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刚蒙蒙亮,翠华就一个骨碌从炕上爬了起来。
她把院里那最后一片萝卜起了,打算拿到集市上换点钱,好买些猪骨头回来给他补身子。
她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回头看了眼炕里侧。
李狗蛋似乎还睡着,呼吸均匀,只是眉心微微蹙着,许是伤处还在隐隐作痛。
麻利地生火煮好早饭,她又烧了壶热水,一起放在炕头边伸手就能够到的小木凳上。
一切准备妥当,翠华才凑到炕边,压低声音,对着那个看似熟睡的背影认真嘱咐。
“哎,我去卖点萝卜。你就在炕上老实躺着,更别弄出什么大动静。要是被人发现,那你可就真是自生难保了。”
她这话可不是吓唬他。
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外面除了四处搜寻壮丁的里正和官差,还有一群家里缺男人的女人。
尤其是村东头的王寡妇,要是让她知道自己不声不响捡了这么个宝贝回来,非得天天堵在门口,想方设法把人抢走不可。
被窝里的人动了一下,传来一声闷闷的回应:“……好。”
“你也别动什么歪心思想着跑,”翠华继续告诫,“外头有多危险,你比我清楚。我会把门从外面锁上,任谁敲门,哪怕是天王老子,你也别吭声,更别开门,记住了吗?”
“嗯。”他沙哑的应着。
翠华这才放下心:“行,那我去集市了,顺利的话,晌午就能回来,给你带点好吃的。”
“好,那你小心点,早去早回。”
得到这句带着些许关切的回应,翠华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
她仔细锁好门,挑上那两筐水灵灵的萝卜,脚步轻快地出了门。
集市上人来人往,吆喝声此起彼伏。
翠华找了个空地放下担子,也学着旁人扯开嗓子叫卖。
直吆喝了大半日,嗓子都快冒烟了,才总算把萝卜卖了个七七八八。
她数着手里那点可怜的铜板,紧赶慢赶去到肉铺,挑了个最便宜的猪蹄膀,也顾不上讨价还价,付了钱揣进怀里就往家跑。
一路上,她心里七上八下的,生怕回去看到的是人去屋空的景象。
直到打开锁,推开木门,看到李狗蛋依旧安安分分地躺在炕上,那颗悬着的心才落回肚子里。
“我回来了!”
李狗蛋闻声,用手肘撑着炕面,有些费力地想要支起身子。
“哦……回来了。”
“哎呀,你快躺着,别乱动!”翠华赶紧放下东西,不由分说地又把他按了回去,“伤筋动骨得静养,饿了吧?我这就去做饭。”
“还好。”李狗蛋顺从地躺好。
翠华很快生了火,把猪蹄上的毛仔细烧了烧,洗干净放进锅里,又抓了一把黄的一起炖着。
猪蹄便宜是便宜,就是忒费柴火,也耗时辰。但她一点也不心疼,只盼着他这腿伤早日好利索。
她偷偷瞄了一眼炕上那个清瘦的侧影,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着圆房、,生娃娃的事了。
不多时,汤炖得差不多了,翠华舀了满满一大碗,端到了李狗蛋面前。
“快,趁热喝了,补补!”
而她自己碗里,则是黄豆和没什么肉的猪蹄尖,她顺手拿了个烤地瓜,就着淡淡的汤水吃起来。
李狗蛋瞥了一眼她碗里的又看看自己手里这碗实在的肉汤,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迟疑了一下,低声问:“你……你怎么不吃肉?”
翠华正啃着地瓜,闻言噎了一下,赶紧喝了口汤顺下去,眼神闪烁地编着理由。
“我……我刚才看火的时候,没忍住,偷吃过了。这会儿腻得很,吃不下啦。”
她说着,还故意咂咂嘴,做出一个腻味的表情。
李狗蛋看着她被灶火熏得红扑扑的脸颊和那双躲闪的眼睛,沉默了片刻,终究没再追问,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喝起汤来。
汤汁浓郁,蹄筋软糯,是他这些天来吃过最像样的一顿饭。
他虽然还没完全信任这个把他捡回来的女人,但至少能感觉到,她对自己似乎真的没什么坏心眼。
眼下,赶紧把腿伤养好,才是最重要的。
饭后,翠华照例烧了热水,给他擦洗身体,尤其是那条伤腿,然后小心翼翼地换上刘婶新给的草药。
一切收拾停当,吹灯上炕。
许是心里装着事,翠华躺在被窝里,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她听着身旁的呼吸声,忍不住小声开口:“那个……你睡了吗,我想跟你说说话。”
黑暗里传来一声回应:“还没。”
刚换了药,腿上一阵疼一阵痒,李狗蛋也确实睡不着。
翠华侧过身,面朝他这边,好奇地问:“我就是想不通,你长得这么周正,怎么就会被长公主给扔出来了呢?”
