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场听证会残留在空气中的，是钢筋的锈蚀味、血腥气，以及一种规则被强行扭曲、撕裂后留下的焦灼感。空间的崩坏如约而至，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显暴戾。不再是缓慢的溶解或局部的塌陷，而是整个“天平”法庭的结构从核心处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随即如同被投入破碎机的精密仪器，轰然炸裂！
谢萦在空间倾斜、重力紊乱的瞬间，身体因肩胛处传来的剧痛而微不可察地滞涩了半拍。就是这零点几秒的迟缓，让他未能像之前那样完美地调整好坠落姿态。
一道白影比他自身的反应更快。
萦在他身形微顿的刹那，已无声地贴近，一只手稳稳扶住了他未受伤的手臂，另一只手虚按前方，一股柔和却坚定的无形力场扩散开来，将砸向他们的几块巨大碎石轻描淡写地偏转开去。萦的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只是拂去了友人肩头的落叶。
“你需要处理伤口。”萦的声音在崩塌的轰鸣中依旧清晰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强制休息。接下来的证据，我去搜集。”
谢萦紫眸一凛，本能地想要拒绝。独来独往、不依靠任何人是他刻入骨髓的信条。但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漫上他的意识边缘，让他即将出口的冷硬话语在喉间顿住，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厌烦的轻啧。
一直静观其变的李言适时上前，他站在一块相对平稳的漂浮残骸上，白大褂在能量乱流中纹丝不动，金丝眼镜反射着周遭毁灭的光景。“去我的‘安全屋’吧，”他开口，语气带着一种令人心安（或者说，更令人警惕）的从容，“-0层，概念上的‘不存在’领域，绝对安全。我可以处理伤口，萦先生也能放心去搜集材料。”
萦水晶紫的瞳孔转向李言，审视了片刻，然后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了这个提议。他看向谢萦，无声地传递着“这是当前最优解”的讯息。
谢萦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翻涌的生理性不适和理智上的抗拒。效率。他告诉自己。带着一个不断失血、动作受限的身体，在越来越危险的崩坏线中搜寻证据，是愚蠢且低效的。接受暂时的“帮助”，是为了更快地恢复“工具”的使用状态。
“……带路。”他再睁开眼时，眸中已是一片冰冷的平静，对着李言说道。
李言微微一笑，不再多言。他抬起手，指尖在虚空中划出一道奇异的轨迹，仿佛在拨动看不见的琴弦。前方混乱崩塌的景象如同幕布般向两侧拉开，露出其后一条稳定、洁净、散发着柔和白光的通道，与外界的地狱景象形成极致反差。通道入口处标注着一个冷静的符号：-0。
萦将谢萦交由李言引路，自己则带着悄然浮现的小雨，转身毫不犹豫地投入了上方依旧在疯狂崩坏的黑暗之中，白袍下摆一闪而逝。
踏入-0层的瞬间，外间所有的喧嚣与混乱仿佛被彻底隔绝。这里没有声音，没有灰尘，空气恒定在令人舒适的温度和湿度。纯白色的墙壁、地板和天花板散发着柔和的光线，没有任何装饰，只有必要的、线条极简的金属桌椅和一张如同手术台般洁净的床铺。这里是概念的缝隙，是疯狂世界中一个绝对理性的孤岛。
“请坐。”李言示意谢萦坐在那张床上，自己则从一个嵌入墙壁的储物格里取出了一个标准的医疗箱。
谢萦依言坐下，背对着李言，主动拉开了病号服，露出肩胛处那道被钢筋擦过、皮肉翻卷、仍在渗血的伤口。他的动作没有一丝扭捏，只有一种对待故障器械般的漠然。
李言戴上无菌手套，动作熟练地清理伤口、消毒、上药、包扎。他的手法极其专业精准，最大限度地减少了谢萦的痛苦和不适。过程中，两人皆是无言。只有器械轻微的碰撞声和彼此清浅的呼吸声在绝对安静的空间里回荡。
李言的目光偶尔会落在谢萦过于苍白的后颈皮肤，或是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显得有些单薄的脊背上。他镜片后的眼神难以捉摸，似乎只是纯粹的观察，又似乎夹杂着一丝更复杂的探究。
“谢先生对自己，真是严苛。”李言最终打破沉默，声音温和，手下包扎的动作依旧稳定，“这伤口再深半寸，损伤到主要神经，就算能修复，也会影响您未来的……‘演奏’了。”他用了“演奏”这个词，不知是指钢琴，还是指那杀人的艺术。
谢萦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没有任何回应，仿佛睡着了。但李言能感觉到，手下那具身体最初极度的紧绷，在他的操作下，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微微放松。
包扎完毕，李言收拾好器械。谢萦缓缓睁开眼，紫眸中没有任何疲惫，只有清醒的冷光。他没有道谢，而是直接从口袋中取出了那份之前获得的、边缘泛黄卷曲的【9楼跳楼实习护士的遗书残片】，放在冰冷的金属床面上。
“李院长，”他开口，声音因失血和疲惫略显低哑，却更具穿透力，“这一切的混乱、死亡、听证会……循环往复的罪恶。最终指向的，究竟是什么？”他抬起眼，目光如手术刀般直刺李言，“我不信，你这个‘院长’，会一无所知。”
李言擦拭镊子的动作微微一顿，脸上那惯常的、无懈可击的温和笑容，如同潮水般褪去，显露出底下岩石般的冷硬。他放下镊子，看向谢萦，眼神坦诚得近乎残酷。
“指向一个……我无法独自撼动的庞然大物。”李言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寂静的空气里，“器官贩卖。一个完整的、寄生在医院系统下的黑色链条。由我那位……名义上的父亲，李诚，实际掌控。”
他微微停顿，嘴角扯起一个自嘲的弧度，指了指自己，“而我？不过是他摆在明面上，负责处理日常‘杂务’、维持表面光鲜的……傀儡院长。他听的，从来都是他自己的**和算计，而不是我这个儿子的任何一句话。”
谢萦的紫眸中瞬间掠过一丝极快的计算光芒，他精准地捕捉到了最关键的信息，嘴角随之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毫不掩饰嘲讽的弧度：“所以，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李院长是想借我这把外来的‘刀’，替你弑父？”
李言坦然迎上他的目光，眼神里是同样的冰冷与决绝：“是交易，谢先生。在他彻底倒台之前，我们的目标高度一致。我需要你的……破坏力，你那不按常理出牌、却能撕裂一切规则的能力。而你也需要我提供的权限、情报，以及对这所医院深层规则的了解，不是吗？”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在我们共同见到李诚，实现各自目的之前，这条船，不会翻。”
谢萦静静地看了他几秒，然后重新闭上眼，将头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仿佛耗尽了力气，又仿佛只是进入了更深沉的思考。
“最好如此。”他最终吐出四个字，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钢铁般的重量，“记住，工具若是不顺手，随时可以丢弃。”
李言看着他闭目养神的侧脸，重新戴上那副温和的面具，微微一笑，不再言语。
-0层内，重归绝对的寂静。只有两个各怀鬼胎的同盟者，在暴风雨眼中，进行着短暂的休整，等待着下一场更加血腥的风暴来临。而萦与小雨，已深入那片风暴之中。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