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尔斯走在教堂的走廊上，心底控制不住的烦躁。
偏偏这时候还总有人要来打扰他。
“威尔斯，神父怎么说？圣水真的有问题吗？”
威尔斯一转身，是修女塔拉。
塔拉穿着黑色的修女服，带着头巾，亚麻色的头发规矩的束缚起来，脸上带着焦躁和隐隐的期盼。
“是的，圣水有问题。”威尔斯不顾面前人骤然变得惨白的脸色，“圣水的确被人偷盗走了。”
他慢慢张口，说出心里打好的腹稿，“神父大人已经看过了圣水钵，那里面装的不是圣水，而是添加了草木汁液的普通的水，与圣水的质地有些类似而已。但是你也不必慌张，那并不是巴巴木的味道，只是普通的草木叶子。”
“有小偷盗走了圣水，为了不引起我们的注意，这才自己制作了和圣水相类似的东西放在圣水钵里，所以今天我们用圣水对付恶魔才没有效果。”
塔拉的脸色好转了些，但又有些纠结，“可是地牢里的恶魔说……”
“塔拉！”威尔斯严肃的看着她，“恶魔的话语不可听，不可信，你都忘了吗？那只是为了挑起我们内部矛盾的手段，你怎能轻易相信恶魔？”
“是……是我错了。”塔拉低声道：“我会将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对了，教堂门口有人要找神父，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威尔斯问到：“是什么人？神父现在正在忙被盗走的圣水一事，如果是小事就先不要去打扰大人了。”
“是朝圣路过的队伍首领，据说是有关朝圣祭品的事情。”
……
安静的地牢里，油灯早就熄灭了。
恶魔和圣水的问题刚刚爆发，神官那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自然也没有行刑者来给女巫用刑。
疲倦的女孩们全部蜷缩在角落的干草堆上昏睡着。
“滴答——”
潮湿的空气似乎凝成了水珠，不知从何处滴落下来。
“滴答——滴答——”
那声音极其规律、阴冷，在死寂中无限放大，敲打在灵魂深处，带来浓浓的绝望和恐惧。
克莱尔似乎又被拉进了某个幻境。
熟悉的负面情绪席卷而来，她的灵魂被拽出体外，跌入一片冰冷的大海里。
她看见一个瘦小的女人。
那是夜晚的暴风雨、海上轮船，还有摇晃的甲板。
她踉踉跄跄的从船舱里冲出来。
甲板上的人们哭喊着，祈祷着。
她大声嘶吼着。
“……箱子……吉尔先生，箱子还在船舱！”
“不能走！”
“……必须要……送到……”
“跳船！快跳船！”
“回来！”
“……来不及了！船要淹了！”
她看着所有人争先恐后的跳下了船。
她义无反顾冲了回去，在越发摇晃的船舱中奔跑着。
她剧烈的喘息着，踉跄着用布条将一个箱子绑在了身上。
她冲出大门，却眼睁睁看着海水倒灌下来——
“呼——”
克莱尔猛然清醒，她的瞳孔在瞬间缩窄成猫一样的竖瞳，原本什么也看不清的黑暗乍然散去，她看见牢笼，墙壁，干草堆，缩在一起的女孩们……以及挤满整个屋子数不清的看不清脸的女性灵魂残影。
她们遍体鳞伤，浑身鲜血，麻木空洞的双眼看着铁门外，似乎死亡也不能让她们从这里解脱。
还有天花板上，那一摊漆黑如墨、似烟似雾般的“水”。
“滴答——”
一滴水滴划过眼角，一个模糊的身影透过漆黑的天花板，看向了地下的少女。
……
克莱尔看着面前的人。
那也许不能称之为人，更像是某种幽灵的存在。
它的身体呈现半透明的灰绿色，周围萦绕着紫黑色的雾气，宽大的衣摆垂落在地上，全身都湿漉漉的，好像刚从海里捞起来，虚幻的水珠滴答滴答，在脚边积起了一摊水。
它没有戴兜帽，整张脸自然的暴露出来，它的五官分开看每一个都十分有特色，放到一起却显得很怪异，像是不同的人的脸组装出来的面具，尤其是其中一只眼睛还紧闭着。
幽灵张开嘴，发出沙哑的女声，“你身上的味道很杂。”
