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夏日的清晨，阳光已经带上了灼人的热度，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粘稠的倦意。
陈绣从起床开始，右眼皮就突突地跳个不停，一种没来由的心慌感如影随形。果然，开车上班的路上，前车像个蹒跚学步的老人，起步慢得让她几乎错过了一个绿灯，最终只能烦躁地踩下刹车，看着红灯亮起，那股不详的预感更加强烈了。
她没想到，这股预感在她踏入公司，在冷气充足的办公室里还没坐热工位时，就迅速而精准地应验了。
被叫到老板办公室时，老板李总——一个并**型中年油腻男，但精明算计都写在眼角眉梢的男人——破天荒地没有坐在他那张宽大的老板椅后，而是站在茶几旁，正笑眯眯地往一个一次性杯子里斟茶。
“小绣啊…”他拉长了调子，声音里透着一股刻意营造的亲热。
陈绣心里咯噔一下。共事近七年，她太熟悉这张脸背后的意味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没等那杯茶递到面前，干脆利落地打断了这场表演：“老李，别来这套，直说吧，啥事？”
李总脸上的笑容僵了半秒，随即从善如流地放下茶杯，转身从办公桌上拿起一个厚厚的文件夹递过来，
“咳，还是你爽快。是这样，明珠湾那个珠宝广告的项目，Shingles品牌那个，拖得实在太久了。甲方那边催得急，我思来想去，这种硬骨头，全公司上下也只有你这副好牙口能啃得动了。”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陈绣的脸色，
“你放心，只要漂亮地完结这个案子，奖金，他给你申请这个数！”他伸出三根手指，用力晃了晃。
陈绣的目光落在那个厚度惊人的文件夹上，挑了挑眉，语气听不出情绪：“就这么多？”
老李干笑两声，搓了搓手，侧身往旁边的沙发一指：“那些…也都是。”
陈绣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沙发旁的角落里，赫然堆着半人高的文件盒和资料册，几乎要淹没那个单人沙发。她的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
感情这不是把她当驴使，是把她当骡马用了？还是能驮山的那种。
半个小时后。
陈绣几乎是抱着那摞快比她视线还高的文件，艰难地从电梯里挪出来。盛夏的热浪瞬间包裹了她，公司走廊的空调仿佛在此刻失效，细密的汗珠立刻从额角、鼻沁渗出，几缕发丝湿漉漉地贴在了她的脸颊和脖颈上，痒痒的，却腾不出手去拂开。
她踉跄地走到创意部的玻璃门前，深吸一口气，抬起脚，用鞋尖不轻不重地踢了踢门板。
门内，正对着电脑屏幕发呆的展丞被门口那堆“移动”的文件山吓了一跳。他迟疑地起身拉开门，一股凉爽的冷气立刻涌出，扑在陈绣汗湿的皮肤上，让她不自觉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舒服的喟叹。
“还是空调房里舒服…”她低声嘟囔，声音闷在文件后。
“他滴个乖乖，陈姐，你这…是把老板的保险柜搬来了？”展丞看着这堆资料，目瞪口呆。
陈绣从文件侧边探出半张脸，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她最烦这小子叫她“姐”，明明她才二十九，明明离三字头还有一步之遥，生生被他叫老了一个辈分。
展丞被她一瞪，立刻嘿嘿一笑，识趣地伸手帮她接过大半文件。他敢这么叫，也是因为陈绣虽然年轻，却是公司的老人，从大学没毕业就在这儿实习，一步步做到现在创意部的中流砥柱，能力强，脾气也爽利，他这种跟着她混的，偶尔贫嘴几句也无伤大雅——当然，分寸得拿捏好，不然真有他好果子吃。
陈绣腾出手，活动了一下发酸的手腕，然后指挥展丞把那一大摞文件“砰”地一声重重放在办公桌的空位上，发出一声闷响。
旁边工位一直戴着耳机埋头画图的也被这动静惊动，下意识地抬起头，从隔板边缘探出半张脸。
陈绣一边用手扇着风，一边目光在办公室里扫了一圈：“沈元呢？刚没见他。”
