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这玉坠是……”皇帝盯着她身前的白玉,下意识看向不远处的谢伤,两人目光短暂相接,皇帝略狼狈地移开目光,重新落回这枚白玉上。
“——这是你娘亲的嫁妆。”奶娘临终前的话轻轻拂过耳畔,谢伤将皇帝狼狈却故作深情的模样收入眼底,低头笑了下。漆黑瞳孔里倒映的烛火明明灭灭,他听到不远处宫琰的回答。
“这是淑妃的随身之物,是在深宫磨尽血肉的母亲,唯一能留给孩子的礼物。”
宫琰桃花目微敛,后退半步,嗓音含笑轻声:“陛下,臣妾可是把最尊贵的东西都带来了,您说说,够不够分量?”
皇帝呼吸微微急促,良久,沉声颔首:“够。”
宫琰微微屈身行礼,转身迎着众人的视线款款落座。
皇帝回到首位,脸色沉静得好似方才的失态只是众人的幻觉;皇后死死绞着帕子,不敢贸然开口引火烧身;连一贯爱争风头的张昭仪也识趣地闭嘴。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再难窥得龙颜半分。
宴会继续,歌舞也在进行,氛围却古怪得紧,宫琰在四面八方的眼神中赏着美人喝着酒,还能分出神来给自家王爷布好菜,柔情蜜意地叮嘱他好好吃饭不要挑食。
当真是奇女子。
四皇子谢松撑着下颚,眼神始终落在对面的宫琰身上,话却是对谢煜说的:“哎,太子殿下,您之前那未过门的太子妃,也是这般貌美有趣么?”
谢煜睨他一眼,冷眉纠正:“孤不曾定亲,也从未有过婚约,莫要胡言,毁她人清誉。”
“哎呦!太子哥哥这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呢。”谢松吊儿郎当地凑过去,“你以为自己那点风月事,他人不知?”
“在他人眼里,宫家大小姐……”谢松勾唇,凑在对方耳根一字一顿接道,“就是你谢煜不要的小情人,丢弃的太子妃啊……”
哐啷!
桌案上翻倒的酒盏惊动了丝竹声,众人皆闻声望来,被谢松嘻嘻哈哈的几句话敷衍过去。
“老四。”谢煜眼神冰凉,“嘴巴放干净点。”
“嘶,哪能和您老人家比啊。”太子不高兴,他就乐得欢,谢松恣意往身后一躺,笑着冲男人晃酒杯,“太子殿下清风明月,温润君子——”
酒水满溢而出,些许淋在嘴里,他咂摸一口,是熟悉的香甜口感,“?十州春?这酒是盛安的?”
再抬头,却见旁边的人已经不知何时走到对面去了。
少年眼神愈发灼热,像是嗅到甘美猎物的猛兽,窥伺在旁,摩拳擦掌。
或明或暗的视线太多,谢伤脸色越来越差,最终在察觉到对面之人毫不掩饰的目光后,彻底黑脸。
宫琰命人盛来一碗莲子羹,刚放到谢伤面前,就见他放下了碗筷:“?”
“怎么?饭菜不合你胃口?”
不可能啊,从小吃到大的,没道理从前吃得,现在吃不得。宫琰这般想着,就见头顶覆下一层阴影。
谢伤冷冷抬眸,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一只手挡在身后。
皇宫就是狼窝,养着一窝食肉啖血的狼,而眼前就是未来最有可能成为狼王的崽,如今在人家母后的地盘上,宫琰不得不提起精神,将人护紧了:“殿下有何贵干?”
饶是谢煜,也没料到此番景象,他愣了会儿,便很快反应过来,举杯致歉:“是孤唐突了,先自罚一杯。”
哦,不是来找茬的。
宫琰缓了缓炸开的毛,也拿起酒杯,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不敢。”
说完,还了两杯。
谢伤按住她的手腕示意她不要再喝,跟着站起来:“殿下。”
“……你小时候,可是唤过我兄长的。”
“殿下说笑了。”谢伤道,“许是年岁尚小,我都记不清了。”
谢煜没再解释,转向宫琰:“那日在酒肆,因是初次见面,孤不敢多为自己辩解,话里总是有所保留。如今知晓王妃为人,还请王妃借一步说话。”
“——王妃对孤误解很深。”
宫琰真觉得对方脑子有坑:“……你既已知晓我为人,便知道我不可能答应。有什么话殿下不妨直说。”
谢煜沉默。谢伤平日就守得紧,自那日后他再也没能有机会见到宫琰一面,如今见两人如胶似漆,也猜到自己曾经对宫琰说过的话没有效果,相反,他们感情还更浓了。
如今二人对自己这般戒备,想必说什么都是徒劳。
若想让她看清谢伤的本性,只能将事实摆在她面前。
殊不知他这般做派,在宫琰眼里已经是扭捏了,她想不通一个男人怎么可以如此支支吾吾。你是未来的储君啊,有什么话非得和我一个酒馆老板说清楚?国家大事?事关你谢家的江山社稷?她有那么大能耐吗!
“殿下!太子殿下!”宫琰咬牙小声道,“有话我就直说了,您别嫌我说话难听——您未来一不可能成为我的姐夫,二以如今您和我夫君水火不容的关系来看,也不可能成为我的兄长,我对您的看法并不会对您产生任何影响——所以您的坚持在我看来根本没有必要!”
谢煜一愣。
是啊,为什么呢?
为何是宫琰?
在与谢伤的旧事上,他是否在无意识地向宫琰寻求帮助?
“您若不直说,我便有理由怀疑您要说的内容可能会离间我们夫妻的感情;或者以我对姐姐的了解,您寻求复合未果,想试图通过我来寻求和姐姐重归于好的机会?”
