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泥娃娃歪歪扭扭地“走”了两步，拖着的灰影在青石板上蹭出细碎的声响，像小猫爪子在挠地。夏汐下意识往金子煜身后缩了缩。
金子煜也疑惑，刚才他明明没敢细想那灰影是不是影子，怎么这泥娃娃倒追过来了？
林殁欢脚步没停，只侧头瞥了眼那泥娃娃，声音压得更低：“别跟它对视。规则是‘信则有’，但没说‘信’的对象只能是‘真的’。”
这话让众人心里一沉。榕窑猛地想起刚才那村民指甲缝里的黑泥——跟这泥娃娃身上的颜色一模一样。她赶紧低下头，视线落在脚边的石板缝上，可眼角余光还是瞥见泥娃娃停在了亓官霁身后，歪脸“贴”近他的影子，像在模仿什么。
亓官霁后背一僵，没敢回头，只是加快脚步跟上林殁欢：“林哥，这‘走失的影子’到底是啥来头？总不能是真跟这些泥疙瘩有关吧？”
“不好说。”林殁欢拐进巷深处，这里的土坯房更矮，墙头上的牵牛花蔫了大半，空气里飘着股淡淡的霉味。“那妇人说影子‘像小蛇似的动’，泥娃娃拖着灰影走，这俩都跟‘动’有关——或许影子不是‘丢了’，是‘自己跑了’。”
刘念忍不住插了句：“自己跑了？影子怎么会自己跑……”话没说完就顿住了——她刚一怀疑“影子不会自己跑”，脚边突然掠过一道浅黑的影子，快得像阵风，撞在前面的墙根上，“噗”地散成一缕烟。
她吓了一跳，低头看自己的影子——好好地贴在地上，没动。可再看墙根，刚才影子散掉的地方，竟多了个小小的泥脚印，跟那泥娃娃的脚印一模一样。
“别想‘不可能’。”林殁欢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比进副本时更冷，“在这儿，‘觉得不可能’就是‘怀疑’，怀疑会让真的变假，也会让假的……找到你。”
他话音刚落，巷口突然传来那小孩的哭喊声：“娘！我的泥娃娃又跑了！你快出来帮我抓啊！”
哭声刚起，周围的土坯房里突然传出动静——刚才明明没人的屋里，陆续亮起昏黄的油灯，窗纸上映出人影，有坐有站，却都一动不动，像剪纸似的。
夏汐拉着金子煜的手紧了紧，低声问：“这些屋里的人……是真的吗？”
金子煜没敢回答，只是往林殁欢身边凑了凑。他刚才试着想“这些人影是假的”，窗纸上的影子竟轻轻晃了晃，像在回应他的想法。
林殁欢没看那些窗户，径直走到巷尾一扇虚掩的门前——这扇门跟别的不一样，门板是深色的，上面刻着些歪歪扭扭的符号，像小孩的涂鸦。他伸手推开门，门轴“吱呀”一声响，屋里没点灯，却隐约能看见墙角堆着个草垛，草垛上……似乎躺着个人。
“进去看看。”林殁欢抬脚迈进去，“这扇门没映影子，或许是线索。”
众人跟着进屋，刚站定，身后的门突然“砰”地关上了。屋里瞬间黑了大半，只有门缝透进一点光，照在草垛上——那不是人，是个用干草扎的假人，身上套着件破旧的粗布褂子，褂子领口处，缝着一块灰扑扑的布，跟金子煜刚才看见的灰影颜色一模一样。
而假人的脚边，散落着好几个泥娃娃，有的歪脸，有的断了胳膊，每个泥娃娃脚下，都拖着一小团淡淡的灰影。
榕窑倒吸一口凉气——这些泥娃娃，怕是都“偷”了影子。
草垛旁的泥娃娃们像是被门响惊动，拖着灰影的底座在地上轻轻蹭动，发出细碎的“沙沙”声。亓官霁下意识往林殁欢身后靠了靠，压低声音：“这些玩意儿……是那小孩捏的？他把影子都塞泥娃娃里了？”
林殁欢没应声，蹲下身拨开草垛，假人身下露出个破旧的木盒。他指尖刚碰到盒盖，旁边一个断了胳膊的泥娃娃突然歪过脸，“看”向木盒，拖在地上的灰影猛地伸长，像条小蛇似的往盒缝里钻。
“别让它碰。”林殁欢抬手按住木盒，指节用力到泛白。那灰影撞在他手背上，“滋”地一声缩了回去，泥娃娃歪脸晃了晃，竟慢慢瘫成了烂泥。
金子煜盯着那摊泥，突然低声道：“刚才在巷口，我看见那小孩捏泥娃娃时，总往泥里掺东西——像是从墙根刮的灰。”
夏汐顺着他的话想下去，后背一阵发凉：“难道他掺的不是灰……是捡来的影子？”
“有可能。”林殁欢终于打开木盒，里面铺着块褪色的蓝布，布上放着个巴掌大的木牌，牌上刻着个模糊的“影”字，旁边还有行小字：“三日为期，影归其主，逾时则散。”
“副本有时间限制。”亓官霁凑过来看，“今天是第一天？那妇人的娃丢了影子，要是三天内找不回来，影子就没了？”
