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歌舞团那扇冰冷紧闭的大门，像一记重锤，彻底砸碎了张怡最后一丝关于艺术象牙塔的幻想。现实**裸地摊开在她面前：没有陈荆国的“点头”，她引以为傲的才华和履历，在权势的巨轮下，脆弱得不堪一击。
出租屋的四面墙，从未显得如此逼仄和压抑。房东催租的纸条像定时炸弹一样贴在门后。手机屏幕上，母亲发来的信息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怡啊，工作找得咋样了？钱还够不？你爸这几天老念叨你……” 后面跟着一个欲言又止的省略号。父亲那沉闷的咳嗽声，仿佛隔着冰冷的屏幕都能听见。
骄傲在生存面前，不得不暂时低头。舞蹈是她唯一能赖以生存的技能，即使要踏入曾经不屑一顾的商业领域。
她在招聘网站上疯狂投递简历，目标从顶尖舞团降格为一切能提供薪酬的演出机会：大型活动伴舞、晚会编舞、甚至……一些看起来包装华丽的演艺公司或高端会所的“艺术表演”职位。其中一个名为“星耀国际艺术中心”的招聘信息格外醒目：
【高薪诚聘】气质佳、形象好的专业舞者！
工作内容：参与高端商务宴会、私人派对、顶级会所驻场演出。
要求：身高168cm ，面容姣好，身材出众，具备专业舞蹈基础（舞种不限）。
待遇：底薪 丰厚提成 小费（上不封顶），提供专业包装推广，接触高端人脉资源，实现艺术与商业价值完美结合！
“艺术与商业价值完美结合”。这几个字像裹着糖衣的毒药，散发着诱人的气息。高薪、提成、小费……这些词汇精准地戳中了张怡此刻最迫切的需求。她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将那份精心准备的简历（隐去了东方歌舞团落选的阴影），投递了过去。
回复快得惊人。第二天一早，一个自称“王总监”的男人就打来了电话，声音热情洋溢，带着一种浮夸的熟稔：
“张怡小姐是吧？哎呀，看到你的简历和照片，真是惊为天人啊！条件太棒了！我们星耀就需要你这样有气质又有实力的专业人才！下午有空吗？方便过来聊聊吗？地址我发你微信！”
地址位于市中心一处寸土寸金的顶级商圈，一栋摩天大楼的高层。“星耀国际艺术中心”的招牌金光闪闪，占据了视野极好的位置。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都市景观，内部装修极尽奢华：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巨大的水晶吊灯，墙上挂着抽象艺术画，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甜腻的香氛气味。穿着考究的男女职员步履匆匆，一切都透着一种“成功”和“高端”的气息。
前台小姐妆容精致，笑容标准，确认了张怡的预约后，将她引入一间宽敞的、名为“总监办公室”的房间。
办公室的奢华程度更甚。巨大的红木办公桌，真皮老板椅，一整面墙的酒柜里陈列着各色洋酒。一个约莫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坐在老板椅上，正是电话里的王总监。他穿着一身剪裁过于紧身的银灰色西装，头发用发胶打理得油光水滑，一丝不苟。脸庞圆润，保养得不错，但眼袋有些浮肿，一双不大的眼睛在看到张怡走进来时，瞬间亮了起来，如同探照灯般在她身上来回扫视，带着毫不掩饰的评估和……某种令人不适的粘腻感。
“哎哟！张小姐！真人比照片还要靓啊！”王总监热情地起身绕过办公桌，伸出手。张怡强忍着不适，与他轻轻一握。他的手心有些湿滑。
“快请坐快请坐！”王总监指着办公桌对面的真皮沙发，自己则靠在桌沿，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依旧牢牢锁定在张怡身上，尤其是她的脸、脖颈和修长的腿部线条。“啧啧，这身高，这比例，这气质……真是老天爷赏饭吃！张小姐，你天生就属于舞台！属于聚光灯！属于……我们星耀！” 他的语气充满夸张的赞叹，唾沫星子几乎要飞溅出来。
张怡保持着基本的礼貌，坐姿端正，背脊挺直，试图将话题引向正轨：“王总监过奖了。我是舞蹈专业出身，更看重的是专业发展和舞台表现。不知道贵公司具体的演出形式和……”
