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道城的平静,在第三日深夜被彻底打破,如同投入滚油的一瓢冰水,瞬间炸开了锅。
傍晚戌时刚过,城外早已坚壁清野,万籁俱寂,唯有凛冽的寒风不知疲倦地呼啸着,卷起地上的雪沫,抽打在城墙垛口上,发出如同怨鬼呜咽般的声响。
突然,城外南边方向,那片原本只有零星火把如同鬼火般闪烁的深邃黑暗中,骤然爆发出无数移动的光点,迅速连成一片火海!紧接着,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兵器猛烈撞击的刺耳金属声、以及火箭划破夜空带出的凄厉尖啸,混合成一股毁灭性的声浪,猛地将死寂的夜幕撕扯得粉碎!
战事,以一种既令人心惊胆战却又仿佛早已注定般的方式,悍然降临。
小院的高墙并不能完全阻隔那来自远处的、如同疾风骤雨般压迫过来的厮杀喧嚣。黄寗栩被这巨大的动静猛地惊醒,心脏骤然收缩,又疯狂地跳动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
她拥被坐起,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耳边充斥着令人心悸的轰鸣。绒绒和燕燕也连滚爬爬地冲进她的房间,吓得面无人色,紧紧抱在一起,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女……女公子!是打仗了吗?蜀军打进城了?”燕燕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和恐惧。
黄寗栩没有立刻回答。她深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强迫几乎要僵住的四肢恢复行动。她赤着脚,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一道极细的缝隙,向外窥去。
只见城南的天空已被熊熊火光照亮了大半,翻滚的黑烟与赤红的火焰交织,将云层都染上了不祥的颜色。
脑海中能想象出无数人影在火光中奔突、砍杀,如同炼狱中的鬼影。空气中,似乎已经开始飘来淡淡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味。
“是蜀军。”黄寗栩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带着一种冰冷的了然。这几日鱼榷那种掩饰不住的、如同困兽般的焦灼;孙珩突然之间将看守增加数倍、近乎密不透风的严厉;还有那种弥漫在全城、几乎让人喘不过气的紧张氛围……所有的线索在她脑中瞬间串联起来。
孙珩定然是察觉了鱼榷的猫腻,并且,他将计就计,布下了一个致命的陷阱。那所谓的“粮草运送”,根本就是一个诱饵,专为引蛇出洞!鱼榷这只自作聪明的“蛇”,果然将敌人引来了,只是,恐怕也将她自己,乃至她们这一行人,都拖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就在这时,她敏锐地听到隔壁鱼榷的房门也传来一声极轻的“吱呀”声,显然,那位“忠仆”也同样被惊醒,正透过门缝紧张地窥探着外面的情况。
黄寗栩甚至能在脑海中勾勒出鱼榷此刻的表情——绝非寻常妇人的单纯惊恐,那里面必然混杂着计谋得逞的瞬间快意、对局势无法掌控的深层焦虑。
院门外,把守的兵士数量明显增多了,沉重的甲胄碰撞声和压低了嗓音却依旧严厉的喝令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一触即发的肃杀之气。
整个夷道城,仿佛一张被拉到极致的强弓,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杀机,都凝聚在了火光冲天的战场。
**\* \* \***
城门外南面废弃的码头区域,此刻已彻底沦为人间炼狱。
蜀军先锋都督张南,性情悍勇,又得了“城内细作”冒死送出的“绝密情报”,深信吴军粮草将于今夜在此处卸船。他立功心切,亲率一千两百精锐,趁着夜色掩护,悄无声息地潜行而至,意图一举焚毁吴军命脉,重创其士气,为自己在刘备面前拔得头筹。
然而,当他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豺狼,迫不及待地扑向那些看似杂乱堆放、覆盖着苦布的“粮草”车时,等待他们的,却是来自黑暗中最无情、最致命的打击!
埋伏在残垣断壁、芦苇丛中、甚至浅水里的吴军精锐,在孙珩的号令下,如同蛰伏已久的猛虎,骤然亮出了獠牙!霎时间,箭矢如同疾风暴雨般从四面八方倾泻而下,巨大的擂石从高处轰然滚落,瞬间将冲在最前面的蜀军士卒砸成肉泥!
“中计了!快撤!”张南惊怒交加的吼声在混乱中显得苍白无力。
但已经晚了。左侧,韩迟一马当先,率领部众如一把尖刀切入蜀军侧翼;右侧,亦有骁将率军包抄而来,截断了他们的退路。而真正决定战局的,是那支如同黑色闪电般从正面直插而来的玄甲骑兵!
为首一骑,正是孙珩!
他匍匐在神骏的战马之上奔袭而至,一身玄色铁甲在冲天的火光映照下,反射出幽冷而威严的光芒,如同暗夜中降临的战神。黑色的披风在身后猎猎狂舞,与□□如墨的战马几乎融为一体。他头上并未戴重盔,冷峻的面容在明暗交错的光线下显得棱角分明,那双寒星般的眸子,此刻燃烧着炽烈的战意。
只见他手握一杆镔铁长枪,枪尖在火光下吞吐着致命的寒芒。乌骓马四蹄翻飞,速度快得惊人,径直冲向敌军最为密集的核心区域!
孙珩手臂一振,长枪如同活物般探出,或刺、或扫、或挑,招式简洁、凌厉、高效,每一击都蕴含着恐怖的力量与精准到极致的控制。枪影过处,蜀军士卒如同被收割的稻草般纷纷倒下,竟无人能稍稍阻挡其突进的步伐!他仿佛不是在厮杀,而是在进行一场冷酷而完美的杀戮表演,马踏之处,所向披靡!