话音刚落，屋外突然传来那小孩的笑声，笑得咯咯响，还夹杂着说话声：“这个影子乖，不跑了……娘，你看这个，比刚才那个好看！”
刘念走到门边想透过门缝往外看，刚靠近，就听见门板上的符号突然“嗡”地一声亮了下，淡青色的光一闪而逝。她吓了一跳，赶紧退回来：“这门有问题。”
林殁欢把木牌揣进兜里，起身走到门边，没碰门板，只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那小孩的笑声渐渐远了，隐约还能听见他哼着不成调的儿歌，哼着哼着，突然顿了顿，小声哭起来：“娘，你怎么又不说话了……是不是我把影子捏坏了？”
哭声断断续续飘进来，榕窑心里揪了下，忍不住道：“那小孩是不是……看不见他娘？刚才他对着空气说话，泥娃娃也是捏给他娘的。”
林殁欢没回头，声音沉得像浸了水：“或许他娘的影子，是第一个丢的。”
他抬手示意众人退后，自己伸手慢慢推开门。门外的巷子里空荡荡的，刚才那小孩不知去了哪儿，只有墙根处散落着几个歪歪扭扭的泥娃娃，有的拖着灰影，有的已经瘫了，像被人随手丢在那儿。
离门最近的泥娃娃脚下，灰影正慢慢往墙缝里钻，钻得急，还蹭掉了墙皮，露出里面的土坯——土坯里竟嵌着几根细黑的线，像人的头发。
刘念盯着那几根线，突然想起刚才端水的村民指甲缝里的黑泥，心里咯噔一下：“这墙……”
“别细想。”林殁欢打断她，率先走出门，“先去找那小孩。找到他，或许就能找到大部分影子的去向。”
众人跟上他往巷口走，刚走到岔路口，就见那小孩蹲在祠堂门口，正用小铲子往泥里埋东西。埋的不是灰，是个小小的布偶，布偶的影子被他用泥压在底下，正拼命扭动，像要挣脱。
小孩埋完，拍了拍手上的泥，对着祠堂门说：“娘，我把影子埋在这儿，它就不会跑了，你明天就能看见我了吧？”
祠堂的门紧闭着，门环上锈迹斑斑，没人应声。可就在小孩说完话的瞬间，祠堂门缝里突然透出一丝黑影，快得像眨眼，落在小孩埋布偶的地方，轻轻晃了晃。
林殁欢脚步一顿，眼底闪过丝冷光——那黑影的形状，竟和木盒里的木牌轮廓，有几分像。
那丝黑影在泥地上晃了晃，像被风轻轻吹过的绸带，转瞬就钻进了土里。小孩似乎没察觉，还蹲在原地用手指戳着泥土，嘴里嘟囔：“娘你再等等，等我把所有影子都收起来，你就不会走了……”
林殁欢没动，只是用眼神示意众人留在原地，自己悄无声息地往祠堂那边挪了两步。祠堂的门看着老旧，门板上却没积多少灰，门环下的地面比别处平整，像是常有人来往——可这村子里的村民，刚才明明都在各自家门口，没人往祠堂这边来。
“他埋的布偶，”夏汐拉了拉金子煜的袖子，声音压得极低，“你看布偶的料子，是不是跟刚才草垛上那个假人穿的褂子一样？”
金子煜眯眼细看，还真点头：“都是粗麻布，连补丁的针脚都像一个人缝的。”
这边话音刚落，祠堂里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像是有东西掉在了地上。小孩猛地抬起头，眼睛亮了亮，爬起来就往祠堂门跑：“娘？是你吗？”他伸手去推门板，那门却纹丝不动，刚才还透着黑影的门缝，此刻也紧紧合着，像从来没开过。
小孩急了，用小拳头捶门：“娘你开门啊！我给你带影子了！”
林殁欢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楚地传到小孩耳里：“你娘是不是说过，影子不能埋在土里？”
小孩捶门的动作顿住，回头看他，眼里满是警惕：“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娘说的话？”
“我见过她。”林殁欢往前走了两步，没靠太近，“她托我来找你，说你把影子埋错地方了，影子见不到光，就回不了主人身上。”
这话半真半假，可小孩眼里的警惕却松了些，抿着嘴不说话，脚却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离埋布偶的地方远了点。
亓官霁趁机打圆场，蹲下来朝小孩笑：“我们是来帮你的，你看刚才巷子里那个没影子的小弟弟，他娘都快哭了。要是影子一直埋着，他就永远没影子了，你娘肯定也不想看见这种事，对不对？”
小孩捏着衣角，低头踢了踢地上的石子，好半天才小声说：“可是娘说，只有把影子收起来，她才能出来……她说她的影子被祠堂里的东西偷走了，藏在泥里，我得把所有影子都找回来埋在这儿，才能换她出来。”
