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东星域前哨空间站,是精密、高效的军事造物。
巨构的内部通道宽阔得足以容纳重型机械通行,穹顶投射着模拟自然光的柔和辉光,所有架构都基于虫族骨骼般堆叠的设计逻辑,与人类社会的常态审美相差甚远,这让摩根很是新奇。
载具起降处,第一军团军士行色匆匆,纪律严明,更有甚者急性子到直接武装上甲壳,自行飞向目的地,与第三军团残兵身上尚未散尽的硝烟味和疲惫感形成对比。蜂种,蛾种和蝶种,两伙军士泾渭分明,彼此之间没有什么矛盾,但也没有交集。
摩根在科林的陪同下穿行于通往居住区的通道,他的精神力如同无形的触须,谨慎探知着新环境。
庞大能量核心稳定的脉动、远处引擎试机的震颤、无数军雌整齐划一的精神波动汇聚成的、带有纪律性压迫感的“背景音”……这一切都与他过去半个月待的地级舰截然不同。这里强大、完备,也带着一种难以亲近的疏离感。
“塞勒涅阁下,您的临时居所安排在主旋臂C区的军官生活区,那里距离军事哨所很近,设施也齐全。”科林边走边介绍,态度恭敬,“军团长交代,在正式作战会议召开前,希望您自由熟悉环境,空间站大部分区域对您是开放的。若有任何需要,通过内线通讯随时联系我或后勤处。当然,您的安全是第一位的,我们会安排护卫……”
“还有,请您务必留意区域标识,核心区和域外哨岗的资料调取需要特殊权限。另外……”他略微压低声音,“第一军团的随军雄虫阁下,卡斯佩·乌勒尔大人,可能……会对您有些好奇。如果遇到,请您多担待些。”
乌勒尔?摩根在记忆中搜索这个姓氏。乌勒尔是帝国显赫的雄虫家族之一,以惊世的商业头脑著称。
看来这位卡斯佩阁下出身不凡……可尽管如此,在军部和雄虫保护协会的交易下,这位阁下也不得不参与进第一军团的戍边任务中。
“谢谢提醒,科林副官。”摩根回应道。他对雄虫间的社交并无期待,但也不会主动避让。
领着摩根到达暂居的房间后,科林自觉地退下。
门是虹膜锁,摩根的目光扫过室内用具,最终落在舷窗外。
他内心并无多少安顿下来的松弛感,反而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那六艘静静停泊、伤痕累累的地级舰。战争并未因抵达“安全区”而结束,它只是换了一种更隐蔽的形式在酝酿。
摩根叹息一声。
除了关注战事外,他个人……个虫的生活居然是完全空白的。随军的日子中,雄虫无法和家族及时联系,原主也没有写家书的习惯,塞勒涅家族更不像会主动联系原主的样子,他们有更合适的继承者。
说到底,原主也不过是家族惧怕继承者出事,而主动推上台前的替代品。他根本不想思考这些,哪怕是上辈子他都没有处理过这么复杂的交际关系,但如若他接受了自己的身份,想要获得自主权,不被这个畸形社会当作最终礼品奖赏给一群雌虫,从此浑浑噩噩度过余生——那自现在开始,他要细细考虑自己的处境了。
真想回到十五天前,只用想着活下去的时候是多么自由啊……他一点都不喜欢那些仪式性场合,第三军团尊重他,其他虫族可未必,他们看他的眼神令他恶寒。
偌大星海,他的依仗在哪?摩根四下张望着空旷的客厅,挑选靠墙的沙发坐下,他感受着四肢塌陷在柔软布艺品中舒适的反馈,大脑前所未有地认识到:他不喜欢这样的闲暇。
他习惯了高压,习惯了目标明确,这种无所事事的等待、却又没有事物可做,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
就在他试图静心整理思绪时,门铃毫无预兆地响了。
摩根蹙眉。科林刚走,后勤安排不会这么快,诺克斯那边更不可能结束。他起身,习惯性用精神力探向门外,瞬息就探明对面那位b级雄虫的底细——对方那带着好奇、审视,甚至一丝刻意为之的优越感的精神波动,清晰可见。
卡斯佩·乌勒尔。科林的提醒言犹在耳。
摩根无声地吸了口气,压下心头被打扰的不快,整理身上未脱下的军礼服,走到门边。
锁无声滑开。
门外站着一位衣着考究的雄虫。他看起来年纪与摩根相仿,面容俊美,精心打理过的艳红色卷发垂在耳侧,剪裁合体的常服装饰着暗纹。他身后半步跟着一位神情严肃、军衔不低的雌虫护卫,显然是第一军团的成员。