克莱尔冷静的和它对视着。她曾经也遇到过这样的情况，见过各式各样的灵魂，人类的、动物的、四不像的。
它们往往都没有自己的思维，却会本能的将她拽进某段死前的回忆里，不论她是否接受，而克莱尔能做的，也仅仅只是从幻境中挣脱。
时间长了克莱尔就发现，每次遇到这些事之后，她都有短暂的一段时间能看到原本不应该看见的东西。
但是这是第一次，被强制传递负面情绪的灵魂有着自己的思想，甚至像是一个独立的生命。
幽灵帽檐下唯一睁着的的那只眼睛冒着森森鬼火，眼底是一片空洞的死气沉沉。
“人类、女巫，还有恶魔的气息。”
幽灵用没有感情的眸子看着她，“你会死。”
她是第二次被人这么说了。
但克莱尔并不生气。幽灵看起来很冰冷，但直觉告诉她，这是一位很好说话的女士，至少比兰斯要好沟通太多。
克莱尔问道：“我为什么会死？”
幽灵：“你身上女巫的血脉一直被压制，拖的时间越长，暴动的次数就会越多，你会越来越被周围一切存在事物的极端负面情绪影响，看到你不该看，感知到你不该感知的——你应该很早就发现了这一点。”
“那并非是你的能力，而是因为你的灵魂已经在逐渐破裂了。即将死去的灵魂气息最吸引黑暗的存在，它们会本能的将你拉进幻觉里，通常是一些死前的记忆，如果你有一次没有从中挣脱出来，死在了幻境中，你的灵魂就会彻底碎裂，成为它们的养分。”
“即便你每一次都侥幸存活了下来，长此以往，你的灵魂也依旧会慢慢被身体排斥。除了幽灵种，任何没有物质依附的生灵都不会有好下场，你会在真实和虚假中迷失自我，还不如直接死去。”
“每一个奇美拉都是这样的结局，当然，你很幸运。你作为半巫，另一半血脉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女巫的血脉天生就会压制人类，只要条件足够，你完全可以活下来。”
女巫的血脉。
克莱尔垂下眼，这是兰斯一直没有提起过的事情。
也对，兰斯毕竟是恶魔，还是觊觎她灵魂的恶魔。如果换做是她的话，也会将这种事当做最后的把柄攥在手上，毕竟真正面临生死绝境时候，又有几个人会舍得放弃最后的稻草。
哪怕是沦为恶魔的玩物。
克莱尔问道：“我刚才看到的海上沉船，是你的记忆？”
“不全是。”幽灵摇了摇头，“那是索琳的记忆，当然，你现在也可以叫我索琳。”
她指了指自己脸上那只紧闭着的眼睛，“这是索琳的眼睛，她和我签下的交易内容要求保留自己的独立意识。只是现在还太虚弱了，暂时醒不过来。”
‘哦，原来你也想要我的灵魂。’克莱尔面无表情的想。
她的灵魂是什么很好的东西吗？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在这觊觎。
幽灵却好像听见了她的心声一样，竟然一点也不避讳。
“我并不否认，毕竟纯粹的灵魂对我来说是上好的食物。不过很显然，我失败了。”
克莱尔看向它，幽灵一脸坦然，似乎觉得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兰斯曾经说起过幽灵这个种族。
强大的生灵死后只要存有足够的力量和坚强的意志，便有可能转化为幽灵继续生命的延续。但也有另一种情况，那便是多个生灵的相同意志聚集在一起，共同糅杂成为一个幽灵。
“索琳”应该就是这样的存在。
“那么索琳，”克莱尔看着她，“你主动找我说这件事，是想要得到什么？”
她可不觉得一个幽灵会无缘无故告诉她这件事，尤其是这位看起来对她没什么兴趣——除了食欲。
“我要你，将我的骨头送往圣城。”
克莱尔等了片刻，追问道：“……交给谁？”
幽灵：“不知道，索琳没说。”
或许它也觉得“送往圣城”这个范围太大，于是贴心的建议克莱尔，“你可以等她醒来亲自问她。”
克莱尔：“她什么时候能醒来？”
幽灵：“三百年。”
克莱尔：“……”
克莱尔看着幽灵，它还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完全不觉得自己提出的交易有什么问题。