“哎呀！”王总监大手一挥，打断了张怡的话，脸上堆满笑容，眼神却带着一种油腻的世故，“专业？那当然重要！不过在我们星耀啊，更重要的是这个！” 他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又指了指张怡的脸蛋，“是感觉！是气场！是能镇得住场子，能让那些大佬们眼前一亮的感觉！张小姐，你这条件，绝对是头牌中的头牌！”
他绕过沙发，走到张怡旁边坐下，距离近得让张怡能闻到他身上浓烈的古龙水味混合着一丝烟味。他的目光更加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游走。
“你看啊，”王总监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假象，“我们服务的都是些什么人？那都是京城顶尖的富豪、名流、大老板！人家看演出，图什么？图个乐子！图个赏心悦目！图个……放松！” 他嘿嘿笑了两声，眼神暧昧，“所以啊，舞跳得好不好，那是其次。关键是……人要漂亮！身材要火辣！要懂得……互动！”
张怡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胃里开始翻腾。她不动声色地向旁边挪了挪，拉开一点距离，声音也冷了几分：“王总监，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舞蹈本身就是一种艺术表达，需要专业的呈现和观众的欣赏。互动是指……”
“哎呀，张小姐，别这么严肃嘛！”王总监仿佛没察觉到她的疏离，反而更凑近了一点，几乎要贴上她的手臂，“互动嘛，很简单的！比如，演出结束后，陪重要的客户喝杯酒，聊聊天，活跃活跃气氛嘛！这都是工作的一部分！也是拓展人脉的好机会！那些大老板们手指缝里漏一点，都够你跳多少场舞了？” 他一边说，一边用那双小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张怡，仿佛在暗示某种心照不宣的交易。
张怡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脸上，不是害羞，是愤怒和屈辱。她猛地站起身，声音带着压抑的冰冷：“王总监，我想您可能误会了。我是来应聘舞蹈演员的，不是来应聘陪酒的！”
“啧！你看你，又急！”王总监也站了起来，脸上笑容不变，眼神却沉了下来，带着一丝不耐烦，“话别说那么难听嘛！什么叫陪酒？这叫高端的社交艺术！是工作延伸！再说了……” 他上下打量着张怡，目光在她胸前和腰臀处停留，语气带着轻佻的暗示，“就凭张小姐你这脸蛋和身材，往那儿一站，那就是生产力！就是摇钱树！谁会真的在乎你跳的舞是柴可夫斯基还是广场舞？只要够养眼，够放得开，能让老板们开心，让他们乐意掏腰包，这才是硬道理！”
他走到办公桌旁，拿起内线电话：“小刘，把咱们新到的那套‘魅影’系列的演出服拿一套S码过来，给张小姐试试。”
很快，一个年轻女孩捧着一套衣服进来。所谓的“演出服”，与其说是服装，不如说是几片闪烁着廉价亮片的黑色薄纱和皮革的拼接物，设计极其暴露，几乎遮不住关键部位。张怡只看了一眼，就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
“试试吧，张小姐！”王总监拿起那套衣服，像展示一件稀世珍宝，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这可是意大利设计师的手笔！绝对能把你身材的优势发挥到极致！穿上它，往舞台上一站，保管让那些老板们挪不开眼！”
“我不需要试。”张怡的声音冷得像冰，斩钉截铁。她感觉自己的尊严正被眼前这个人踩在脚下反复摩擦。她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强调自己的专业价值：“王总监，我是专业的舞蹈演员！我获得过全国舞蹈大赛的金奖！我的现代舞功底扎实，编舞能力也……”
“哈！”王总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出声，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脸上那点虚假的热情彻底消失，只剩下**裸的市侩和轻蔑，“金奖？妹妹，醒醒吧！在这儿，脸蛋和身材就是你的金奖！就是你的通行证！你那什么现代舞、编舞能力？值几个钱？能当饭吃吗？能让老板们开心地给你塞小费吗？”