卡斯佩·乌勒尔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略带矜持的微笑,目光在摩根开门的一瞬间就落在了他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评估意味。
“塞勒涅家的……摩根?”卡斯佩的声音清亮悦耳,语调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他显然没有细看眼前的雄虫,“久闻大名。我是卡斯佩·乌勒尔。听说第三军团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强敌,还多亏了你的关键贡献才得以突围?真是……”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令虫印象深刻。”
他的话语看似礼貌,实则字字句句都透着探究和挑衅,好似说话带刺就是他找乐子的唯一方式。
摩根灰色的眼眸平静无波,迎着卡斯佩审视的目光,微微颔首:“乌勒尔阁下。幸会。”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既没有受宠若惊,也没有被冒犯的恼怒。
这过于平静的反应似乎让卡斯佩有些意外,他向前走了一小步,想更近距离地观察这位传闻中“力挽狂澜”却又如此“另类”的同性,精神力更是嚣张地向前探去……
距离拉近。
卡斯佩那双带着审视和优越感的琥珀色瞳孔,在看清摩根面容的瞬间,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这位同性并非单纯的英俊,他见过不少美丽的同族——摩根的面部线条干净利落,带着一种近乎冷峻的雕塑感,但最吸引卡斯佩的,是那双眼睛——深邃的灰,像蕴藏着星云漩涡,沉静、内敛,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穿透力。这与卡斯佩认知中所有雄虫都截然不同的……力量感,击破他的内心,让他移不开眼。
更让卡斯佩心脏漏跳一拍的是,对方那似乎与世界格格不入般的浅淡轮廓,和那微皱的眉头,竟让他恍惚间认为,他是在请求一位高贵的亚雌施舍目光给他,这无端的幻想太低声下气,却让他莫名兴奋……
卡斯佩脸上的矜持笑容僵住了,那点刻意营造的优越感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大半。
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喉结滚动了一下,准备好的那些带着刺探和轻慢的话语,此刻竟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恨不得用精神力给摩根来一下,好让对方失去前几分钟的记忆!他是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他知道,摩根·塞勒涅只是一位c级雄虫……
摩根这下真忍不住皱眉了。
他不留情面地用自己的精神力网罗住这位卡斯佩乱窜的精神力触须,施以惩戒的刺痛,好解放对方身侧那位被波及得已经不能连贯思考的军雌,同时带着薄怒喝斥道:“如果阁下不懂什么是礼貌,我不介意代贵家族施以管教。”
卡斯佩的体面彻底从脸上消失了,他脖颈通红,好似被扼住喉咙的鹅,一旁的军雌恢复过来,正想干预,却不知道怎么行动,正处在两难之际,卡斯佩却进入了一种惊恐的无意识状态,瘫倒在地,双手不自觉扣挖起咽喉——
一条纤长的,触须细密的,水螅模样的湛蓝生物体软踏踏滑落在地。它不比棉絮更重、更显眼,却让在场三个虫族都愣住了。
第一军团的军雌率先反应过来。
“是入侵?巨兽的异种?”
他来不及思考安抚雄虫这样的问题,迅速接通军部内线,想向那一头的长官汇报,却被摩根猛的按住胳膊。
“如果这种特殊生物能直接寄居在雄虫身上,那军团成员中说不定会更多。你应当直接汇报给军团长。”摩根说,所有不耐都被惊悚的现状冲洗干净,此刻也有点发怵,只期望诺克斯就在第一军团军团长身边,能立刻知道这个消息。
军雌忙不迭按摩根的嘱咐做了,心里也对这位第三军团的风云虫物有了特别的认知。
而卡斯佩就没有这么快的接受现状,他瘫坐在墙角,畏怖地看着刚刚被他亲口吐出的东西。“这是什么?”他问,声音尖锐地发酸,惊恐带走了他身上仅存的贵族气质,“这是什么?”
