍卫有事离开。奚若存才从麻袋里掏出一样东西——一口大锅。
蒋明一看,立即警惕地逡巡四周,生怕被人发现,连忙将大锅往麻袋里塞。语气略微紧张,“绵绵!你也太大胆了!朝廷严管铜铁矿石,你怎么把这口锅也带来了!要是让人瞧见,少不得麻烦!”
“可是……总比让他们发现旁的好吧。”奚若存垂下眼睫,显得失落,天生灵气似枯竭,不由得令人怜惜,“而且,蒋伯伯你用这口锅做的菜最是美味!我都好久没吃蒋伯伯做的菜了……”
蒋明的心惊胆战,在见她表情的一瞬间,便化成对晚辈的疼惜。不由得暗暗叹气,“你说的也是,咱们赶路以来,就没好好吃顿餐饭了。”见奚若存人似乎都瘦了圈,“今天估计会有客人上门,开火也沾不了荤腥了,将就点吃炸野芳?”
奚若存闻声就咧开嘴,乐得冒傻气,“这个好!”当即就跑去荒草丛生的院子里,开始薅能吃的花草。
蒋明在灯影里无奈摇头,然后从行李中找出常备的油料。
把采摘来的野菜花草挑拣一番,然后加水清洗,筛洗数遍,将野菜花草晾干。因为时辰晚了,便没有彻底晾干。
蒋明将野蔬放进油锅中,炸得恰到好处,油光泽亮的野菜放在他制作好的蘸料中。
“裹着盐巴酥料吃松脆,”推出一小碗酱醋,“你尝尝这个,肯定喜欢的。”
奚若存迫不及待地夹着炸野蔬,沾了沾蒋伯伯新调的汁水,“酸甜可口,还有一点点芥辣!好吃!”
蒋明十分欣慰,“你喜欢就多吃点,等赶走了这宅子里的‘鬼魅’,明天咱们买只肥鸡回来**酢,再买些桃子回来做桃干……”
奚若存边吃边点头,整张脸都是满足。
可蒋明却忽然间沉默,不由得心中刺痛。
眼前的少女,好歹也是英云将军之女,竟过得如此清贫,连这样的炸野蔬也吃得如瑶池珍馐。不由得再次暗暗叹气,若非武将势弱,若非奚将军尽忠,若非少将军开拔,绵绵小姐怎么能过得如此凄凉?
“蒋伯伯,你吃啊。”奚若存依旧挂着浓烈的笑,仿佛能将一切消沉击退。
她知道蒋伯伯在想什么。但是,当年她被拐子骗走,那一年的辗转颠沛,已经让她学会很好地处理自己的难过。之后,她在一座道观打杂做工,若不是那个冷冰冰的少年道士心怀慈悲,当时哀莫大于心死的她只怕也要死了。自此,她学会了如何带着笑脸生存。
蒋明很欣慰她的懂事,欣慰之余,却又心里荡漾着一些悲凉。
正在两人如同往常一般用餐之时,破败的将军府竟然涌进一群不速之客。
“我们是奚家族人!”为首之人年老,身侧的中年男人先一步开口,“善因堂弟的女儿回将军府怎么也不知会我们一声!还将我们奚族当一回事吗?”
先声质问,俨然来者不善。
奚若存见他们这幅盛气凌人的样子,本想压一压他们的气焰。蒋明却按住她的肩头,示意她不要出头。
‘府里还有人,这些人,我来应对。’奚若存看懂了,便立即站在蒋明身后,以防难缠的‘鬼魅’突然发作。蒋明站在前面,缓缓抬手见礼,“诸位,我们才到天都,不及——”
中年男人不耐烦打断他,“好嘛!奚家的女儿,都要成为你们文家的人了!我们在跟奚家女儿说话,你文家老仆都有资格回话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然是撕破脸皮的意思。
奚家族人目光不善,甚至尖锐不已,瞥见桌上的炸野芳,脸上的鄙夷更加难以掩饰。
出口的话,讥讽意味十足,“我当文家如何富贵呢!当年接走我奚家的女儿,还以为要让我奚家的女儿饮仙露呢,谁知道这几年,竟就拿这些野菜养着我奚家的女儿!”
奚若存到底还是没忍耐住,反口道:“奚族如今是从文几代了,可以忘记奚族儿郎的血性,但是说话如此尖酸刻薄,不知祖宗泉下有知,作何感想?”
“呵——”中年男人冷嘲热讽,“果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奚族没有养过我一粒米。”奚若存原本总是含笑的脸,一瞬失去了所有表情,只剩下一张皆是冷漠的木雕面。
中年男人大怒,转身同年迈的老者道,“爹!我就说了,这些女人惯来都是吃里扒外的!她只在文家过了四年,就将奚这个字忘干净了!亏得您老还替她如此筹谋!竟连自己的亲孙女都不肯多疼惜!”
