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纱拢月,文见喜吃到人都离席。席间阴影错落移动,是章来缚挪过来了。
他道:“可以走了,我送你回去。”
文见喜喝了不少酒水,道:“好。”
寂静的山,迷蒙的夜,两人没有施法,就慢悠悠走在路上,一前一后,章来缚一步一个脚印踩上文见喜若有似无的影子。
他记得不知道从哪本书上看过,踩住一个人的影子,就可以将这个人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他低语:“新的一年将至,你有什么愿望?”
文见喜挑眉,饶有兴趣看他,计上心头,道:“怎么?师兄要实现我的愿望?”
章来缚也喝了些许酒,捂唇醉道: “有何不可。”
文见喜略一凝色,窃笑道:“我确有一个愿望,但是有点难实现。”
“你说。”
“你应该也能看出来,自见我起,我所求桩桩件件,无一顺遂,常常比旁人更加坎坷不平。”
如她所说,她总霉运缠身似的。
“师兄,可愿接走我所有的霉运?”
文见喜的脸上晕着红云,眉眼中透露出一种狡黠,就好像是商人算计着如何多得一分利。
章来缚道:“那怎么行?”
“我就知道。”
文见喜咂舌,顿失所望,望向灰蒙蒙的天,心情莫名失落。只一须臾,她又好了起来。
看着那片天,她仿佛就能预见自己美好的躺平生活。
无所求,便感觉来日方长,应有尽有。
章来缚见状,道:“你不要说这么抽象的,你说点具体的啊,我很快就可以帮助你实现的那种。”
文见喜:“我就想要,滚滚霉运向东流。”
章来缚思酌半晌,道:“我去搜罗点转运灵珠?”
“也行,你眼光好。”
文见喜反正是不挑,她又急促道:“你过一阵儿要去南狱除妖吧,自个儿去,我不想动,你跟我师父说,别带我。听说那儿的兰竺寺很灵,你顺带一串手链回来就挺好,这就算是我的新年愿望了。”
“勉勉强强吧,没有别的了?”
“没有别的了。”
文见喜:“那你呢?你有什么愿望,你既然给了我一个新年愿望,那我也赏赐你一个,要不要?”
章来缚笑道:“自然是要的,只是一时之间问我有什么愿望,我还真说不上来。”
文见喜点点头,道:“那……先欠着?”
“不行,我怕你忘了。”
“这点信任都没有?”
章来缚:“没有。”
“那我不给了呢还,我收回我刚刚说的话。”
“不可以,诚信为本,知不知道。”
“不知道。”
两人僵持着,言语间争锋相对,谁也不肯退一步。
文见喜突然幽幽道:“新的一年,你就要跟我吵架,是不是?”
“那你觉得你的信用值几个钱?”
章来缚问完,继续桩桩件件向文见喜道来。
“你刚上山那年,掌门生辰,我让你留一块莲花糕给我,你是不是当时答应好,转头就吃了。”
文见喜:“刚上山?掌门生辰……莲花糕……”
文见喜半晌才想起来,骂道:“什么绿豆芝麻大小的陈年往事也好意思拿出来说?”
“那去年,我闭关修炼,让你帮我养月季,仅一月,我出来时,它竟然是水竭而死,你说我能信你吗?”
文见喜:“好,那算是我的疏忽。”
“这是疏忽吗?”
“是又怎样,仅此一件吧。记仇鬼,你说说还有什么?”
“你让我等你吃饭,但你常常把我忘记,不是跟见夏师妹去吃,就是跟见棋师弟,甚至你能跟他俩一起去,然后偏偏把我忘记。”
“我初教你练剑时,你告诉我不会再惹我生气,可你长大些,就总是忽略我、疏远我,说好同甘共苦,可是你根本不将我视为自己人,你总是孤身冒险,从几时起,我甚至连外人都不算,这些都让我生气。”
“我初救你入山门时,你说我最好,你最喜欢我,可是现在呢,你还是最喜欢我吗?你说的话,为什么只做一时的数?你来告诉我,我要怎么相信你?”
章来缚越说越委屈,眼中隐约有了泪意。可是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是谁呢?
是文见喜,是醉醺醺的文见喜。
这番话太长,又太深,文见喜一时接不上话
寒风飒飒,章来缚似有一声轻轻的哽咽,吞下了无名的苦楚。
他道:“今年年初,你还欠我的那两个愿望,那两个,你又还记得吗?”
今年年初?她记起来了。
她也赏赐了章来缚一个愿望,那个愿望是什么来着?
