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额齐低着头,跟着众人往外走,不敢神游天外,即使是三年一次的大选,依旧有不少朝廷要员的女儿在潜规则里面得到优待。
家世一般的女儿大部分是走个过场,有幸入选也只是从答应常在做起,熬下来能得封高位的少之又少。
她阿玛虽然重金捐了个小官之后家里日子有些艰难,但祖上辉煌,兼之额娘持家有道,这几年家庭生活水平和氛围都非常好,她还有个大哥,两年前年中了探花,去年自请出京到地方任职,如今家里只剩个幺弟,整日里爱胡吃海塞的。
她还有个大哥,两年前年中了探花,去年自请出京到地方任职,如今家里只剩个幺弟,整日里爱胡吃海塞的。
入宫前,全家都比较乐观,就当自己是来宫里转一圈,毕竟家里虽说是满洲旧族,祖父曾任陕西巡抚和兵部侍郎(正二品),但已经仙去多年。
如今阿玛只是个从五品的兵部员外郎,官小有官小的好处,现下家里对朝廷又没什么大贡献,她们族里之前参选的女子也没有留牌子的,所以这次她被选上的可能性不大。
虽然穆额齐阿玛在内务府还算有些关系,但比起让闺女待在宫里或者阿哥后院日日躲着明枪暗箭,还是想让闺女回家待嫁,不说日子能过得更快活,起码受委屈了还能回娘家找父兄母亲为她出气。
没想到她过了初选,如今又站在殿选的地界。
“臣女福州知府章佳铎齐之女章佳宁,愿吾皇圣寿无疆,太后娘娘福泽万年。”
穆额齐余光中注视着前面出列的秀女,原来她就是章佳氏啊,听说是这一届秀女中颜色最好的。
如今虽然只瞧得见她的侧脸,但已经可以感叹传言果然不虚了,怎么有这么惹眼的女子,五官像是画出来的一样。
尤其是那双狭长的丹凤眼,眼角内勾外翘,自带一股清冷疏离的劲,她说起话来语调和缓,声音清脆如玉。
好看,爱看!好听,爱听!
果然万岁爷亲自开口:“平日里爱读些什么书?”
“回皇上,臣女喜欢西汉刘向的《列女传》,里面的贤妃贞妇胸襟乃容天地,其中孟母三迁、断机教子的良苦用心让人动容。”
《列女传》记录的是上古至汉代妇女的嘉言懿行,专门阐述妇女生活准则的教科书。
虽然列女传有点话本的意思,但一向爱读各类话本的穆额齐却不喜欢这本书……
这本书里面有太多贤妻良母的传奇故事,大家自古以来交口称赞的是她们的德行,但她只觉得这些妻子、母亲的名声背后多是血汗、甚至白骨的堆积。
表面上讲的是妻子、母亲的故事,但用的皆是男子的视角,颇有一种把女子的苦难当成男子的成就来歌颂的意味,比如里面的娥皇女英,就是用她们二位的智慧和生命,极大地成就了舜的圣名。
就像古往今来的天降祥瑞,世人皆知必是圣人出世一般,娥皇女英在故事里更像是祥瑞的存在。
康熙点头:“不错,母智则子贤,记下名字留用。”
穆额齐不知道的是,她在偷偷看美人并且不自觉嘴角上扬时,太后的目光却全放在她身上了。
章佳氏一出声,整排秀女脸色都不好看,只有她,一看再看,低着头微笑,透着一股温和欣赏的劲,纯粹得明媚,比貌美的章佳氏更得太后娘娘的心。
太后直接跳过其他秀女,道:“左边最末的那个秀女走上前来让哀家瞧瞧。”
穆额齐规矩地撩起旗装下跪行礼,自报家门:“臣女工部员外郎他塔喇张保柱之女他塔喇穆额齐,愿皇上圣寿无疆,太后娘娘祥康金安。”
太后问:“平日擅长些什么?”