老者眯着眼,没有回答儿子的话,反倒让儿子更加气愤地挥袖转身。
奚若存与蒋明对视一眼,觉得奚家族人来得奇怪。
筹谋?只怕是阴谋吧。
辩鹿观。
高远与连城一起回到精舍,一同听命入内。
谢徹先问了连城,“绵生的下落可寻到?”
连城如实道:“回十公子,属下与秦正率只是拿了人简单问了话,只是道童绵生的事有些久远,很多细节,那拐子和牙郎都记得不甚清楚。不过,可以肯定的一点是,绵生绝不是被拐子再次拐走的。”
这是太子殿下允许他们说的。若是说多了,主子不肯下山,他们统统要丢脑袋!
四名侍者已经将谢徹道袍褪下,为他穿戴上俗世的衣袍。
漆黑的长袍,却用茶白色丝线绣了瑞兽的纹样。
“这么多年都没查到下落,定然不是寻常人带走的。”谢徹眉头微皱,似乎对此事有些想法,却又按下不发。
高远按次回话,“回十公子,奚家族人近来为奚姑娘定了一门亲事。”
谢徹眉头皱痕加深,“是与文家?”
高远却道:“回十公子,奚家给奚姑娘定的并非游骑将军,而是东郡徐家郎君。”
“东郡徐家——”谢徹微感诡异,“东郡第一名门,结亲如何能结到奚家,奚家又如何能将这门高攀的亲事给奚善因之女?”
他可是记得,奚家并不喜欢这个奚善因的遗孤。
高远请罪,“还请十公子治罪,此事内情,奴不甚清楚。”
谢徹本还想说什么,却见连城匆匆地去而复返。连城急切道:“十公子,不好了!奚将军府出事了!”
“你如何这般着急?”谢徹见他满面急切,好奇之余,更觉不悦。
奚善因的女儿出事,他急成这样成何体统?
连城想起那张脸,他也说不上奚姑娘哪里美,但是偏偏他就是觉得眼睛舒服。知道已经不能掩饰,连城道:“主子,我是有点心急,但是此时,恐怕您的至交好友文将军会更心急。”唯恐事态更加糟糕,“属下今天碰见奚姑娘和文将军的信使,就派人护送他们回去,暗里留了人保护他们。派去的人跟属下说,奚家族人快到将军府了,奚家人看起十分不善,只怕要生事端。”
谢徹想,这个事端,只怕就是东郡徐家的婚事。
双臂放下,宽阔的衣袖落在腿侧。谢徹想到稍后还骑马,便道:“束上,护腕。”
侍者立即上前,依言行事。
辩鹿观位于山丘深林,虽山势不陡峭,但环山的道路狭窄难行,策马其间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高远奉命侍候,但是却鲜少离开宫府之地。眼下只能看着十皇子谢徹翻身上马,揽辔绳,扬长而去。
连城做随从的时间久,所以有些准备,眼下也翻身上马,“高监,还不上马?再不上马,我们就追不上了!”
高远默默摸擦额头的薄汗,道:“连城侍卫你先去,我已经让一些人在山下等着十公子了。你赶紧带着弟兄们去,别让十公子暴露在危险之中。”
连城点头,带着一队人马疾驰而去。
奚家族老坐在正堂才清扫出来的靠背椅中,老态龙钟,却精神矍铄,看向奚若存的眼眸,似有莫名光泽轻轻泛动。
末了,才满带和蔼之气地说:“我是奚家族长,按照辈分来算,你父亲应该叫我一声伯父,也算你的伯爷爷。”
奚若存只是见礼,却不按照他所言唤他。毕竟,奚家人连她如今何名都不知晓。
奚族长见状,知晓他沉不住气的儿子先声得罪人,“我儿是你父亲的堂兄,说话有失分寸,你做晚辈的,就不要太放在心上。”略微安抚一句,便道:“今次,我们来得匆忙,虽然扰了你的安宁,却也是为了你好。”
“你父亲战败而亡,朝廷多有不满。往后你一个孤女度日不易,文家虽是将门,但人丁单薄。如今游骑将军又开拔西北,与天狼人作战,九死一生,这个你是知道的。”
奚若存眼眸变得深沉,原先明媚的光,都化作黑水。
她与奚族不亲多年,对方竟然还打自己的主意!
还敢提兄长!
当即不顾蒋明阻拦,奚若存眼锋镀上灯辉,仿佛开了刃一般,“文家世代忠烈,战至一人,也不曾追悔,退怯!哪怕将来文家再无人了,也足以令天下人铭记在心,千古传颂——倒是奚家……只怕要令天下人心寒齿冷。”
“吃里扒外的丫头!”族长的儿子听懂了奚若存的言外之意,更看懂了她眼里深藏的讥讽,“你还没跟文家定下鸳盟,就这样替文家说话,还有半点羞耻心吗?一个女儿家,没名没分的待在文家几年,你不知道什么叫羞耻,我们奚家却丢不起这个颜面!”
指着蒋明怒斥,“你们文家也是不知礼数的!擅自将我奚家的女儿扣留文家,真把我奚家的女儿作你们家的养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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