“祠堂里有什么？”林殁欢追问。
小孩刚要开口，祠堂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条缝，比刚才宽些，能看见里面黑漆漆的，隐约有个供桌，供桌前……好像跪着个人影。
小孩眼睛一亮，又要往门那边跑，林殁欢却伸手拉住他：“别过去。”
他指了指小孩脚边——刚才小孩踢石子时，不小心踢到了埋布偶的那片泥地，泥土被踢开，露出底下的布偶，布偶身上的影子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团黑泥，正慢慢往地下渗，像活物似的。
“你看，”林殁欢声音沉了沉，“你埋的不是影子，是祠堂里的东西变的。它在骗你帮它收影子。”
小孩愣住了，低头看着那团渗进土里的黑泥，又抬头看祠堂门缝里的人影，突然“哇”地哭了：“不是的！那是我娘！她在叫我！”
他挣开林殁欢的手就往门里冲，可刚跑到门口，门缝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指甲又黑又长，抓向小孩的胳膊——那手根本不是人的手，皮肤像树皮一样粗糙，指缝里还沾着泥。
林殁欢眼疾手快，一把将小孩拽回来，同时抬脚踹向门板。“砰”的一声，门被踹得关上，那只手缩了回去，门缝里传来一声尖利的嘶叫，像指甲刮过玻璃。
小孩吓得瘫在地上，哭着喊娘，却再没听见任何回应。
榕窑扶着他站起来，往他手里塞了块糖——是她进副本前随手揣的，没想到这会儿用上了。“别怕，”她放软了声音，“我们帮你找真的娘，找真的影子。”
林殁欢盯着祠堂门，眉头皱得很紧。刚才那只手缩回时，他瞥见供桌前的人影动了动，不是跪着，是被绑着——那根本不是小孩的娘，是个被捆在供桌上的影子，正拼命挣扎，身上还缠着黑泥似的东西。
“规则说‘信则有，疑则无’，”他突然低声对众人说，“但或许还有后半句——‘真则存，假则灭’。”
他指了指地上那团渗进土里的黑泥：“刚才那小孩信它是娘的影子，它就能骗他；现在他怕了，怀疑了，它就露了原形。那祠堂里的东西，大概也一样。”
刘念突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块小镜子——是她随身带的，刚才一直没敢拿出来。她对着祠堂门照了照，镜子里映出的不是黑漆漆的门缝，而是一面光秃秃的墙，墙上刻着跟之前那扇门板上一样的符号，符号中间，嵌着块灰扑扑的东西，像块干硬的影子。
“镜子里没有祠堂，”她举着镜子给众人看，“这祠堂是假的，是那东西用影子变的。”
林殁欢接过镜子，对着埋布偶的泥地照了照——镜子里，那片泥土下埋着无数细小的灰影，像被捆住的小蛇，正慢慢往深处钻。
“找到影子的藏身地了。”他把镜子还给刘念，看向还在抽噎的小孩，“你娘的影子，是不是跟你说过，它怕光？”
小孩抽着点头：“娘说……她怕黑，也怕太亮的光，只有太阳刚出来的时候，她才能出来一会儿……”
“那就等明天早上。”林殁欢站起身，“明天日出时，我们来这儿把影子挖出来。太阳刚出来的光不烈，既能让影子显形，又不会伤着它们。”
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像是对小孩说，又像是对众人说：“明天，别信祠堂还在，也别信地上的黑泥是活的。你信它是假的，它就真成不了气候。”
夜渐渐深了，众人找了间没人的土坯房歇脚。刘念靠在门边看星星，回头见榕窑正对着窗户发呆，窗户纸上映着外面的树影，风一吹晃悠悠的，像有人在走。
“别盯着看，”刘念拉她坐下，“林殁欢说的对，信则有，疑则无。”
榕窑点点头，却突然小声说：“我刚才试着想‘树影是真的’，它晃得更厉害了。可我想‘树影后面有人’，它又突然不动了。”
刘念心里一跳，刚要说话，屋外突然传来林殁欢的声音，压得极低：“都别出声，外面有东西过来了。”
众人瞬间安静下来，屏住呼吸听着——屋外的青石板路上，传来“沙沙”的声响，像有无数个小泥娃娃，拖着灰影，正往这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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