好像是——
噢,文见喜想起来了,那个愿望也不是章来缚在新年当天说的。
那是正月十五了,章来缚生辰,他喝了很多酒,醉得人都站不稳,一个劲儿赖在她身上。
那时,文见喜问他生辰有什么想要的,他说确实有,但是太珍贵,一个愿望要不来。
文见喜当时就想,一个愿望要不来,那两个愿望总可以了。
除非他想要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那可能两个愿望也不够。既然不够,那就是痴人说梦,应该换一个愿望。
换一个短期内就能实现的、能让人有一刻能铭记和欣喜的愿望。
文见喜告诉他:“既然一个不够,那就两个,我不是还欠你一个新年愿望么?你一并用了,无论多难,只要我能做到,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
章来缚当时眼睛陡然一亮,但他没有立刻说出来,只是告诉文见喜:“你一定办得到。”
那夜,火烛满山,章来缚说出了自己的新年愿望。
他说:“想要文悦。”
“章来缚想要文悦,想要文悦做我的妻子。”
文见喜一下就变成哑巴了,她慢吞吞说了一句:“上刀山下火海,那是闹着玩的。”
周围的人都还没走,将两人对话尽收耳底,顿时被文见喜惹得哄堂大笑。
也是这个时候起,章来缚的心意,人尽皆知。
这以后才开始有人说,章来缚端不平那一碗水。
文见喜蠕动双唇:“那……那不是还是实现了吗?”
章来缚:“那不是假结婚吗?”
文见喜:“假结婚……也是结婚啊。”
章来缚:“是实现了,可你是真心做我妻子的吗?你和我成亲,是为了更自由,还是为了去找春素言?”
文见喜笑了下,不是真心的。
她道:“你也没说要真心还是假意啊,我都已经做你妻子了,你还想怎样?况且,我既无伤你之举,也无害你之心。就算是假意,那也是善良的假意。”
“好,你说的有道理,是我贪心,当初许愿的时候,也不够严谨。”章来缚站直身子,绷得像一节青竹,道:“我现在就要许下这个新年愿望,你一定能办到。”
“行行行,你说。”
“我要同你圆房,圆了房,才是真正的夫妻。我不要什么假结婚,我要你真的做我的妻子。”
文见喜连连后退,心跟着腿一起晃动,像被挂在了悬崖边的小枝桠上,摇摇欲坠。
“什么?”
今年搞这么刺激,文见喜需要缓缓。
她道:“你觉得,我这个人是可以被当作礼物送给你的?”
章来缚垂眸:“你不是礼物,又是礼物。”
是他,只能用这种卑劣的方式得到她。明明他们之间的距离这样近,她的心却那样远,像一片触摸不到的天。
他抬眼便能看见,却触摸不到。
都说酒壮怂人胆,章来缚自认不是什么胆怯懦弱之人。
他天赋异禀,剑术不说天下第一,也是佼佼者。出身上,他自有记忆起,便在秋相师尊坐下,人人艳羡。没有一处,是会令人自卑的。在外游历四方降妖除魔时,他亦将生死置之度外,从未退缩过。
可是,在文见喜面前,他就很需要这样一壶酒。
也不是说要壮胆,是要有个借口,有个可以发挥自己阴暗卑鄙这一面的借口,也使得一切看似自然些。
原本,他可以慢慢来,等她也爱上自己,等到死都没有关系。
但春素言这个人的存在,渐渐让他心中升起嫉妒和提防,只一想到,文见喜可能爱上别人,他便一刻也不想再等,就算是先得到她的身体也可以。
是,他心急了。
当一回小人,又如何呢?
克己复礼的大师兄,他当够了。
或许,他本来就是个小人,找回自己没道理是件错事。
文见喜被他这句话弄得一头雾水,章来缚此刻有点荒唐,她才不会同意。
她不是傻子,违背自己心意的事情,她一件也不会做。
文见喜道:“这个不行,假夫妻就是假夫妻,说好了的,你换一个。”
月光乍现,照在章来缚脸上,他眼中分明清醒得很。
章来缚道:“那我不要了。”
文见喜从来不会惯着谁,道:“不要就不要。”
赌气一般,说了这句话,文见喜便转身离开。
两人不欢而散,章来缚往后一仰,像片薄纸,飘落地上,他偏头看向文见喜离开的背影,又定定看向月亮。
他心道:月亮啊月亮,把那个女孩的霉运通通转到我身上来吧,让她往后不要活得那么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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