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以熙只觉得眼前的世界被清了屏。
杂乱无章的桌椅、纷杂堆叠的书本、歪七扭八的书包帆布包都在他视野里消失，眼前只剩下一个许年。
许年，要给他补习。
棠以熙感觉那股积淀已久的郁气终于被点燃，质问脱口而出时喉头还是痛的：“——许年，你什么意思？”
眼前许年的身影逐渐模糊、变形，棠以熙狼狈地低下头，看着白的发慌的地板狠狠喘了两口气又抬头看他：“——你也看不起我？”
怒意争先恐后涌上来，棠以熙只觉得喉头的痛蔓延到大脑，途径的鼻咽与眼眶都酸涩胀痛。四肢百骸凉的像冰，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你觉得我——”
许年快步走到他面前，抬起头望向他的目光无端叫他截断了后半句话。棠以熙低着头与他对视，那双乌黑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涌动着，比许年方才的那句补习更叫他心惊。他在这样的目光中缓缓闭了嘴，低下头，无言与许年对视。
晚饭时间的教室静悄悄的，棠以熙几乎能听到许年的呼吸声。他身上带着干燥的洗衣粉气，棠以熙看了他半天，忽然泄了气。
他率先溃不成军，狼狈地别过头，声音哑的不成样子。
“……许年，你施舍我啊？”
许年没应他的话，看了他许久，出口的声音依旧平而缓：“别吃巧克力了。”
棠以熙神情一滞。
“我初二上学期的知识学的差不多了，江满批过我做的卷子，你可以问她。”许年的声音缓而清，却带着异样的不容置疑，“语文和英语吃积累，我可能补不了，但英语的基础语法什么的我也知道……”
“许年。”棠以熙打断他的话，声音带着极细极轻的颤，“为什么？”
话被打断，许年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愣愣抬着头看了他半晌，直至教室外响起脚步声。许年蹙了蹙眉，拿过他手里的饭盒放过去，扯着他的手腕把他往外面拉：“出去说。”
许年的手也是凉的。
意识到这一点时棠以熙已经被许年拉出教室，许年的步子比他想象中快，拉着他毫不迟疑地穿过学校两座旧楼的连廊，走进四下无人的小学部。四周静谧更甚，棠以熙下意识低下头去看，看见许年微颤的睫毛。
像振翅欲飞的蝶。
闷头走了一路的许年终于站定，抬起头来看他：“……你刚刚问什么？”
棠以熙觉得眼前的人陌生的他几乎有点害怕，张了张嘴，还是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语无伦次地一条条罗列：“为什么要给我补习？”
“——为什么给我泡面，为什么给我豆浆？为什么对江满说我是你的朋友？”
“为什么我不声不响疏远你你一点都不生气？”
似乎被他这一连串问句砸蒙了，许年默了半天才只回了最后一个问句：“……我生气。”
顿了顿，许年再次抬眼与他对视：“我想找你问清楚，然后看见你吃巧克力过敏。”
棠以熙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许年仰面看他，眉目依然冷静：“你不能和他们一起霸凌你自己。”
棠以熙低头，去看男孩似乎清澈见底又似乎深不见底的眸。
他以为自己会耳鸣，但什么都没有。耳侧只有渺远的孩童的笑闹声，和近在咫尺的许年的呼吸声。
许年被他这幅愣愣出神的样子弄的没脾气，低下头扶了扶额才重新抬头看他，声音依旧温和平静，带着过渡的变声期里的微哑：“你在生我的气吗，哥？”
不待棠以熙回答，他继续说下去：“我在生你的气。”
“你不能因为我考得好连我的豆浆都不喝了。”
“你不能豆浆都不喝了还给我做晚饭。”
“……我想帮你，哥。”
棠以熙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语言这么贫瘠，舌尖无数次抵上上颚，一个音也发不出。很久很久，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开口低而哑：“……许年。”