宫琰噼里啪啦说完,停顿片刻,意味深长道,“太子殿下?”
生平第一次,谢煜不知如何应对。
“无论是哪种,我想我们都不适合聊下去了。您认为呢?”宫琰说完,脸上的笑容才有了几分真意,她亲自斟满酒,举杯道,“敬殿下。如有冒犯,还望殿下不要怪罪。”
谢煜头脑发蒙地回去了,落座时险些没把幸灾乐祸的谢松笑死。
少年抬手捂着眼,眼神却透过指缝看人,嘴角的弧度越来越深。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有太子带头,前来敬酒的人也越来越多,那些人明面儿上敬的是宁王,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就不得而知了,宫琰也不惧,敞开了喝。
偶尔有几句夹枪带棒的阴阳话,也漂亮直接地怼回去。
几杯酒下肚,谢伤就彻底挨不到杯盏了,他也乐意被王妃护着,精神稍一放松,耳边响起低沉含笑的声音,毒蛇一般,问:“躲在女人身后的滋味,好受吗?”
谢伤转身,才发现刚刚放松了一瞬,身旁就神不知鬼不觉坐过来一个人。
二皇子,靖王谢元。
“不得不说,你人病殃殃的,娶的王妃还挺劲儿。”
男人看了眼怒而不发的皇帝,对方自从和宫琰说完话后便再也没说过第二句,隐隐压着什么,又看了眼对面被三言两语劝退、魂不守舍的太子,隔着歌舞宴都能看出对方脑袋里杂乱的黑色线条。
他轻啧了声,也觉得新鲜,“如此扎手,你掌控得住?”
谢伤眼神冰冷,一句话也欠奉:“滚。”
“这么凶啊。”谢元眼神半抬,自带轻蔑意味,“瞧你这眼神,要吃人似的。可没爪子的老虎,再装腔作势,也只是病猫,只能躲在他人身后,喵喵叫罢了……嘶!”
指节一麻,手里的酒盏径直滚落,酒水打湿衣摆,谢元抬头,正对上宫琰含笑的桃花眼。
“您说什么呢?”宫琰不知何时放下了酒盏,手里抛着几枚碎银,噙着淡淡的笑意望过来,目光薄凉。
“我这三弟,性子阴,打小就见不得光。”众目之下,谢元竟然没有半分顾忌,大咧咧站起身,一整衣襟,言语间毫不掩饰自己的嫌恶,“小时候躲在娘娘身后,如今成家了,也要娘子护着才敢出来见人。”
“也是,老三身子骨弱,整日在深宅里,早就躲习惯了。你们说是与不是?”说完,谢元捧腹大笑,引得周围看热闹的世子公主也掩唇笑起来。
至此,宫琰眼底的笑意,彻底散尽。
偏偏那个被嘲笑的,还习以为常地坐在原地,微仰起头,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自己身上,旁人的奚落也好议论也罢,分不走他半点眼神。
谢伤的世界,只有宫琰。
宫琰咽不下这口气。
“听闻靖王从过军,立过不少战功。”宫琰将三两碎银轻放在案上,慢条斯理卷起了袖口,“今日难得一聚,不如你我切磋一番,给大家助助兴,如何?”
谢元一愣,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
“本王从不与两种人交手。一是女人,二是弱者。”
靖王此人,心比天高,骨子里生来傲慢,喜恶分明,虽有权谋有心计,却也不屑用那些个手段,偏又有强大实力支撑,因此狂傲至今,拥护者众。
长这么大也没被什么人给阴死……宫琰暗骂。
“若王爷败给我一个女子,岂不是要恼羞成怒?”宫琰无所谓,“罢了,我也不想平白遭王爷记恨。”
“好大的口气!”
“是与不是,王爷一试便知。”
“好!本王便如你所愿!”谢元燃起战意,当即命人取来兵器。
谢煜察觉到势头不对,沉声喝止:“老二,适可而止。”
“我们简单一点。”宫琰先一步挑了长鞭,随手一甩,鞭风飒飒,“谁先把人打趴下,谁赢。输的一方,答应赢方一件事,不得反悔。”
谢煜:“宁王妃!”
宫琰抬眉,向他发出邀请:“太子殿下,帮忙做个见证呗?”
谢煜满头黑线,清楚自己在对方面前已经彻底丧失了话语权,于是很有自知之明地闭嘴,对谢伤道:“刀剑无眼,老二下手又不知轻重。你还不劝她住手!”
谢伤无辜眨眼:“我听夫人的。”
谢煜一噎,气不打一处来。
“哎呀你让他们打呗!”谢松看热闹不嫌事大,端着酒杯就晃悠过来了,“本王也想瞧瞧,这相府养出来的千金,到底还有多少能耐。”
两人闹出不小动静,皇帝本意兴阑珊将要离去,闻言也不走了,问:“发生了何事?”
柳贵妃早就坐不住了,又不能掺和进小辈一堆儿去,听见这话,忙解释道:“臣妾瞧着元儿不过是和宁王说了几句话,不知怎的惹着王妃了,非闹着要比试……皇上,您说她一小姑娘,磕着碰着事小,万一不小心丢了命,元儿岂不是要落个凶残暴戾、残害手足的污名?”
“不就是比试助兴吗?”皇后面露倦色,闻言淡声道,“皇上在这儿呢,还能见血不成?”
皇帝不知想起什么,眼底闪过一抹晦色,似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宫里冷清太久,热闹些也好。”
身侧的来福得了令,快步来到太子面前,小声耳语几句,便扬起拂尘,压低声音提醒:“各位小主都是千金之躯,交手还望留三分,莫要伤了和气。皇上看着呢。”
宫琰笑着满口应下,待人离开,扬起鞭子就上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