这个问题在她心里憋了好几天了,怎么琢磨都想不明白。
李狗蛋在黑暗中僵了一下,声音有些含糊:“这个嘛……说来话长。”
“话长不怕呀!”翠华来了精神,往里挪了挪身子,一副准备听长篇故事的架势,“你快说说,漫漫长夜,咱有的是时间。”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他回避着,显然不愿旧事重提。
翠华有些失望,但好奇心占了上风。
她继续追问,语气有些蛮横:“你就说说嘛!让我也涨涨见识,知道知道那公主府里头是啥光景。说不定……说不定我还能帮你出出主意,想想怎么重新夺回长公主的欢心呢?”
她一边说,一边不自觉又往他那边挤了挤。
李狗蛋被她逼得缩到了炕的最里侧,几乎要贴到冰冷的墙壁上。
他无奈地轻咳一声:“就是……”
“就是什么?”翠华竖起耳朵。
“我……我什么都不会。”他叹了口气,低声道,“那天公主设宴,我强撑着喝了几杯酒,然后就醉得不省人事了……醒来,就在你这儿了。”
翠华难以置信地“啊”了一声:“就……就这么简单?”
她简直无法相信,他被公主舍弃的理由,竟然如此草率。
“嗯。”李狗蛋肯定地应了一声,
翠华愣了一会儿,消化着这个信息,然后又问:“那……那公主府里,是不是有很多像你这样的男人?”
“很多,非常多……”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那……最得宠的那个是谁?他长啥样,都会些啥本事?”翠华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李狗蛋努力回想了一下:“他……好像什么都会,诗词歌赋,骑马射箭,尤其会哄人开心。长公主日日都离不得他,连驸马爷都比不过他。”
“这样啊……”翠华翻了个身,平躺着,盯着漆黑的屋顶,陷入了沉思。
那个最得宠的什么都会,从这方面下手估计没戏。
那……就只能从长公主本人身上找突破口了。
“那长公主呢?”她再次开口,“她最喜欢什么,总有点特别的喜好呗?”
得摸清敌情,然后投其所好。翠华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天才。
黑暗中安静了一会儿,李狗蛋才说道:“公主……似乎极喜好音律,尤其爱听琴。”
他隐约记得,驸马爷就是凭着一手出神入化的琴艺,才偶尔能留住长公主的脚步。
“琴……”
翠华愣了一下,随即皱起了眉头。
那玩意儿她只远远见过几回,听说贵得要死,把她卖了都买不起。
“除了琴呢,别的行不行?比如……吹个笛子啥的?”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
李狗蛋有些茫然:“笛子……府里的乐师倒是也有人吹奏。只是公主似乎更偏爱琴声的清雅悠扬。”
翠华撇撇嘴,心里却飞快地盘算起来。
琴是肯定买不起了,但笛子……说不定还能想想办法?
“行吧,我明天就去城里打听打听!要是价钱合适,就给你买一把回来!”她一拍炕席,做了决定。
不管成不成,总得试一试,就当穿偿还他为老张家开枝散叶的恩情。
第二天一早,翠华翻箱倒柜,找出一直舍不得动的那点压箱底的积蓄,仔细揣进怀里,再次锁好门,直奔城里。
到了专卖乐器的铺子,一问价钱,翠华差点没晕过去。
最便宜的一张琴,也要五十两银子。把她连人带房子卖了都凑不齐零头。
她又问笛子,虽然也比想象中贵,但最普通的竹笛,咬咬牙,紧紧手,似乎还能勉强够得上。
翠华站在店门口,纠结了半天。最后一拍大腿,掏钱买一根竹笛拿回来给他。
回到家,她把笛子往李狗蛋面前一递:“我看哪,琴有什么好的,吹笛子多别致,显得你与众不同。公主听腻了琴,没准就喜欢你这口新鲜的呢!”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这主意简直妙极了。既省钱,又突出了他的独特。
李狗蛋看着那根细长的竹笛,又看看她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低下头,继续喝他那碗已经有些凉了的猪蹄汤。
外面阳光正好,暖洋洋的。
翠华小心地搀扶着李狗蛋,出来晒太阳,顺便把笛子塞进他手里。
“来,快试试手感。”她迫不及待地催促。
李狗蛋拿着笛子迟疑了一下,将笛子凑到唇边,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用力一吹。
“呜——”
毫无韵律可言的噪音猛地炸开,好似钝刀子划过铁锅底的尖锐声,震得人头皮发麻。
“停停停!”
