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势处理好后，陆钊并没有休息，而是跟往常一样做自己该做的。
期间许向清有过几次闷闷不乐，从小被保护得很好的小少爷不能理解陆钊为什么这样拼命，只是觉得人受伤了就应该好好躺着，反正以后不会再有人罚他了。
这样不好么，许向清想，只要陪着他，陆钊不仅能拿钱也不用再干活。
可每次许向清一提起，换来的是更冷漠的人。
那天许向清跑回去后在家里见到了需要敲鼓迎接的客人，一位来自美国的中年人，瞳孔碧绿。
许向清不喜欢他看自己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只无力挣扎的猎物，眼里流露出令人感到不适的**。
忍着恶心，许向清礼貌地打过招呼后上楼，转身时听到他要了五百公斤的货。
也不知道许棋说了什么，后面许向清遇到他时，他没有再表露出那种眼神，反而更友善。
因为货物重量庞大，基地最近很忙，每天到村口的货车数量也多起来，跟忙碌的人相比，撑着伞，站在一旁对陆钊犯花痴的许向清就有点显眼了。
搬货的都知道是大老板的儿子，一开始还会小心避让以防碰到他，但随着货越来越多，就没什么人注意了。
许向清被碰到好几次，有一次还差点摔倒，陆钊没扶他，他知道是自己之前提的事情惹人不高兴了，他后面没有再提，而是改为每天跑去给人上药。
时间一久，这里的人都知道大老板的儿子看上个手下，明面上没人敢说什么，私底下却啧啧称奇，感慨还是有钱人会玩。
看着那张比女人还漂亮的脸，谁不乐意呢？
这晚聊上头声音过大，被巡逻发现，找来张伯，几个人战战兢兢缩着肩，头都不敢抬，听到手枪上膛的声音才跪地求饶，求到一半“砰”地一下没了声。
“拖走烧了。”张伯冷眼看这几具尸体，抬了抬下巴。
“是。”
手下动作麻利，不一会地上只留下一滩血迹，停留时间不够半分，就被水冲得干干净净。
在这里，人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许向清对夜里发生的事毫不知情，别墅离基地远，他又早睡，除非被人用力摇晃，不然是不会醒的。
等新的一天来临，基地里的人又会看到许向清跑来找陆钊，看他从荒芜的空地闯入粉色的花海，掠过层层叠叠的石斛花，惊起在黄色花蕊上吸吮的蜜蜂。
烈日下，宽大的白色衬衫随风鼓动，那是属于少年人的张扬和想见心上人的热烈与急切。
陆钊一如既往地回避，试图用冷漠的态度让许向清知难而退，但他总是不在意。
明明被拒绝时眼里藏着难过，上扬的嘴唇也会变得平直，失魂落魄得如此明显，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狗，还要假装不在乎。
许向清也很好哄，只要陆钊看他一眼，他就会扬起灿烂笑容，清凌凌的眼里明明白白盛着人。
陆钊清楚那是谁，一个没提，一个装糊涂。
许向清第一次喜欢上谁，头回追人，手段笨拙单一，每天就是追着人屁股问东问西，问不出来又绞尽脑汁找话题。
如此一个月后，极少数能撬开陆钊的嘴。
虽然陆钊的答案都是不会、不行、不可能，没有感情得像个人机，许向清还怀疑他这样怎么长那么大的，不会有人打他吗？
可陆钊说话的声音实在好听，挠得许向清心里发痒，那他就大发慈悲地原谅他吧。
毕竟除去自己，应该没有人上赶着贴陆钊的冷脸了。
有天许向清没出现，陆钊耳边少了清亮的叽喳声，他有点晃神，站起来时撞到另一个人，他低沉地说了句抱歉。
那人抬头，表示没关系。
陆钊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神色变得冷极了，唇也抿着更像一条直线，整个人比上门讨债的还阴沉，别人见了都要退避三舍。
其实许向清是去取大提琴了，他问过张伯，知道明天是陆钊的休息日，他可以带人去石斛花海边。
那里有一块空地，旁边溪水相伴，他可以拉大提琴给陆钊听，好让他知道自己是会乐器的，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
张伯早就派人把大提琴放在指定位置，许向清一大早就冲到吊脚屋里，想着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把陆钊拉过去。
很幸运，这次他没费什么力气就把人带过去了。
到地方后，陆钊扭头想走，被许向清张开双手拦住：“哎哎哎，你不许走。”
