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柯的意识漂浮在混沌之中,眼前朦胧浮现出两道模糊的轮廓。其中一道轮廓周身萦绕着温暖的黄芒,那光芒与她体内的力量如出一辙,在黑暗中轻轻摇曳。
"赵令疏,你抬抬手,放我们走吧。"那女子声音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几分哀切的恳求。
"你是谁?"云柯想要靠近,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她努力想看清对方的面容,却只捕捉到光芒中若隐若现的泪光。
对方沉默良久,最终只是轻轻叹息。那叹息声里藏着太多云柯听不懂的情绪,像秋叶落进深潭,泛起一圈圈涟漪后,终归于沉寂。
忽然一道刺目的金光劈开混沌,将她与那两道朦胧轮廓尽数吞没。最后的感知里,似有万千记忆的碎片从指间流过,却什么也抓不住。
"嗒、嗒、嗒——"
急促的木屐声踏碎庭院晨露,惊飞檐下栖雀。云柯倏然睁眼,整个人跌进一个带着栀子香气的怀抱。那双布满岁月痕迹的手正轻拍她的后背,力道与二十年前哄她入睡时一模一样:"明姨在这儿呢..."
云柯茫然抬头,晨光中看清妇人眼角新添的皱纹。她嘴唇颤抖,恍惚看见对方衣襟上沾着的石榴汁——艳红如夏允墨胸口洇开的血。
"怎么,不认识明姨了?"
妇人笑着捏了捏她冰凉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令人心颤。窗外传来蝉鸣,晨风掀起窗帘一角,露出外面开得正盛的紫薇树,花瓣簌簌落在窗台。
记忆如潮水漫涌。
她仿佛又看见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因为打碎古董花瓶躲在酸枝木衣柜里哭,是明姨用油纸包着的桂花糕诱她出来;十二岁叛逆绝食,也是明姨把鸡汤煨在青瓷保温壶里,壶身还画着她们一起描摹过的缠枝莲。
晨光里浮尘轻舞,像那年街边扬起的棉絮。云柯忽然湿了眼眶——大概是老天怜她,又让她鲜活如初了。
"明姨……"云柯的哽咽碎在晨风里,像檐角将坠未坠的露珠。她蜷起的手指悬在半空,指尖映着窗外紫薇花的淡影,仿佛要抓住什么,又怕惊散这场太过美好的幻梦。
明姨的手掌轻轻拍在她单薄的背脊上, "我们先去净面,再尝尝明姨煨的莲子羹?"
红木地板色泽如醇酒般深郁,云柯的脚尖触到它时,真实的凉意顺着足心直窜上来,她突然赤足跑出房门,旋转楼梯的胡桃木扶手在指间化作流动的暖棕色,直到一楼大厅里那几个铁塔般的黑影拦住了去路。
保镖们惊愕的面容在晨光中凝固。云柯剧烈起伏的胸口像揣着只振翅的鹰,晨风掀起她素白睡袍的下摆,露出脚踝上未消的淤青——看起来像是精神病院铁链留下的痕迹。
"混账东西!也不怕惊到小姐!"
一道雷霆般的呵斥震得水晶吊灯璎珞轻颤。云柯抬头望去,晨光穿过彩绘玻璃,将百合花纹投映在孙居衡挺括的西装上。他逆光而立,眉峰蹙起的阴影里还凝着怒意,却在目光触及她的瞬间,化作春溪解冻的温柔。
鎏金大厅重归寂静。
孙居衡的皮鞋踏过拼花地面,惊起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飞舞。他目光落在云柯苍白的脚背上,眉头微蹙:"怎么赤脚下来了?"
云柯凝视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晨光为他镀上柔和的轮廓,眉宇间的关切如此真实,仿佛后来那些猜忌与冷落,都只是一场漫长的噩梦。
明姨捧着软缎拖鞋匆匆追来,银发被穿堂风吹得蓬乱,发间别着的木槿花摇摇欲坠。
孙居衡鼻腔里逸出一声轻哼,眼风扫过明姨时似有寒芒闪过:"鞋。"
明姨慌忙屈膝,将拖鞋摆得端端正正。她低头时后颈凸起的骨节像只折翼的蝶,脆弱得令人心惊,云柯一把扶住她臂弯,将人轻轻抬起来。
云柯站在客厅中央,水晶吊灯的光晕笼罩着她单薄的身影。她微微仰头直视孙居衡,眼底暗潮涌动:"夏允墨在哪?"声音不轻不重,却在空旷的客厅里激起回音。
孙居衡皱眉:"什么夏允墨?"
"您藏了十多年的私生子。"云柯轻笑,阳光穿过她纤细的手指,在地毯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孙居衡面色骤变,像被突然揭开了陈年的伤疤。他大步上前,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你从哪听来的胡话?"