“战争的预兆。”
摩根怕他再尖叫,适度回应他,卡斯佩好像找到主心骨似的一味点头,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或者说,听没听懂。
——
与此同时,空间站核心指挥区,一间高度隔音的私人会议室。
厚重的合金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唯有两位军团长进行着交流。
巨大的星图投影悬浮在房间中央,上面布满了代表第一军团防区、第三军团残部位置以及诺克斯标注出的、象征着潜在巨兽威胁的猩红区域。
西康瑟元帅坐着,那张刚毅的脸上此刻只剩下凝重。他面前的桌上放着一杯早已冷掉的茶。
诺克斯站在星图前,军礼服外套已经脱下搭在椅背上,只穿着里面的深色衬衣,袖口挽到小臂,露出半武装的甲胄。他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漆黑的眼睛仍然锐利,指尖在星图投影上快速划过,带起一串串数据流和战术标记。
“……它们不是散兵游勇,西康瑟。”诺克斯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它们有组织,有战略目标,甚至有我们无法理解的即时通讯能力。
泽塔-27的沦陷不是孤立事件,是它们庞大计划中剪除我们支援的一环。它们的目标,是整个虫族帝国的疆域网络,瘫痪我们的机动能力,分割,然后吞噬。”
西康瑟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所以,你认为它们的目标是整个帝国?它们有这个能力?”
“它们有组织,有智慧,有我们无法探测的通讯手段,甚至……”诺克斯说,“渗透了我们的某些节点。它们的目标从来不是劫掠,而是征服和毁灭。我们遭遇的,只是先锋,是探针。它们的主力……或者那个核心意志,正在积蓄力量。”
他遥遥指向星图边界未开拓的深暗,好似在提示西康瑟,帝国这些年的不思进取会给它带来多大的麻烦。
西康瑟沉默地看着那片代表未知的黑暗,良久,才重重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身为帝国元帅面对未知强敌时的沉重压力。
“诺克斯,你让我怎么向军部解释?怎么向议会交代?我们手上没有哪怕一点证据,他们只会觉得你疯了,或者……”
“或者觉得我为了推卸责任而危言耸听?”诺克斯嘴角扯起一个冰冷的弧度,“随他们怎么想。但远东星域是你的地盘,老东西。你信就够了。”
西康瑟气笑了:“说点实际的!除了你的‘预感’和那六条破船上的弹孔,你拿什么让那群老顽固相信帝国要完蛋了?”
“证据会有的。”诺克斯满意了,把目光投向星图上第三军团外勤舰队预定的汇合点,“我想办法,你先办,能办多少算多少。”
“你还指挥上我了?”
“这是为了虫皇陛下的帝国。能理解吗?伟大的元帅,阁下,尊敬的西康瑟先生。”诺克斯认真道,随后用尊称调侃了西康瑟两句。
“虫皇陛下……”西康瑟再叹一口气,“真希望陛下还行走在他的国度……如果不是传说该多好。一万两千年,帝国的一切变了太多,我本来以为,圣所废止是时代的‘进步’,也是权力的妥协……你现在告诉我,这一切,可能都在那些畜生的算计里?”他用力揉了揉眉心,仿佛要驱散那沉重的荒谬感。
诺克斯皱眉:“那不是传说,陛下只是被圣亲带离了帝国。它们畏惧陛下,我们当然要捍卫陛下的荣誉。”
“你说的对。”西康瑟敷衍道,正巧桌上的通讯器响了,他起身去接,在看见特殊通讯频道代码的瞬间严肃起来。
他听着对面军雌的汇报,诺克斯也从他的表情判断出事情不妙,遂用眼神询问着西康瑟发生了什么。
“摩根·塞勒涅从我们的驻军雄虫身上发现一只有巨兽特征的寄生虫,”西康瑟说,看向诺克斯,“你熟悉你们军团那位雄虫吗,他身边是谁负责?”
“科林,我的副官。”诺克斯转眼间就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但不确定西康瑟为何首先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显然他是见证过摩根的战斗力,也知道摩根的性格,但其他虫族毕竟还保有刻板印象。
西康瑟恨铁不成钢:“你在让雄虫连续工作十五天后什么都没关心,就这么把他丢给自己的副官带着?”
诺克斯肉眼可见的不解:“不然呢?”
西康瑟深吸一口气,也发觉现在不是细究这件事的时机,他深深,深深地看了诺克斯一眼,说:“你让科林立刻去请那位塞勒涅阁下,我们召开军事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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