他走近一步，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压迫感，盯着张怡因为愤怒而微微发红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淬毒的刀子：
“我再说得明白点：在星耀，在我们服务的那些大佬眼里，你张怡最大的价值，不是你会跳什么舞，而是你这张漂亮脸蛋，你这副好身材！舞嘛，跳得差不多，扭得好看点，像那么回事就行了！关键是要——放、得、开！要懂得讨人欢心！要让他们觉得钱花得值！懂吗？这才是你的‘专业’！这才是你赚钱的本事！”
“放得开”三个字，被他咬得极重，充满了下流的暗示。
一瞬间，张怡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然后又猛地沸腾起来！巨大的屈辱感如同火山般喷发！陈荆国的威胁还在耳边回荡，舞团大门紧闭的冰冷感尚未消散，如今，她引以为傲、浸透血汗的舞蹈专业能力，在这个油头粉面的男人口中，竟然被贬低得一文不值！她存在的价值，仅仅被简化成了供人赏玩的皮囊！
她想起了陈昊，想起了他父亲那充满占有欲的目光，想起了地铁里浑浊的空气和挤压的身体……原来，在某些人眼中，在某些规则之下，她张怡，从来就不是一个舞者，甚至不是一个人，而只是一个可以估价、可以交易、可以随意亵渎的物件！一件名为“校花”的商品！
“呵……”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从张怡唇间逸出。所有的愤怒、恶心、屈辱，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冰冷的决绝。她不再看王总监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不再看那套所谓的“魅影”演出服。
她挺直了背脊，如同出鞘的利剑。御姐的气场在极致的愤怒和屈辱下，爆发出惊人的锐利和冰冷。她甚至懒得再说一个字。
转身。
迈步。
高跟鞋踩在光洁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响亮、带着回音的敲击声，如同战鼓，又如同丧钟——为这所谓的“艺术中心”，也为她心中最后一点对商业舞台不切实际的幻想。
“哎？张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还没谈完呢！”王总监在她身后气急败坏地喊，声音里带着被冒犯的恼怒。
张怡置若罔闻。她径直穿过奢华而冰冷的前厅，推开那扇沉重的、金光闪闪的玻璃大门，将王总监的聒噪、星耀的浮华、以及那令人窒息的、物化女性的恶臭空气，狠狠地甩在身后。
外面，城市的霓虹已经亮起，五光十色，编织着一个巨大而虚幻的梦境。晚风带着深秋的寒意吹来，却让她感到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冰冷的清醒。
她站在喧嚣的街头，看着玻璃幕墙上倒映出的自己：高挑、苍白、眼神冰冷锐利。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她猛地扶住路边的灯柱，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这一次，她吐出了中午勉强吃下的、廉价的面包，也吐出了所有对“光鲜”外表下可能存在的“艺术与商业结合”的最后一丝幻想。
颜控如她，第一次对自己这副曾引以为傲的皮囊，产生了深入骨髓的厌恶。它像一道枷锁，一个标签，吸引来的不是对艺术的欣赏，而是豺狼虎豹贪婪的垂涎和肆无忌惮的亵渎。
霓虹的光影在她冰冷的瞳孔中跳跃，却照不进一丝暖意。她明白了，在这座城市的某些角落，某些规则之下，她的舞蹈，她的梦想，她的骄傲，都抵不过“校花”这张皮囊所代表的、**裸的、供人消费的商品价值。
阴影，无处不在。而她，才刚刚窥见这霓虹幻影下，最肮脏的冰山一角。生存的战役，远比她想象的更加残酷和卑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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