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商家的卧房。门窗紧闭,厚重的丝绒窗帘挡住了所有光线,室内一片昏暗。一股甜腻得发齁、又混合着某种腐朽气息的怪味弥漫在空气中,令人作呕。一个枯槁得如同干尸、穿着华丽丝绸睡衣的女人(富商夫人),死死抱着一个白釉褐彩的瓷枕,蜷缩在床角最深的阴影里。她眼神空洞无神,嘴里反复念叨着破碎的词语:"荔枝…鲜…三郎…赐死…好冷…好疼…"她的指甲变得乌黑尖长,如同野兽的爪子,在光洁的枕面上无意识地划拉着,发出"滋啦…滋啦…"刺耳又瘆人的声音。
望舒手持新买的罗盘和一把油光锃亮的桃木剑,神色凝重地在房间四角"啪啪"贴上符纸,又在门楣和窗框上挂上铜钱和红线。"阴气重得能拧出水!怨念根深蒂固,像藤蔓一样缠住了魂魄,硬驱怕伤着夫人根本。"她额头渗出细汗,对补玉低喝,"补玉,你离远点!护好你自己和…那位!"她示意了一下静坐在房间角落椅子上的钟晦。
补玉点点头,下意识地靠近钟晦的座椅,仿佛靠近她能获得一丝安全感。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那个瓷枕吸引。枕面上那丛褐彩绘制的折枝牡丹,画工确实精湛,花瓣层叠,枝叶舒展。但看着看着,补玉的地质学视角又开始作祟——那花枝的脉络走向,那花瓣边缘的细微转折…怎么隐隐透着一股地质图上断层线扭曲盘绕的怪异感?一股强烈的、想要触碰它的冲动,如同魔咒般在她心底滋生。
"别碰那枕头!邪性得很!"望舒余光瞥见补玉的眼神,厉声警告。
然而,警告还是慢了半拍。补玉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右手不受控制地、缓缓地伸向了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瓷枕。指尖,轻轻触碰到了冰凉的釉面。
嗡——!!!
一股冰冷刺骨、带着滔天怨念和绝望的洪流,瞬间顺着指尖冲入补玉的脑海!无数破碎、扭曲、充满血腥和悲鸣的画面在她眼前炸开,如同最恐怖的噩梦:
华清池氤氲的温泉水汽,模糊了雕梁画栋…
一骑绝尘,卷起漫天烟尘,鲜红欲滴、带着露珠的荔枝被快马加鞭送入深宫禁苑…
一个身着深蓝色简朴道袍、气质孤冷如霜的身影(比现在更成熟些,约莫三十许人,眉宇间锁着化不开的沉重)隐在廊柱的阴影里,看着那筐荔枝,眉头紧蹙,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她指尖极其轻微地、几不可查地对着荔枝虚空一点——荔枝上流转的生命光华似乎被强行停滞了一瞬,新鲜得诡异而妖艳…
马嵬坡,荒草萋萋,三尺白绫,香消玉殒…绝代风华零落成泥…
七日后,冰冷的棺椁中,本该开始腐朽的绝色女子,猛地睁开了双眼!瞳孔一片死寂的灰白!她僵硬地、违反常理地直挺挺坐起!皮肤下青黑色的血管如蛛网般暴凸!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嗬…嗬…”的嘶吼!
还是那道深蓝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棺椁旁。看着眼前这具由自己一念之差(保鲜荔枝?)间接造就的、充满怨毒的可怖僵尸,她空茫的眼底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剧烈的痛楚和…深不见底的懊悔?她缓缓抬起手,掌心赫然已布满蛛网般密集的冰蓝色裂痕!对着嘶吼着扑来的僵尸,那只带着时间伤痕的手,五指缓缓向内收紧…时间在僵尸身上开启了千万倍的流速!华丽的宫装瞬间化为飞灰,丰润如玉的肌肤肉眼可见地干瘪、塌陷、布满尸斑,最终在一声无声的哀嚎中,彻底腐朽崩解,化作一地零散的枯骨…
深蓝身影伫立在枯骨旁,久久未动。她低头看着自己掌心新增的、如同被亘古冰霜冻结撕裂的深刻裂痕,低声自语,声音里是无尽的苍凉与疲惫:“凡人之爱…炽烈如斯,亦脆弱如斯…逆时强留…终成…劫灰…”
"啊——!!!" 补玉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猛地缩回手,整个人踉跄着后退,眼看就要撞上尖锐的桌角——
一道深蓝身影倏忽闪现。钟晦不知何时已挡在补玉身后,苍白的手掌精准垫在她后脑与桌角之间。补玉只觉后背撞上一片冰凉却柔和的阻力,想象中的剧痛并未到来。
"小心。"钟晦的声音依旧冷冽,但指尖却传来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她迅速收回手,宽大的道袍袖口滑落,遮住了掌心新增的冰蓝色裂痕。
床角阴影里,被刺激到的富商夫人猛地抬起头!眼中凶光大盛,仅存的人性彻底消失,只剩下怨毒的兽性!她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利嘶吼,抱着那个瓷枕,如同离弦之箭般,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力量,朝着最近的秦望舒猛扑过来!乌黑尖长的指甲直插望舒的咽喉!带起一股腥风!