“他去咖啡间了，”展丞抢着回答，“他看他早上来的时候就没什么精神，一直打瞌睡，我让他去冲杯咖啡或者洗把脸清醒一下。”
陈绣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此刻，咖啡间里。
沈元并没有在冲咖啡。他接了一杯温水，慢慢地喝着。温热的水流舒缓了干涩的喉咙，一路暖到胃里，稍稍驱散了身体深处泛起的那点不适感。
昨晚空调忘了定时，对着吹了一夜，早上醒来就觉得头重脚轻，太阳穴隐隐作痛，显然是着了凉。出门前他赶紧吞了颗感冒药，强打着精神来上班。
喝完水，他又转身去了洗手间，用凉水扑了扑脸。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让他混沌的大脑暂时清醒了几分。他看着镜子里脸色有些苍白的自己，深吸一口气，才转身朝工位走去。
刚回到创意部，陈绣就看见了他，立刻招手让他过去。
当他看到那座小山般的资料时，那双总是显得有些安静过分的眼睛里也掠过一丝明显的诧异。
“这些…都是要看的？”他轻声问，嗓音带着点微哑。
三个人围在那座文件山前，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老李刚塞过来的硬骨头，”陈绣言简意赅地介绍，用指尖敲了敲最上面那个文件夹，“Shingles珠宝的年度推广，拖了一年多的陈年旧账，前后换了两组人，都没搞定。”
她话还没说完，展丞第一个就炸了，猛地一拍桌子（没敢太用力）：“凭什么啊！他们留下的烂摊子凭什么让我们擦屁股？当我们是后勤保洁部吗？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吗！”
陈绣早已习惯了他这咋咋呼呼的性格，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淡淡地抛出一句：“老李说了，事成之后，奖金翻三倍。”
展丞脸上的愤慨瞬间凝固，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瓦解、重组。他沉默了两秒，战术性咳嗽了一声，默默坐回椅子上，语气变得无比诚恳：“……但是话又说回来，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项目别人接不住，不就是等着陈姐您这样的高手来力挽狂澜嘛！再加上我和沈元从旁辅佐，问题不大！”
没办法，谁让他最近看上的那辆车首付还差一大截呢。打工人的骨气，在丰厚的奖金面前，该软的时候还是得软。
陈绣对他这见钱眼开的变脸绝技早已免疫，懒得吐槽，直接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的沈元：“沈元，你觉得呢？你刚来不久，手上项目也不多，但这个活儿急，可能需要加班。”
沈元的视线从那些文件上掠过，沉默地点了点头，声音平静：“我没问题，可以接。”
他需要这份工作，也需要忙碌起来填充时间。而且，团队合作，他没有理由拒绝。
“行，那就这么定了。”陈绣拍板，“我这就去回复老李。”
“哎，陈姐等等！”展丞的好奇心又上来了，“这广告到底什么来头？怎么就这么难产？哪个难伺候的主儿啊？”他仗着自己是陈绣的“嫡系”，问题一个接一个。
“自己不会看？还有，再叫一声‘姐’，奖金扣一半！”陈绣作势要敲他脑袋，展丞赶紧缩脖子求饶。她最后还是解释了一句，“Shingles，一个新锐珠宝品牌，眼光毒，要求高。代言人盛姜陌，现在红得发紫，一年前可没那么大架子。具体为什么黄了两次，资料里都有，自己看！”
说完，她风风火火地转身走了。
展丞揉着并不疼的脑门，凑过去和沈元一起翻看最上面的项目概述。不看不知道，一看确实头大。
项目时间线拉得很长，前期沟通琐碎，第一次项目组解散是因为内部主创团队出了严重分歧，直接撂了挑子；第二次则是和盛姜陌当时的工作室在“人设定位”上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据说吵得很不愉快。如今盛姜陌身价今非昔比，档期、配合度、要求都水涨船高，这重启的难度可想而知。