“……”
看到那把大提琴，陆钊陡然生出一股燥意，他深吸一口气，又轻轻呼出来，想借此把心里的烦闷吐出来。
偏偏许向清转到他眼前，探头探脑地观察他的表情。
陆钊皱眉，甚至想说破许向清的心思，可许向清静静地看着他。
薄薄的眼皮下垂，眼尾慢慢洇红，鼻尖也很可怜地抽动，嘴角要撇不撇的。
陆钊沉默，妥协，走到溪水边，背对着许向清坐下。
许向清见状吸吸鼻子，走到大提琴旁坐下，拿起弓，准备拉弦前很轻地说：“第一次听你说话，我就觉得像大提琴发出的声音，低沉、厚重，很好听。”
许向清没等他回应，反正他知道这个人永远都是拒绝。
他拉了一首《Young And Beautiful》，低缓流畅的曲调从他手底发出。
许向清记起这是他学会大提琴后，在下课时偶然听到学校广播放的一首歌，里面一句“Will you still love me，When I'm no longer young and beautiful”，瞬间拽住了他的心神。
他找了个地方，坐在石凳上慢慢地听完这首歌，周遭的嘈杂与许向清无关，他也不在意别人投来的目光，虽然大多数人的眼里都含着惊艳。
陆钊知道这首歌，他曾在学校附近的小酒馆听过。
那是黄昏时分，他从外面夜市街回来，手上提着带给舍友的饭，路过酒馆时里面的人正好推门出来，歌声就透过门缝飘到耳朵里。
陆钊在残阳中听了很久，直到电话声把他吵醒。
他的思绪飘到那天，又慢慢回到现在，琴声已经停下，只有溪水的声音在耳边流淌。
陆钊看向许向清，他背对着太阳，短短的卷发毛茸茸，闪着浅棕色的光，他的眼帘还垂着。
有鸟经过，脚尖撩动水面，荡出波纹。
印象里，这是陆钊不回避地看着他，眼神平静，没有伤人的拒之千里，反而多出一抹许向清看不透的含意，很复杂。
这道目光太持久，许向清眼睫颤动，耳根泛红。
但还是缓缓抬眼，眼睛睁得圆圆的，薄眼皮兜不住他的喜欢，就那么闯入陆钊眼里。
陆钊接了，又被灼热的光线刺痛眼睛，他低头避开。
许向清放下弓，小心固定好大提琴后，到他身边坐下：“你知道我为什么拉这首曲子吗？”
“……”
“好吧，我就知道，问了你也不会回。”
许向清叹口气，自顾自地说：“我从小学东西都学得很快，除了大提琴，我用了两年才学会。”
“学会的第二天，放学时我准备去食堂，刚好学校广播在放这首歌。听到歌词的瞬间，我就走不动道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我应该这样做。于是我饭也不吃了，随便找了张石凳，坐那听完了。”
“听完后想知道用大提琴弹奏它是什么样的，就又去搜索它的琴谱，然后在周末的某天，我亲自演绎了那种时间流逝、容颜不再场景。”
“那是一次很美妙的经历，我很开心。”
陆钊手指一动，许向清双手抱膝，头埋在两腿间，转头望向他：“我拉琴给你听，是因为发现自己太笨了，连怎么讨好你都不知道，只能把自己会的东西拿出来，可你还是不喜欢。”
“不用讨好我。”
他很快回答，许向清的眼神突然呆呆的，等陆钊看向自己时又猛地扭头，下巴夹在两膝之间，人也蜷起来，声音闷闷地：“是吗？”
“嗯。”
“为什么？”
“……”
“你又不说话……”许向清皱眉，眼前潺潺流动的溪水好像把他的思绪也带走了。
“我……”
陆钊没能说出口，他一直觉得只要不回应，就可以躲开，就能逼退许向清。
他从来没有碰见过像许向清这般的人，明明出生于一个大染缸，却能什么都不知道的活到现在。
许向清想了一会，有点委屈：“我都给你拉大提琴了，你以后能不能对我好点？也不用太好，不要不理我就行。”
“……”
“为什么不说话，是嫌我拉得不好吗？”
“……好。”
“嗯？”许向清疑惑，惊喜地望向他，问：“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
语调欢快，陆钊仿佛又看到那条摇曳的大尾巴。
他有点无奈：“嗯”
许向清傻笑，眼睛弯起来，蓬松的头发随着他摆动的身体晃动。
陆钊手有点痒，但他忍住了，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柔和的侧脸，感受从他身上传来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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