“好吧，还有一个问题，我该怎样解决我身体里暴动的血脉？”
“两种办法。”幽灵看着她说道：“第一种，自杀，或者我杀了你也行。你死亡的一瞬间，我会将你属于人类的一半抽离出来销毁，同时解开咒语的压制。女巫的血脉就会彻底觉醒。后面你可以选择成为巫妖，或者幽灵女巫。我比较推荐这种，你的女巫血脉很强大，转化成功的可能性很高，获得的能力也很强，而且可以获得长久的生命。”最关键的是，它要付出的努力也很少。
克莱尔：“另一种呢？”
“彻底毁灭你体内的女巫血脉，变成一个普通的人类。”幽灵冷漠的说：“人类是弱小的种族，否则也不会在女巫血脉受到强行压制的时候也依旧不能完全占据主导地位。我并不建议你选这种，女巫的血脉如果不能一次性毁灭完全，后续持续性的暴动会把你整个灵魂都撕碎，那么你可能连人类，甚至幽灵都做不了。”
“我知道了，”克莱尔道：“这么重要的事情，请多给我一点时间思考。我可以同意这个交易，只不过还需要再加一个条件。”
幽灵：“什么条件？”
克莱尔：“审判日的时候，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小事。”
她补充道：“一天就可以做完。”
幽灵沉默了片刻，问道：“审判日什么时候开始？”如果像三百年后才能苏醒的索琳一样，那就没有交易的必要了。
克莱尔道：“三天后。”
幽灵衡量了一下三天和三百年之间的差距，利落的点了点头，“好。”
“那么，交易愉快。”克莱尔微笑的看着它。
交易达成的那一刻，克莱尔就感知到冥冥之中有某种力量在她的灵魂上烙下了一份约束。
是契约。
幽灵伸出一只手，一滴墨绿色的“血液”被挤了出来，飘到克莱尔面前。
“这东西能稳定你的灵魂，暂时先用这个，保你不死，等你完成交易内容我再兑现契约。”
克莱尔看着那滴“血液”，“……我要吃下它吗？”
“当然不用，”幽灵看着她，眼神有些嫌弃，“它会自己融入你的灵魂之中，放着不用管就行。”
“哦，这东西还有什么好处？”
幽灵淡淡的说道：“你之前看到的东西都是被动的，如今血脉稳定下来了，自然可以主动去看。”
“十分感谢您的馈赠，我一定会尽快完成我们之间的交易。”克莱尔微笑的看向对面的幽灵，它是懒散，没有耐心的，看起来已经很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索琳女士，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不知道您能否解决我的疑惑？”
天花板上父神的浮雕已经被聚积的“水”掩盖了，浓郁的黑雾笼罩着圣洁的图腾，昭示着不详与黑暗。
克莱尔看着幽灵的眼睛，“据我所知，关押女巫的地牢正上方是教堂的祈祷室，您去祈祷室……是有什么特殊的事情要办吗？”
幽灵笑了，这是它今天唯一一个让克莱尔感知到压力和恐惧的表情，浑身的肌肉在一瞬间紧绷起来，她却挺直了腰板，更加坚定的直视对方。
那张不知道来自哪个人类或者其他生物的嘴咧开，露出森白而尖利的牙，喉咙深处发出的声音震的克莱尔有点头晕。
“去见了一个老主顾而已。”
幽灵（面无表情的在心底叹气）：三百年好长，好累，不想等，外包出去吧。
嗯，就是你了，谁让你和我对视来着。
克莱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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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萨西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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