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莜从睡梦中醒来时,府里的仆从已将买来的红梅树苗栽在了院子东边。
因救永安郡主被刺客刺伤,皇帝特许她休沐七日,她不打算去外面闲逛,也没什么人会前来拜访,倒也乐得清闲。
“秦大人,您醒了?”守门的侍女听到动静,轻声轻脚地掀开屋里进来,“奴婢这就给您打水梳洗。”
秦莜点点头,视线不自觉地飘向窗外。
片刻后,侍女端着木盆进来,正要用丝帕为秦莜擦拭脸庞,却被秦莜阻止住了。
“你叫什么名字?”秦莜忽地问道。
“回秦大人,奴婢名叫春柳。”
秦莜从她手中夺过丝帕,吩咐道:“你先下去吧,我自己更衣梳洗便好。”
春柳是个胆子大的,听秦莜这么一说,她竟抬头仔细看了看秦莜脸上的伤疤,道了句:“秦大人,您这伤口,结痂处似乎有些翘边了。”
秦莜的轻轻抚上这道假伤痕,经过一夜睡眠,它的边缘确实有些松动。
因为担心在春柳面前露出破绽,她的心跳陡然加快,却强装镇定道:“无妨,我自己处理便好。”
春柳却没有立即退下,反而又上前一步,在她耳边轻轻道:“秦姑娘,实不相瞒,我是郡主的人。换句话说,这整个秦府从上到下,都是郡主的人。”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秦莜脑中轰然作响。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秦莜瞪大眼睛,声音干涩。
春柳冲她笑了笑,不卑不亢道:“秦大人,春柳没有别的意思,只想说,有些事情您不必瞒着大家,我们是郡主的人,永远不会与您为敌。”
永远不会与我为敌,为何?
是因为我的身世,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秦莜呆立在原地,待春柳为她洗漱更衣后,她朝铜镜里看了一眼,却发现自己脸上的疤痕比起之前更加逼真了。
春柳的伪装手艺远在她之上,难为温韵郡主寻得此人,将她送至自己身边。
“多谢。”秦莜轻声道。
春柳朝她福身行礼,恭敬道:“这是奴婢份内之事,秦大人不必客气。”
春柳刚退至一旁,门外便传来一阵脚步声。
“秦大人,府内有客人来访,还请大人移步前厅。”管家婆婆道。
天才亮,秦莜连早膳还未用,谁会在这时来访?
秦莜压下疑虑,应了一声,随着管家婆婆穿过走廊来到前厅,一抹熟悉的身影背对着大门,欣赏挂着墙壁上的字画。
听见脚步声,那人转过身来,一脸好奇地看着秦莜脸上的面具。
周围的人都识相地退了下去,秦莜虽然疑惑,但并未忘记礼数。她躬身行礼,却在中途被温韵扶了起来。
“你我二人之间不必讲这些虚礼。”温韵俏皮地笑着,伸手摸了摸秦莜的面具,遗憾道,“这面具还挺好看,可惜我还是想看看你本来的模样。”
秦莜下意识地偏过头,避开温韵的触碰,因为面具的遮挡,她的声音有些沉闷:“郡主。”
见她在自己面前用的还是男声,温韵好气又好笑地说道:“我的好妹妹,这里可没有外人,你还在我面前装什么呢?”
来到京城,秦莜原本对温韵有不少疑问,可被她噎这一下,秦莜顿时什么也不想问了。
然而,温韵却并不打算让她这样闷声不说话。
“我知道你的身份,你竟不好奇,也没什么想问我的么?”
温韵的声音带着一丝狡黠和亲昵,她拉起秦莜的手,带着秦莜走到厅中的木椅旁坐下,自己顺势坐在对面,笑盈盈地望着她。
秦莜的心绪有些复杂,她确实有满腹疑问,但一时间竟不知从何问起。沉默了片刻,她抬起眼,语气带着几分迟疑:“云卷千峰藏秀色,风舒万壑展宏图。”
温韵一怔,醒过神来又十分配合地回道:“星河灿烂浮天际,日月光辉照世间。”
“同路之人,是你吗?”