沈元和展丞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判断：这活儿的关键，恐怕大半不在创意本身，而在于如何与那位当红女星及其团队进行高效的沟通。
这时陈绣回来了，脸色不算太好：“搞定了，项目归我们了。那边也联系了，让我们准备一下，明天可能就要去先碰个头，熟悉一下需求，也看看人家现在有什么新想法。”
“明天？！”展丞的脸瞬间垮了下来，“这么快？哪边的人啊？甲方还是…”
“盛姜陌那边的工作室负责人。”陈绣一句话粉碎了他的侥幸。
展丞哀嚎一声，整个人瘫在椅子上，仿佛已经被抽走了灵魂：“陈姐，要不您再去跟老李聊聊，看在这难度系数上，奖金能不能再往上提提？”
陈绣送给他一个白眼：“想什么呢？真当老李开慈善机构的？他肯出三倍已经是割肉了！赶紧干活！”
她拍了拍手，示意讨论结束。三个人各自回到工位，创意部里暂时只剩下空调运作的微弱声响和翻动纸页的沙沙声。
忙碌的时间过得飞快。下班时间到了，陈绣比他们先走一步。
“咱们也撤吧？”展丞长长地伸了个懒腰，骨头咔哒作响，一脸疲惫地看向沈元。
沈元正将几份关键资料和那个厚厚的文件夹仔细地收进自己的公文包：“嗯，你先走吧。我把这些带回去再看看。”
“不是吧，你还带回家加班啊？”展丞瞪大了眼睛，“卷死我算了！”
沈元只是笑了笑：“早点熟悉完，心里有底。”他知道展丞只是嘴上抱怨，工作起来并不含糊。
又闲聊了两句，两人在公司门口分开。
沈元坐上回家的公交车，晚高峰的车厢拥挤而闷热。他靠窗站着，看着窗外流动的城市霓虹，感觉白天被压下去的昏沉感又隐隐约约泛了上来，头似乎更重了。
他在熟悉的站台下车，步行回到那个安静的老小区。
回到家，屋里一片寂静。他没什么胃口，潦草地煮了碗面条吃完，便迫不及待地拿出那些文件，在书桌前摊开，台灯的光晕柔和地照亮纸页。
他看得仔细，不时用笔记录下要点和疑问。直到眼睛开始酸涩，喉咙也越发干涩发痒，他才意识到时间已晚。强迫自己收起文件，他去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又找出感冒药吃了一颗，希望能把那股蠢蠢欲动的病压下去。
这一夜，或许是因为药效，或许是因为脑子里塞满了项目细节和身体的不适，他睡得极不安稳。梦境光怪陆离，一会儿是盛姜陌模糊的脸在挑剔地指责，一会儿是堆积如山的文件坍塌下来，一会儿又仿佛回到了多年前那个闷热的、令人窒息的夏日……
第二天清晨，他是被闹钟吵醒的。醒来时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额发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浑身肌肉都有些酸软。他长长地吁了口气，声音带着明显的鼻音。
挣扎着起床，他先走去厨房把粥煮上，然后才去冲了个热水澡。温热的水流冲刷过身体，带走了些许疲惫。洗完澡，喝下一碗温热的白粥，空荡的胃得到了抚慰，整个人才感觉稍微活过来了一些。
回到公司，陈绣正在打电话，语气专业而利落。看到他们来了，只是用眼神打了个招呼。没过多久，她挂了电话，面色凝重地走过来。
“刚接到通知，准备一下，一小时后我们去盛江陌负责人工作室那边，盛姜陌那边的艺术总监和经纪人今天正好有空，机会难得，直接碰面聊。”她的目光扫过沈元和展丞，“把核心资料带上，第一次见面，别掉链子。”
展丞倒吸一口凉气，压低声音对沈元说：“这就…直接上战场了？”
沈元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伸手将那个最重要的项目文件夹拿在手中，指节微微收紧。
[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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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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