明姨焦急地想要劝阻,却被云柯一个眼神制止。她缓步走向孙居衡,裙摆扫过花架边缘:"那您帮我带句话——"在距离他一步之遥时停下,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我能杀他一次,就能杀他二次。"
"荒唐!"孙居衡额角青筋暴起,向来沉稳的声线出现了裂痕:"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窗外,一只知更鸟撞上了玻璃,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云柯的目光被那声闷响吸引,窗外那只知更鸟正扑棱着翅膀,在玻璃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她收回视线,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您最好能把他藏得严严实实..."指尖轻轻点着太阳穴,"否则,您这后半生怕是要在灵堂里过了。"
孙居衡的手掌带着风声扬起,却在即将触到她脸颊时硬生生停住。他的手悬在半空,微微发抖,最终重重落下,声音里压着雷霆般的怒意,"把小姐带回房间去,没有我的允许——"他盯着云柯的眼睛,一字一顿,"一只苍蝇也不准放出去。"
明姨战战兢兢地上前,云柯却自己转身往楼梯走去。经过那扇窗时,她看见那只知更鸟已经没了气息,小小的身躯歪倒在窗台上,像一团被雨打湿的绒花。
盥洗室内,一整面镜镶嵌在云母石墙面上,将晨光折射成细碎的金粉。云柯怔怔望着镜中人——瓷白的小脸上还带着未褪的婴儿肥,桃花眼里盛着晨露般的澄澈,连发梢翘起的弧度都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
竟是回到了十年前,可夏允墨呢,他早就该被领进门了。
"小姐?"
明姨试探地唤道,将她绵软的手引至鎏金水龙头下。温水裹挟着玫瑰的芬芳,在两人交叠的指间流淌,水珠溅落在云母石台面上,绽开透明的花。
"明姨,"水流从指缝间漏下,云柯的声音混在哗啦水声里,"你真的...从没见过夏允墨吗?"
明姨正在整理毛巾的手顿了顿,蒸汽在镜面上凝结成雾:"小姐又说胡话了。"她取来热毛巾,轻轻搭在云柯颈后,"孙先生这些年,连只野猫都没往家里带过。"
云柯指尖微颤,从记忆的裂缝里渗出丝丝寒意——她突然掬起一捧冷水,水面倒映的晨光被搅碎成银鳞。刺骨的凉意拍在脸上时,恍惚又回到精神病院那些与药物对抗的深夜,那时窗外的月光也是这样碎在铁栏杆上。
"如今这个家..."明姨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是孙先生在做主..."
云柯将湿漉漉的脸从水中抬起,水珠顺着睫毛滚落。镜中映出她泛红的眼角,像极了那年灵堂里被香火熏红的白灯笼。
"嗯。"她低低应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面盆边缘。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母亲葬礼那天,孙居衡站在墓碑前接过的云家印章——外公的手枯瘦如枝,却在交出印章时攥得死紧。
明姨递来毛巾的声音惊醒了她的回忆。云柯望着水槽里打着旋儿的下水涡,想起这五年来云氏集团的财报。孙居衡确实手段了得,在所有人等着看云家笑话时,硬生生把产业版图扩大了三成。
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喧哗声,明姨匆匆推门出去查看。待她回来时,正撞见云柯发狠地用棉巾在脸上揉搓——素白的棉布下,少女瓷白的肌肤已泛起一片触目惊心的红痕,仿佛要将什么看不见的印记生生磨去。
晨光透过纱帘,在她湿润的眼睫上碎成金粉。那双眼尾通红的眸子,在光影交错间竟像是用凤仙花汁染过一般,衬得漆黑的瞳仁愈发深不见底。
"这可使不得!"明姨惊惶地夺过棉巾,动作之急切,活像那布料上沾着剧毒。老人布满皱纹的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云柯的脸,如同捧着一尊即将碎裂的薄胎瓷。她指尖蘸着的玫瑰凝露在少女泛红的颧骨上晕开,带着晨露的凉意。
"是老先生要出门了。"明姨的叹息混着玫瑰香气,在阳光下化作细小的光尘。
"谁?"她声音发紧,眼前浮现出外公下葬时那口阴沉木棺材,"外公他......"话到嘴边突然哽住——不对,按照时间推算,外公明明已经......
明姨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手中的玫瑰凝露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除了老爷还能有谁?北叔正在前院备车呢,老爷要去青虚观上香。"说着指了指窗外,"你听,这不是在催了?"
远处隐约传来北叔特有的咳嗽声,那种带着痰音的、沉闷的咳嗽声云柯再熟悉不过——那是北叔年轻时在码头落下的病根。窗外的紫藤花架下,确实能看到北叔佝偻着背在擦拭那辆汽车的身影,阳光下他的白发像一团蓬松的棉絮。
云柯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她死死攥住盥洗台的边缘,指节泛白。这不对劲......北叔明明在外公去世后三个月就......
"小姐?"明姨担忧地碰了碰她的肩膀,"脸色怎么这么差?"
镜中的少女面色惨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云柯恍惚看见镜子里有一道红影闪过,但定睛看去,只有明姨手中那瓶玫瑰凝露在阳光下泛着血色的光。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竟完全忽略了最关键的事——那道在重生前出现的红影。还有混沌中那两道模糊的轮廓,那个唤她"赵令疏"的、带着黄芒的身影。
"小姐?"明姨的手帕沾着玫瑰水贴上她额头,"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云柯猛地抓住明姨的手腕:"青虚观...外公常去的那家道观..."她的声音发颤,"供奉的是哪位神明?"
窗外突然刮过一阵穿堂风,将紫藤花架吹得簌簌作响。明姨的手帕飘落在地,正盖住排水口那一圈不断旋转的水涡——像极了混沌中那道吞噬记忆的漩涡。
“好像是九天…神女?”明姨有点被云柯吓到。
远处传来北叔启动车的声响,汽油味混着紫藤花香飘进盥洗室。云柯突然按住太阳穴,无数记忆碎片如暴雨般砸落——夏允墨临终时那声"嗯",混沌中那声带着黄芒的"赵令疏",还有...红衣女子指尖滴在她眉心的那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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