"孽障!"望舒眼神一厉,临危不乱,手中桃木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剑尖瞬间挑起一张黄符,口中念念有词,就要激发符咒之力!
"别伤她!"补玉脑子里一片混乱,残留的幻象和巨大的悲伤冲击着她。看到那妇人扑向表姐,她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嘶喊出声,不知哪来的勇气和力气,竟然再次朝着那个散发着怨毒气息的瓷枕扑了过去!这一次,她脑子里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结束它!结束这个因时间错位而引发的、绵延数百年的悲剧循环!
她的手再次狠狠按在冰冷的瓷枕上!这一次,不是被动的承受,而是带着地质学家对“力”与“结构”的深刻理解,以及一种源自灵魂深处、对钟晦所承受代价的悲悯共鸣!五指张开,如同要抓住某种无形的核心,然后,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向内一“攥”!仿佛要捏碎那怨念纠缠的“应力点”!
奇异的灼热感!
她右眼角那颗小小的、颜色略深的泪痣,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点燃,瞬间传来一阵灼热的刺痛!
“呜——!!!”
被她“攥”住的瓷枕,内部发出一声凄厉到顶点、又仿佛带着解脱的悲鸣!枕面上流转的、如同活物般的阴冷黑气,肉眼可见地剧烈翻腾、扭曲,然后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呲溜”一下迅速消退、消散!那原本精美灵动的牡丹图案,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韵,变得黯淡无光,死气沉沉。
扑在半空的富商夫人,动作骤然僵住,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眼中的凶戾和怨毒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和空洞。她身体一软,“噗通”一声瘫倒在地,彻底昏死过去。怀里的瓷枕“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清脆地裂开一道贯穿枕面的细缝,再无任何异常气息。
房间内那令人窒息作呕的阴冷气息,也如同退潮般,“呼啦”一下消散得无影无踪。午后的阳光似乎终于艰难地穿透了一丝窗帘的缝隙。
望舒举着燃烧了一半的黄符和桃木剑,保持着开大的姿势,彻底石化了。看看晕死过去的夫人,看看地上裂开的死物瓷枕,再看看扶着墙壁、脸色苍白如纸、额头布满冷汗却眼神异常明亮(还带着未散惊恐)的表妹周补玉。
“你…你干了啥?”望舒的声音都变了调,充满了难以置信。自己大招还没放出来呢!这就…完事了?
补玉大口喘着气,低头看看自己的右手,又下意识地摸了摸眼角那颗依旧隐隐发烫的泪痣,一脸茫然和困惑:“我…我不知道。我就感觉…要‘捏碎’它里面的那个‘断层’…那个…让怨念堆积爆发的‘应力集中点’…” 她无法解释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仿佛那一刻,她触摸到了某种无形的、如同地脉断裂带般充满破坏力的“节点”。
“断层?应力点?”望舒一脸“你TM在逗我?”。她赶紧蹲下检查昏倒的富商夫人,探了探鼻息脉搏,又翻开眼皮看了看,松了口气:“魂儿总算归位了,就是被折腾得太狠,元气大伤,没个一年半载养不回来。那怨灵…真散了?”她还是觉得太玄幻,自己这半吊子大师的尊严受到了挑战。
补玉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带着某种期待地飘向一直安静躺在角落躺椅上的钟晦。她依旧昏迷着,呼吸平稳。但补玉的心头,却隐隐约约、极其微妙地感觉到,就在自己“捏碎”怨灵核心的那一瞬间,钟晦身上那股万年寒冰般冻彻骨髓的冷意,似乎…融化了一丝丝?极其微弱,如同阳光融化了针尖大的一点冰晶,但补玉就是感觉到了。
“啧啧啧,秦老板,你这生意做得,主顾没倒,自己人倒快趴窝了?” 一个带着戏谑笑意的清朗声音,如同清泉般突兀地从门外传来,打破了房间内诡异的寂静。
白泽摇着她那把标志性的折扇,一身月白长衫纤尘不染,潇洒地倚在门框上。她(他)的目光饶有兴致地在惊魂未定、扶着墙喘息的周补玉,晕死在地的富商夫人,裂开的瓷枕,以及角落躺椅上沉睡的钟晦之间扫了个来回。最后,视线精准无比地落在补玉的右眼角,那颗小小的、颜色略深的泪痣上,眼底的笑意如同深潭,深不见底。