这一声唤之后却没了后文。许年毫不退让地抬眼与他对视，很久很久，棠以熙听见远处的铃声，在空寂的楼层里隐约带着回音。如蒙大赦的，他抬脚便要走：“上晚自习了——”
“不会仔细查人数。”许年没给他临阵脱逃的机会，伸手拽住他的手腕，这次两个人的手都有了点温度。棠以熙愣愣低头去看，形状漂亮的指扼住他的手骨，静脉与静脉相交痴缠。
所以他停住脚步，低头去看许年，心头蓦地升起一股荒谬——之前怎么没看出来这人这么倔？
于是他默了默，尽力软下声音，张了张嘴却还是那句问：“……为什么？”
许年凝视他的眸，这次答的很快：“我不想看你这样。”
不想看你用过敏反应自虐逼着自己清醒，不想看你在同学老师的或讥讽或不满里昏沉，不想看你一步一步退开这里。
不想看你这样疲惫。
不想看你这样难过。
棠以熙低头，琥珀色的眸像学校后的小巷子里一块钱能买到一包的宝石糖。许年凝视那双眼很久，直至棠以熙的声音再度响起：“……好。”
棠以熙低着头，声音轻的几不可闻，却在这片寂静里格外清晰。
——他好像，确实没有了拒绝的理由。
而后他如愿看见许年镜片后的眸重新弯起，那点严密的冷静也消融成潋滟的笑意。
许年抬起头看他，眉眼含笑：“那周六要不不去图书馆了，我去你家？”
“……去你家吧。”棠以熙别开眼，“……我家乱。”
然后他们陷入短暂的沉默。棠以熙低头看着瓷砖安静了半晌，转身就要离开：“……我回去上晚自习了。”
“哥。”
许年倏然扣住他的手腕，抬眼看他：“……先说说你们各科都学到哪了。”
时针的指针指向“8”时，棠以熙还是懵的。
倒是他身边的好学生许年完全没有自己翘了节晚自习的意识，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平静地站起身：“……走吧。”
棠以熙愣愣跟上他，回到七年级八班门口时他等在门口，听着许年走进去时江满一声压都压不下的“年哥你去哪了”。他站在门口，直到许年一手背着书包一手拿着饭盒走出来。
十一月底的走廊发暗，棠以熙低下头去看许年，后者正低着头看饭盒，睫羽随着他的吐息微微翕动。
他们如此相对无言了半晌，而后许年再次抬起头，乌黑的眸对上他的眼：“走吧。”
于是他们无言并肩下楼，棠以熙拐进班里时宁择成似乎还想说什么，一抬眼看见门外的许年又没了声。
棠以熙有种自己莫名其妙被许年罩了的感觉，胡乱收拾好书包背上去，一出门就看见罩着他那小孩蹲在他们班文化墙边研究。
棠以熙诡异地凝滞了片刻，踱过去，刚要说话却无端缄了口。
许年低垂着眉眼，微微俯身去看那幅画，鬓发乖顺地落在耳侧。听见他的脚步，聚精会神的人抬起头看他，昏暗中的眸子的质地像蓝莓果的表面，笼着层朦胧烟气。
而后他开口：“你们文化墙更新了？”
棠以熙没意识到自己的眉眼软下来，却伸出手把他拉起，应了一声“嗯”。
他们并肩走在放学的小道上。
风卷起槐叶，刚开始枯败的叶落到他饭盒上。棠以熙低头看了片刻，带着些无奈：“饭白做了。”
“没关系，可以当夜宵。”
棠以熙感觉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碰过心脏，整颗心都软下来。于是他这次坦然地弯了弯眉眼，应下来：“嗯。”
“明天还可以给我带豆浆吗？”
“嗯。”
“但你不要再吃巧克力了。”
“好。”
他们走在夜色里。
“我一直想问，哥你微信名是什么意思？”
“……啊，那个啊。乙烯的化学式。”
“……噗。”
他们走向夜色里。
小年萌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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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补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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