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洞冰冷的广播女声,如同最终判决前的丧钟,在空旷且不稳定的五楼走廊中无情回荡,穿透了萦支撑着谢萦的短暂寂静:
“第五场听证会——《过量放疗的婴儿》,现在开始。请相关人员立即进入5F儿科放疗区审判庭。”
萦低头看了一眼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倚靠在他身上的谢萦。少年脸色苍白如纸,呼吸急促而微弱,永夜同调带来的严重虚脱和身上诸多伤口的失血,让他连站立都极为困难。然而,当广播声响起时,那双紧闭的紫罗兰色眼眸猛地睁开,里面虽然布满了血丝与难以掩饰的疲惫,但深处那簇冰冷的、属于猎食者的火焰,却从未真正熄灭。
“能走吗?”萦的声音依旧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谢萦没有回答,只是用行动表明了他的态度。他猛地咬紧下唇,借助萦手臂的力量,强行挺直了脊背,推开了萦的扶持。尽管脚步虚浮,身体微微摇晃,但他还是凭借着一股惊人的意志力,独自站稳,甚至伸出手,极其缓慢地整理了一下自己染血、破损的病号服领口,仿佛要掸去所有狼狈的痕迹。
“走。”一个字,从他失血的唇间吐出,冰冷而决绝。
萦看着他倔强而脆弱的背影,水晶紫的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了的情绪,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他沉默地跟上,如同最忠诚的影,随时准备在谢萦真正倒下时再次伸出援手。
儿科放疗区已被改造成一个令人极度不适的“沉默的审判庭”。
中央并非传统的审判台,而是一个巨大的、散发着幽蓝冷光的婴儿保育箱。箱体被扭曲、放大的放疗仪器管道所缠绕、穿透,仿佛一个冰冷的金属子宫。保育箱内部,悬浮着一个模糊的、半透明的婴儿发光轮廓——那是死者“梁宝宝”的怨灵。它没有任何攻击动作,只是静静地悬浮着,但其存在的本身,就散发着一个无形的、持续累积的 【辐射场】。
空气因辐射而微微扭曲,带着臭氧和某种抽象痛苦的焦糊味。每一次呼吸,都仿佛有细小的、无形的针尖刺入肺叶,带来持续而真实的生命值流失感,以及视野边缘开始出现的、细微的彩色噪点——辐射污染的标志。
左侧被告席上,放疗科主任郑涛穿着一身厚重的铅防护服,如同一个臃肿的金属罐头,但面具的眼部缝隙处,不断有粘稠的黑色油状液体渗出、滴落。首席技师孙莉则站在一旁,她的双手被发光的光缆紧紧缠绕、缝合,指尖却不受控制地在面前的虚拟控制台上疯狂输入着杂乱的错误代码。
右侧证人席,设备供应商代表是一个光滑的、没有五官的金属人形,不断用冰冷的合成音重复播放着“设备完全合格,符合所有安全标准”的录音。旁边,婴儿母亲的幻影怀抱一个空荡荡的、却不断发出微弱啼哭回声的襁褓,无声地流淌着泪水——那泪水落下后,竟凝固成一粒粒透明的晶体,碎裂在地。
后方的亡魂陪审团,大多呈现出因辐射而扭曲、溃烂的形态,它们的沉默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压迫感。
谢萦和萦走入审判庭,在为他们预留的位置上坐下。谢萦的脊背挺得笔直,试图维持最后的体面,但他微微颤抖的指尖和额角不断渗出的冷汗,暴露了他此刻状态的糟糕。他必须分出一部分本就不多的精神力,去压制身上伤口因辐射刺激而隐隐欲动的怪物化趋势,以及抵抗因短时间内两次调用庞大储备精神力而急剧下跌的 SAN值 带来的精神侵蚀(视野噪点加剧,对声音敏感度异常提升)。
法官——一个由无数张扭曲的X光片和闪烁的放疗计划单构成的、不断变换形态的存在——用一截烧焦的臂骨敲击虚空。
“听证会,开始。”
初始陈述开始。冰冷的系统日志语音伴随着真实的婴儿啼哭录音,在审判庭内回放,重现着那场令人发指的悲剧:
“患者:梁宝宝,年龄:1岁,体重:10kg。预设剂量:2Gy...”
“警告:检测到剂量超限...已调整为20Gy...”
“治疗启动...”
“5分钟后...生命体征监测仪报警:心率过高...呼吸衰竭...”
陈述完毕,法官转向了他们:“请证人陈述。”
由于谢萦状态极差,萦当仁不让地站了起来。他步履略显虚浮,脸色苍白,但当他开口时,那温和而富有磁性的嗓音,依旧带着一种奇异的、能抚平躁动却又暗藏致命诱惑的魔力。他走向中央,目光首先落在穿着铅防护服的郑涛身上。
“郑涛主任,”萦的声音如同春日暖阳,试图融化对方冰冷的防御,“系统记录显示,剂量被从2Gy调整到20Gy,这是十倍于安全标准的数值。我相信,这背后一定有某种……迫不得已的原因,是吗?或许是设备突然的故障?还是……”他微微歪头,眼神纯净而充满“理解”,“……您当时,承受了某些我们无法想象的压力?”
