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敲窗，淅淅沥沥，衬得府邸深处愈发死寂。
贺栖迟跪在耳房冰冷的砖地上，面前是一盆血色氤氲的水。他手里攥着一块粗布，正一点点拭去一件玄色寝衣上已然发暗的血渍。那是叶惊寒昨夜咳出的血。
水很冷，指尖泡得发白起皱，旧伤新痕纵横交错，被水一浸，泛起细密的刺痛。他却恍若未觉，只垂着眼，所有的注意力都凝在那片污渍上，动作轻缓而执拗，仿佛要擦去的不是血，而是某种不该存在的印记。
耳房狭窄，只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将他模糊的身影投在墙上，摇曳不定，像个无处归依的孤魂。
窗外廊下，两个负责守夜的老仆压低的交谈声，断断续续地透进来，混在雨声里。
“……真是奇了，大人这身子，眼见着是不成了，竟又硬生生拖了三年……”
“嘘——慎言！府里的事也是你我能嚼舌根的？不过说来也怪，大人昏迷那阵儿，院里那棵老梅树都快枯死了，如今倒又抽了新枝……”
“嗐，回光返照罢了吧？我昨儿送饭，隐约瞧见大人屋里……好像有个人影晃了一下，再仔细看，又没了。真是瘆得慌。”
“净胡说！定是你老眼昏花。除了我们这几个老不死的，谁还愿意往这鬼气森森的院子里凑？再者说，大人醒来后，越发厌烦人近身，屋里哪还有旁人？”
“也是……许是看错了……”
声音渐远，大约是巡夜去了。
贺栖迟拧干布巾的动作顿了顿。水面倒映不出他此刻的神情，只有一片模糊的昏暗。他继续擦拭，直到那寝衣上只留下一块难以消除的、比周围颜色稍深的水痕，方才作罢。
他将水端到院角树下倒掉，血水无声渗入泥地里。回来时，途径小厨房，灶上温着给叶惊寒半夜备下的参汤。他停下，无声地站了一会儿，伸手试了试碗壁的温度。
微烫，正好。
他端起参汤，再次走向主屋。
雨似乎更密了些，敲在瓦上、树叶上，沙沙作响，掩盖了他本就近乎无声的脚步。
屋内，叶惊寒并未安睡。他靠在榻上，手里随意翻着一卷边境传来的密报，烛火在他深沉的眼底跳动，映不出丝毫暖意。他的眉头习惯性地蹙着，并非全因公文，更多是源于体内某种无法言说的、持续不断的钝痛和空虚感。
贺栖迟将参汤放在床头小几上，比放下药碗时更轻。
许是那一点细微的动静，许是参汤热气带出的微苦香气，叶惊寒的目光从密报上抬起，再次落向贺栖迟的方向。
这一次，他的视线没有立刻移开。
他看着那片虚空，眼中是纯粹的审视与冰冷的困惑。他似乎能感觉到那里有什么，一个轮廓，一团模糊的光影，甚至能闻到一丝极淡的、被苦参和药味掩盖了的、清冽又脆弱的气息。
像雪地里一点将熄的炭火。
贺栖迟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那目光如有实质，刮过他的皮肤，激起一阵战栗。他几乎能感受到那视线里的重量。
叶惊寒忽然极轻地动了一下鼻翼，像是要捕捉那缕转瞬即逝的气息。他开口，声音因久未说话而低哑：“你……”
一个字。
贺栖迟的心猛地提起，撞得胸口生疼。
叶惊寒却停住了。他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烦躁，像是厌弃了自己这种无谓的探究。一个影子，一个错觉，或许是病中混沌的臆想。这府里多得是看不见的脏东西和活死人，不值得他费神。
他终是失去了那一点微妙的感应，目光重新变得空茫而锐利，却不再聚焦于贺栖迟。
“出去。”他冷淡地命令道，重新垂眸看向密报，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停顿从未发生。
贺栖迟缓缓地、缓缓地松开了攥紧的拳，指尖深深陷进掌心的软肉里，留下几个苍白的月牙印，又慢慢褪去。
他依言转身，像一抹被风吹散的青烟，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间令人窒息的内室。
门合上。
叶惊寒的目光却再次从密报上抬起，落在紧闭的门扉上，久久未动。他屈起指节，无意识地抵着又开始隐隐作痛的心口。
那里空落落的，仿佛被硬生生剜走了一块什么。
窗外，雨声未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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