穆额齐觉得自己没什么擅长的东西,老老实实答了个:“回太后娘娘,奴婢喜欢侍弄花草、品鉴茶汤。”
闻敏种花,她看花,闻慧煮茶,她喝茶。
其实她就是喜欢躺着,什么当下贵女热爱的骑射乐器,她都不是很热衷,至于诗词,谈不上喜欢吧,倒是书画,很适合她打发时间,却也说不上擅长。
“抬起头哀家瞧瞧。”
苏沫儿站在太后娘娘的后面,看着底下这个即使是抬着头也规规矩矩地低着眉眼不直视尊位的孩子。
这个孩子白皙的鹅蛋脸上最吸引人的是那双标准的丹凤眼,本应该是清冷孤高的眼里此时却流动着闲适安逸。
苏沫儿最初被卖到科尔沁,初次见到与人赛马的格格时,格格眼睛里也是这样的光。
跟着格格在草原上自由自在地跑马的日子已经过去太久,她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她见太后娘娘看完这孩子的脸后转过头看向自己,便知道太后也是喜欢的。
太后娘娘最不喜欢汉学,又见这个孩子喜好不像前头几个,说自小读了什么书、又弹什么曲的,而是喜欢侍弄花草,不错不错,回话时也大大方方的,不仅声音清脆,而且眼睛干净,指给小五正正合适,他刚开府,就该有个知冷暖、懂生活的媳妇呢。
果然听到太后又转头跟万岁爷赞她:“这孩子对答沉稳、眼神清正,是个举止有度的。”
“皇额娘说的是。”康熙一开始便察觉皇额娘和苏额涅的眉眼官司,此时更是心领神会地接了话茬,留了牌子。
小五秉性醇厚,无需外戚助力,他的福晋只要举止得体,言行有度即可。
穆额齐跪谢皇恩后便摘下腰上的木牌,交由宫侍保存记录,跟着嬷嬷出了体元殿。
殿外巷子里排在队伍最后的是早已等候在门外的董鄂明霜,面上庄重低眉,实则正在对着地上的砖子发呆。
她开始庆幸自己不是满蒙旗下家世靠前的秀女,虽然选秀排序在前,但也得在这日头底下排着队等后面的人一起回宫。
到回到静怡轩,进了二人的住处,董鄂明霜反手把门一关,疾步奔向自己的床铺,浑身像没骨头似的融化进炕榻上。
“穆额齐,你这乌鸦嘴,咱俩可真的是好日子还在后头。这间屋子这么多人,就咱俩想落选的反倒选上了!”
“低声些,隔墙有耳,我一开始说的是愿咱俩都心想事成,好日子还在后头。”
穆额齐折腾了半天,这时还能稳坐绣墩不见一丝狼狈,只是听完明霜说的话,又想想这后头的日子,难得到叹了一口气,“谁知道好日子还在后头还能被你这么解说。”
“可见这宫里半点不吉利的话都不能挂嘴边,”明霜转头低声呐喊,宫里高声是禁忌,“咱可都已经被记名了!今年选不上,还得等三年,下次咱还得过来的!”
她俩一个年芳十五,一个才十二,如果殿选没有撂牌子,照她倆的年纪,还得登记在册,参与下次选秀,不得擅自婚配,而且虽无明文规定完全禁足,但也要减少公开露面,尤其是各种宴会、庙会和踏青,形同坐监。
“菩萨保佑吧!咱俩也不能做什么,秀女行为失检,重则除名,父兄革职,家族女子禁止再参选,回家不得被族里生生撕了。”
穆额齐感觉和闺中密友像待宰的羔羊,只能咩咩叫唤几声而已。
还没交谈几句,房门就被敲响了,听声音是管教嬷嬷:“董鄂姑娘、他塔喇姑娘是身体不适吗?”