“白泽!你个阴魂不散的!又来干嘛?蹭饭啊?”望舒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把刚才的震惊和疑惑都化作了对白泽的怒火。
白泽慢悠悠地踱步进来,无视望舒那能杀人的目光,弯腰捡起地上裂开的瓷枕,指尖拂过那道新鲜的裂缝,像是在感应残留的气息。然后,她看向补玉,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和更深沉的、仿佛洞悉一切的深意:
“周小姐,好手段。”白泽的声音清朗温和,“这‘鬼枕’怨念纠缠数百年,盘根错节,凶戾异常。今日竟被你一掌‘抚平’,怨气尽散。看来…”她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依旧沉睡的钟晦,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弧度,“有些人呐,天生就是来搅动这潭沉寂死水的钥匙。命定之缘,避无可避。”
搅动死水?钥匙?命定之缘?白泽的话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补玉心中激起层层涟漪。是指她?还是指…钟晦?她下意识地看向钟晦,心头的疑惑更深。
白泽不再多言,将裂开的瓷枕随手丢给望舒:“喏,处理干净。这玩意儿现在就是个破瓷片了。” 然后,她走到躺椅边,俯下身,极其仔细地端详着钟晦苍白却依旧惊心动魄的面容。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目光尤其在她那只布满新增冰霜裂痕的手上停留了很久。
“她…怎么样了?”补玉忍不住开口问道,语气里是自己都没察觉的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白泽直起身,看向补玉,那双通透得仿佛能看穿前世今生的眼眸,让补玉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她微微一笑,笑容依旧温和,却带着洞悉世事的狡猾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
“她在‘回来’。”白泽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每一次被迫‘醒来’,每一次‘动用’那份不属于此世的力量,都让她离那个掌控一切的‘源头’更近一步,却也如同在薄冰上行走,离彻底遗忘某些对她而言至关重要的东西…更近一步。” 她话锋一转,带着点促狭的意味,看向望舒,“至于周小姐你嘛…欠我的‘鉴定费’和‘救命费’,还有秦老板那‘祖传罗盘’(望舒:那是新的!)的赔偿,秦老板,你看是不是该结一下了?亲兄弟明算账嘛。”
“白泽!你个天杀的奸商!敲竹杠敲到老娘头上来了!老娘跟你拼了!”望舒的怒吼瞬间响彻房间,抄起手边的鸡毛掸子就要扑上来。
补玉却仿佛没听到望舒的怒吼和白泽的调侃。她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白泽那句关于"遗忘"的话里。忽然,她注意到钟晦原本端坐的身形微微晃动,那双刚刚还锐利如冰的眼睛此刻正失焦地望着虚空,苍白的唇间溢出几不可闻的喘息。
"钟晦?!"补玉一个箭步冲过去,在对方倾倒前接住了她冰凉的身躯。触碰的瞬间,她惊觉钟晦道袍下的肩膀正在剧烈颤抖,仿佛承受着某种无形的重压。
白泽的折扇"啪"地合拢,难得正色道:"强行干预时间流动的代价——每次使用力量,记忆就会像指间沙一样流失。"她指向钟晦布满冰痕的右手,"看到那些新增的裂痕了吗?每一道都代表被冻结的时光碎片。"
怀中的钟晦突然睁开眼,灰蓝色的瞳孔剧烈收缩。她死死抓住补玉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声音却脆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周...补玉..."这是她第一次完整叫出补玉的名字,每个字都带着灼热的吐息,"记住...我现在的样子..."
话音未落,她的眼神骤然涣散,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傀儡般瘫软下来。但那只伤痕累累的手,仍固执地维持着抓住补玉的姿势,指尖深深陷进她的衣袖褶皱里。
"她这是..."望舒举着鸡毛掸子僵在原地。
白泽轻叹一声,月白长袖拂过钟晦的眉心:"不是昏迷,是'回溯'——就像被潮水卷回的贝壳,暂时回到那个永恒静止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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