张南眼见部下死伤惨重,阵型大乱,又见孙珩如此悍勇,直气得目眦欲裂,挥刀拍马迎上:“吴狗休得猖狂!张南在此!”
孙珩冷哼一声,根本不与他废话,策马加速,长枪夹着隐隐风势直取张南心口!张南举刀奋力格挡,“铛!”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火花四溅!张南只觉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力量从刀柄传来,整条手臂瞬间麻木,胸口气血翻涌,心中骇然至极:“这小白脸竟有如此神力?!”
两马交错,孙珩枪势不变,借着冲力顺势一抡,枪杆带着呼啸的风声横扫过马背!张南勉强低头躲过,头盔却被枪风扫落,发髻散乱,狼狈不堪。不过三五回合,孙珩已然完全占据上风,枪法不仅势大力沉,更兼具诡异的角度与变化,将张南逼得左支右绌,汗流浃背。
孙珩瞄准张南一个回气不及的破绽,眼中寒光一闪,长枪如电!这一枪快得超出了肉眼捕捉的极限,仿佛突破了空间的束缚!“噗嗤”一声,冰冷的枪尖精准无比地洞穿了张南的咽喉!
张南的动作骤然僵住,双眼瞪得滚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与绝望。他徒劳地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息声,手中长刀“咣当”落地,身体重重地从马背上栽下,眼中一片猩红,闭眼前心下不禁沉吟:“江东似并非全都如吕蒙这等只会奸计算计的无胆鼠辈,竟也有如眼前这位小将一般的少年英豪,夷陵危矣……”
主将阵亡,本就遭受重创、士气濒临崩溃的蜀军彻底失去了斗志,发一声喊,四散溃逃。吴军将士士气大振,乘胜追击,砍瓜切菜般收割着溃败的敌人。一场精心策划的完美伏击,以吴军的大获全胜而告终。火光映照着吴军士兵兴奋的脸庞和满地狼藉的蜀军尸骸,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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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南边震天的厮杀声渐渐转为零星的战斗和吴军打扫战场、收缴战利品的呼喝声时,东方的天际已经透出了灰白色的曙光。
小院内,黄寗栩依旧站在窗边,维持着那个姿势,几乎一夜未眠。外面的动静清晰地告诉她,战斗已经结束,而且,胜利毫无悬念地属于以逸待劳、设下巧计的吴军。她甚至能听到院外守卫的兵士们压抑不住的兴奋低语:
“赢了!大胜!孙将军真乃神人也!”
“一枪!就一枪挑了那张南!你是没看见,简直如入无人之境!”
“呸!还想劫咱们的粮草?做梦!这下够刘备老儿肉疼的了!”
“听说斩首无数,俘获了好几百,咱们这下可算是出了据守的鸟气!”
黄寗栩默默地关紧了窗户,将那充满血腥味的胜利欢呼隔绝在外。她缓缓走回床榻边坐下,心中并无半分欣喜,反而涌起一股更深沉、更冰冷的戒备。孙珩的勇猛和谋略,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他不仅洞察了鱼榷的阴谋,更是冷酷而高效地利用了她,用最小的代价重创了敌军先锋。这等心机手段,令人心惊。那么,对于鱼榷这个“功臣”,以及她这个与鱼榷捆绑在一起的“商贾女”,孙珩接下来会如何处置?是兔死狗烹,还是……顺藤摸瓜,严刑拷打?
她听到隔壁房间传来一声闷响,像是鱼榷失手打碎了什么瓷器,紧接着,一切又归于死寂,但那死寂中,却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鱼榷此刻,想必已是方寸大乱,如坐针毡。
果然,天色刚亮,韩迟便带着一队浑身煞气、甲胄上还沾着血迹的亲兵,面色冷硬地来到了小院。他先是锐利的目光扫过闻声出来的黄寗栩和脸色惨白、强作镇定的鱼榷,然后沉声宣布,语气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昨夜城南有蜀军细作里应外合,企图作乱,已被我军尽数剿灭!为肃清城内奸细,保障安全,即日起,此院彻底封闭,院门钉死。没有孙将军亲笔手令,任何人试图出入或与外界沟通,视同细作,格杀勿论!”
这已不再是软禁,而是最严厉的囚禁,无异于牢房。
鱼榷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晃了一下,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还想辩解:“韩将军,冤枉啊!我等皆是安分守己的良民……”
“军令如山!”韩迟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目光如刀,“尔等好自为之!”他的视线在黄寗栩脸上短暂停留了一瞬,那里面似乎有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或许是怜悯,或许是一丝不忍,但最终都被冰冷的职责所覆盖。
兵士们立刻行动起来,用粗大的木杠和铁钉将院门从外面牢牢封死,连那道原本用于传递物品的小窗,也被加装上了坚固的铁栅栏。
最后一线与外界联系的缝隙,被彻底堵死了。
小院,彻底变成了一座孤悬的绝境。
黄寗栩站在屋子中央,感受着从门窗缝隙里透进来的、更加刺骨的寒意。她看着那扇被彻底封死的院门,仿佛看到了自己愈发渺茫的前路。孙珩的网,已经毫不留情地收紧。
鱼榷的败露只是时间问题,而自己,这条被意外卷入网中的小鱼,又能挣扎多久?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那根冰凉的银簪,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母亲临终前模糊的面容和那句“活下去”的嘱托,在此刻变得异常清晰。
可是,在这天罗地网之中,生机究竟在何方?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夷道守府的方向,那个冷峻如冰、掌控着生死的将军所系势力,究竟是不是值得信任,能够吐露身份的呢,寗栩有些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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