按规矩,秀女白天即使是休息也不能完全紧闭门户,行动上需要受到宫女、嬷嬷监管。
若秀女私自闭门或拒见管事嬷嬷,或被视为行止不端,轻则训斥,重则上报内务府取消选秀资格。
除非突发疾病需要闭门修养,但也需要管事嬷嬷上报内务府,派医女诊视后决定是否需要移居他所,以防传染他人。
但毕竟是被太后娘娘称赞的秀女,只要留宫期间表现优异,少不得被皇上亲选,成为宫中贵主、宗室女眷,此时卖一个好,日后见面也三分情啊。
穆额齐见明霜一个鲤鱼打挺,应了一声,整理好了床铺,才开了门,脸上挂着笑见礼蹲安:“乌喇嬷嬷,我只是刚刚顺手关了门,身上并无不适。”
“那便好,晚膳时间在一盏茶后,您二位需要移步隔壁,与佟佳姑娘、钮祜禄姑娘一同用膳。”
“多谢乌喇嬷嬷,我们这就过去。”
乌喇嬷嬷一转身,穆额齐和明霜就对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隔壁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姑娘,佟佳格格的姑母佟妃娘娘可是孝懿仁皇后亲妹、万岁爷的亲表妹。
明霜嘴里跟猛火炒菜一样语速极快地念着心经,希望吃上一顿安心饭。
“你知道吧,我家和小佟佳姑娘的母亲同属满洲正白旗,她额娘是旗主之女,旗人女子见旗主女儿需行礼,即使是旗主之女的女儿也一样,座位次序也需以对方为尊。”
再加上佟半朝如今权倾朝野,董鄂氏名将董鄂彭春在今年年初却已经退居二线,家族再未出核心重臣,倒是有个族姐前几年嫁给了三阿哥,算是还在宗室里有一席之地。
但她跟着额娘各府走动的时候见到这位小佟佳氏,可没见她正眼瞧过自己。
其实穆额齐不在意这些,毕竟自己也不是正白旗的,但不想明霜自己凄凄凉凉挣扎,肘击了一下闺中密友:“礼多人不怪,又不会少块肉,权当咱往日里去寺庙拜佛烧香了。”
刚进隔壁屋打一个照面,穆额齐和明霜就顺滑地行了个礼,口头上还尊称其为佟佳格格。
对方倒是很自然地还了礼,更客气地将二人迎了进屋。
不说别的,就这份态度叫人心里头熨帖,明霜刚刚炒了心经也不静的心也安定下来了。
但进屋之后一开始也是一阵缄默,钮祜禄姑娘甚至除了刚开始的客套再未开过口,秀女之间天生就有竞争关系,更别说这种竞争关系还在监视之中,除非是打小的交情,不然真的无甚可聊。
穆额齐用眼睛描绘着后窗的兰花,只开了一支。
小佟佳氏顺着穆额齐的视线看过去,神情舒缓:“这花叫玉素兰,是前日凌晨刚开的,很有独特的韵味,他塔喇姑娘喜欢吗?”
钮祜禄氏光明正大地翻了个白眼。
穆额齐假装惊叹:“难怪近日总闻到若有若无的花香。”喜欢啥呀,姑娘,你不知道吧,我们屋连盆草都没得摆。
钮钴禄氏心里无语得不行,前几日,这花还没来呢,她就在佟佳氏的绣品上见过,而绣品历来是要上呈尊位一观的。
更巧的是,她的前世记忆里,康熙是出了名的爱牡丹和兰花,兰花是养心殿里常见的花卉。他曾经写过一首《咏幽兰》:婀娜花姿碧叶长,风来难隐谷中香。
后世兰花商贩也借着这首诗把自称古种的兰花价格越炒越高。
圣上喜好,养心殿自然不敢外传,一般人也不敢瞎打听。
但佟佳氏一族没办法,虽贵为满洲八大姓之一,但孝懿仁皇后仙去、佟妃娘娘无子、族长佟国纲前几年在征战葛尔丹时以身殉国、继任族长佟国维后面又因为延误战机被降级处分,全族不知道被多少人看了笑话。
若是孝懿仁皇后能留下一子……佟佳氏一族必然不至于此。
孝懿仁皇后、温僖贵妃相继仙去之后,宫里五妃为尊,惠妃资历最深,位列妃首,几位妃主子都有子嗣,佟妃娘娘资历尚轻又至今无子,只能在五妃中叨陪末座,平日里行事极为低调。
按道理部分勋贵格格可以申请豁免大选,也可直接进入复选,但这位小佟佳氏没有得到豁免的优待,也没被皇上或者太后提前留牌子。
如今只好靠着提前熟知圣上喜好,为自己增加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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