翠华下意识捂住耳朵,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自己也吓了一大跳,赶紧停下来,一脸窘迫。
“我家穷,没学过……”李狗蛋解释道,“所以什么都不会。”
翠华皱紧眉头,实话实说:“就这动静,别说取悦公主了,耗子洞的老鼠都给你吓跑了。”
他羞愧地别过脸去:“要不然,算了吧……”
“算什么算,笛子都买了,看我的。”
随后,翠华秀出自己的拿手绝活。
她走到柿子树下,取下一片还未干枯的叶子。在衣裳上擦了擦,折了两下,凑到嘴边。
深吸一口气,舌尖轻轻抵住叶边,气息缓缓送出——
“啾啾……叽叽……啾啾啾……”
一串清脆婉转的鸟鸣声,像山涧清泉般流淌出来,忽高忽低,欢快中有带有几分俏皮。
一曲终了,她得意洋洋地放下树叶,看向他。
李狗蛋完全呆住了。
回过神来,他抬手鼓掌:“哇!你好厉害。”
“我爹娘过世得早,从小野惯了,什么没见过。”翠华不以为然地扬了扬手里的柿子叶,“吹个树叶而已,简单得很。”
李狗蛋赶紧问道:“那……笛子你也会?”
“当然了。”
闻言,他低头看了看上的竹笛,眸色瞬间暗淡下去。
“行了行了。”翠华安慰道,“不会就学,这不是还有我嘛,我倾囊相授便是了。”
于是乎,接下来的日子,除了炖猪蹄汤,还得被他的魔音折磨。
破音,岔气,反反复复。
隔壁的刘婶忍无可忍,敲门提醒了她好几回。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
经过反复的练习,李狗蛋的气息逐渐平稳,勉强能吹出一手曲子,脚伤也好得差不多了。
虽然走路还有些跛,需要拄着她给他削的木拐,但总算能下地活动了。
他脸上也有了点血色,不再那么苍白得吓人,瘦削的脸颊似乎也丰润了一点点。
那八块腹肌摸上去,手感更结实了……
啧啧,她还没正儿八经地摸过呢。
翠华心里的小算盘拨得噼啪响。看来,是时候把圆房这件大事提上日程了!
这天晚上,翠华灵机一动,故意失手把自己的那床被子弄湿了一大片。
“哎呀!这可咋睡呀!”她抱着湿漉漉的被子,愁眉苦脸地对李狗蛋说,“看来今晚只能将就一下,和你盖一床被子了。”
李狗蛋看破不说破,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但最后什么也没说,默默地往炕里边挪了挪,算是默许了。
两人就这样,心照不宣地钻进了同一个被窝。
黑暗中,噗通噗通——两颗心脏跳动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有些刺耳。
翠华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以前村里有人家办喜事,她和小伙伴们也曾偷偷去听过于墙角。
她开始努力回想那些模糊的细节:吹灯,脱衣服,然后是一些窸窸窣窣的声响,还有木床吱吱呀呀的摇晃声……
她悄悄算了算日子,月事已经过去十来天了,应该没什么问题。
想到这里,翠华鼓起勇气,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往李狗蛋身边靠。
“嘶……好冷啊。”她故意缩了缩身子,声音放得又软又柔,“你能抱着我睡吗,会暖和点。”
李狗蛋的身体瞬间绷得笔直,像一截千年的老木头,一动不动。
见他没反应,翠华只好自己动手。
她小心翼翼地拉开他一条胳膊,然后像只小猫似的,蜷缩着依偎进他怀里,搂着他。
“那个……”她再次试图搭话,“你……你以前陪长公主睡觉的时候,也这样吗?”
问完这个问题,翠华自己都觉得脸上烧得厉害。
被窝里沉默了很久,久到翠华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头顶才传来他难堪的声音。
“我……我还未近过公主的身。”
“什么?”翠华猛地抬起头,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你还是个……雏儿?”
这个消息一时让她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高兴的是,捡了个清清白白的身子,自然是好的。难过的是,他什么都不会。
而她自己,其实也是个半斤八两,对此事一知半解。
这下可怎么好?
翠华心里顿时乱成了一团麻。
这圆房大计,看来比想象中要困难得多啊!
预计十章左右,国庆前会更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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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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