他的话语,如同最细腻的砂纸,温柔地打磨着对方的心理防线,试图找到那个最脆弱的切入点。
郑涛在厚重的铅服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面具下传来模糊的、带着恐惧的呜咽声。
然而,就在萦准备进一步引导,让郑涛在“被理解”的错觉中吐露更多真相时——
(逻辑链接:设备故障可能性与当事人心理压力关联性……评估……受到干扰……关联模型构建失败……)
【秩序】的干扰,如同精准射入齿轮的沙粒,再次于最关键的时刻降临!萦的思维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和混乱,他原本精心构建的、引导对方将责任推向“客观原因”或“外部压力”的言语陷阱,因为这一丝逻辑上的不连贯,出现了一个微小的、却足以被敏锐者捕捉的破绽!
“故障?压力?”首席技师孙莉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抓住救命稻草般的疯狂,她尖声叫道,“对!就是设备故障!是机器自己发疯了!跟我们没关系!郑主任他什么都不知道!”
她的话漏洞百出,但在萦那因干扰而出现细微不和谐的引导下,竟显得有了一丝“合理性”。
就在孙莉试图顺着这个破绽继续胡搅蛮缠,将水搅浑时——
“够了。”
一个冰冷、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权威的声音响起。
是谢萦。
他甚至没有站起来,只是微微抬起了低垂的眼帘,那双布满血丝的紫眸,如同淬了冰的刀锋,瞬间锁定了孙莉。萦那短暂的、因干扰而产生的逻辑不畅,在他听来,刺耳得如同指甲刮过玻璃。
“无用的噪音。”谢萦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孙莉的尖叫,也让准备继续“温柔”引导的萦瞬间沉默。
谢萦的目光甚至没有多看孙莉一眼,而是直接投向了被告席上那个不断渗出黑色液体的铅罐头——郑涛。
“郑主任,”谢萦的语调平铺直叙,没有任何情绪,却比萦的温柔蛊惑更具压迫感,“我们来看第一份证据。”
他示意了一下。萦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虽然心中因刚才的失误闪过一丝极淡的懊恼,但还是配合地取出了那份被篡改的放疗计划单的投影。
“这是原始的放疗计划单,”谢萦的指尖虚点着投影上那个被刻意描黑加零的“20Gy”,以及旁边花哨的缩写签名,“笔迹鉴定显示,这个‘0’和这个签名,都出自你手。对此,你有什么解释?”
他的质问,没有任何迂回,没有任何“理解”,直指核心,冰冷如手术刀。
郑涛在铅服下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试图辩解。
谢萦根本不给他组织语言的机会,继续道,语速平稳却带着致命的节奏:“如果你坚持是设备故障,那么请问,在系统第一次发出‘剂量超限’警告时——”他目光扫向那份被粗糙贴回的系统报警日志打印件,“——你为什么没有立刻终止治疗?反而在日志记录被撕下又贴回的这三分钟里,离开了控制室?”
他每问一句,就仿佛在郑涛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上敲下一根钉子。
“我……我当时……”郑涛语无伦次。
“你当时,”谢萦替他回答,声音冰冷地陈述着从他之前行为模式中推导出的“真相”,“是去接一个电话?一个关于‘本月放疗流量指标’是否达标的、来自行政部门的询问电话,对吗?”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狠狠压垮了郑涛。铅服内传来崩溃的哭声和含混的承认。
谢萦不再看他,目光转向那个无面的供应商代表。
“至于你,‘设备完全合格’?”谢萦的嘴角勾起一抹极致嘲讽的弧度,“那么,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一台‘完全合格’的设备,会允许操作员如此轻易地、在无二次确认的情况下,将剂量手动覆盖调整至十倍安全上限?”
他根本不给代表用合成音重复废话的机会,直接对萦下令:“证据。”
萦立刻会意,上前一步,准备动用力量,强行从那个无面代表身上“剥离”出藏匿的内部备忘录——那份记载着“为中标承诺可手动覆盖安全锁”的关键文件。
审判庭内的辐射值,因真相的步步逼近和能量的躁动,开始加速上升。幽蓝的保育箱内,婴儿怨灵的轮廓似乎变得更加凝实,那无声的辐射哀歌,仿佛也变得更加刺耳。
谢萦靠坐在椅子上,微微喘息着,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仅仅是这几轮精准而高效的质询,就已几乎耗尽了他勉强提聚起来的心力。但他那双紫眸,却亮得惊人,如同暗夜中锁定猎物的野兽,冷静,残忍,且势在必得。
萦站在他身侧,手中的暗红镰刀若隐若现,准备着应对接下来必然发生的、更加激烈的冲突。他知道,谢萦强行接管了主导权,用最直接、最有效率的方式撕开了对方的防线,但也将他自己置于了更危险的境地。真正的风暴,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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