“自然是我。”
秦莜舒了一口气:“关于那封信,以及你我二人身上发生的事情,我想你需要给我一个解释。”
闻言,温韵定定地看着她,微笑着道了一声:“好。”
说来话长。
上一世,温韵也不过是个心思单纯,偶尔又有些娇纵的永安郡主。
禾泱长公主将她护得太好,以至于后来皇帝图穷匕见,她还傻乎乎地以为皇帝是念及亲情,要为她寻一门好亲事。
那时西北已被尔突胡侵占,皇帝意欲求和,但他膝下并无子嗣,只得将守寡多年的禾泱长公主送给尔突胡和亲。
长公主府衰败,没了庇护的温韵备受打击,就在这时,皇帝下了一道圣旨,要让温韵与龚思淼成婚。
龚思淼可是皇帝手底下的红人,他的父亲从前在兵部任职,后来他又被皇帝擢升为大理寺卿,想与他结识的大有人在。
他的府邸由圣上亲赐,规模豪华直逼亲王府邸。温韵虽为皇亲国戚,但此时没了靠山,能嫁与龚思淼为妻,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但她还是不愿。
可是,她不愿也得愿。
温韵听说龚思淼曾在西北带回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将她养在了后院里,称这是他的侧夫人。
得知此事后,温韵闹了一通,想要皇帝收回旨意。可谁知,没过几天,龚府便传来了那位侧夫人的死讯。
温韵慌了神,连着几天不思茶饭,总觉得是自己的任性,才害死了那位侧夫人。
嫁进龚府后,她特地向府里的下人们问过那位侧夫人的事情,但她们都所知甚少,只有一个叫夏禾的侍女知道的多一些。
从夏禾那里,温韵得知那位侧夫人出身西北,被老夫人嫌弃,被龚大人逼着看古籍,但她从未抱怨什么。
她是一个极其温柔的人。
温韵看见她临摹的字帖,夸她写得一手好字,但问及她的姓名时,就连夏禾也愣住了。
侧夫人就是侧夫人,除了她自己,龚府没人知道她究竟姓甚名谁。
某天,龚思淼下令清理侧夫人曾经住过的院子。在清点屋内的物品时,温韵看到了一个红木盒子。
霎那间,她只觉得自己的血凝固住了。
与它一模一样的木盒,她曾在母亲那里见过。
温韵不动声色地将木盒扣下,趁周围没人的时候,她在自己房内将木盒打开,里面放着的东西让她恍若隔世。
在银票与银锭之上,一枚玉佩赫然入目。
这玉佩本是一对,先皇后薨逝前,曾将这一对玉佩分别赠予膝下的一双儿女,可惜没过几年,二皇子也跟着她离世了。
温韵曾在禾泱长公主那里见过这枚玉佩的另一半,有时禾泱还会将玉佩拿出来,主动和她讲起周淮的事情。
温韵轻轻收起木盒,眼睛却没了神采。她意识到自己的亲舅舅或许并没有死,算算年纪,龚府的那位侧夫人很有可能是自己表姐妹。
她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于是借着先前温淼留下的势力,顺藤摸瓜,不仅查出了当年的真相,还由此发现了温淼的死因。
当年,周肆为了夺权,不仅收买了周淮身边的侍卫,还勾结外敌假传军报,想要置周淮与死地。
得手后,先帝大病一场,周肆趁机拉拢朝中大臣,逼迫先帝将皇位传给自己。皇位没坐几天,他又担心做的事情被他人知晓,所以又将知情的几个官员都杀了。
可是,在那之前,温淼已暗中查出了真相。碍于长公主的情面,周肆不便动他,直到温韵十岁那年,周肆才与龚家联手,害死了温淼。
再之后,皇帝想要除掉祁家,收回西北军权,又嫌弃西北入不敷出,于是勾结尔突胡,让西北的百姓经受战乱,流离失所。
得知事情的经过后,秦莜只觉得眼前模糊,滚烫的泪珠从脸上滑落。
她将眼泪擦掉,看着同样眼眶湿润的温韵,哑然失声。
原来这些苦难,只是因为上位者的一个念头。
何其可笑,何其荒谬。
不知缓了多久,两人的情绪才再次稳定下来,秦莜也第一次在温韵面前真情实感地说了句话。
“上一世,苦了你了。”秦莜声音哽咽,忍不住地将语气放缓,“我不怪你,你没有害死我,那不是你的错。”
错的是龚老夫人,是龚思淼,是皇帝。
温韵何尝不明白,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她始终心里有愧。
“其实我还有个疑惑。”秦莜轻声问道,“为何你知道我会重生?”
至少从两年前,温韵就开始在西北寻找知道那两个对子的人,这正说明她比秦莜早重生了几年,而且她知道秦莜会重生,所以早有准备。
秦莜发现,当她问出这个问题之后,温韵的表情似乎凝固了一瞬。
“我不能告诉你,这是个秘密。”温韵朱唇轻启,双眸微微垂下,“总之,你只要明白,我永远站在你这边,绝不会害你,就足够了。”
见状,秦莜长叹一声,神色有些黯然:“算起来,你还比我大上几岁。”
“阿姐,我能问问你如今想做什么吗?”
秦莜的声音让温韵瞪大了眼睛,面对这个问题,她欣慰又惊喜地勾起嘴角,答了两个字。
“弑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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