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年的心脏生生顿了两秒。
再落下的心跳格外沉起来，锤击得他整个胸腔都发痛。
他后知后觉闻到棠以熙身上过浓的空气清新剂的味道，几乎顺着他们相抵的血管涌过来。棠以熙冰凉的指尖还颤着，琥珀的瞳仁涌动着他看不真切的恸意，像冬晨奔腾的雾气——然后它凝起，砸上许年腕骨的小痣。
棠以熙猛然别过头，覆在手上的冰冷随即消失。许年顾不得其他，站起身抽了几张纸往他脸上按：“棠以熙！”
棠以熙维持着低头看数学题的动作，纸巾覆上眼尾时挂着泪的睫微颤，却最终没有抗拒。他的眼泪洇湿薄薄的卫生纸，洗衣服的干燥气息争先恐后往他鼻腔涌。直到手上的那张卫生纸被浸透许年才开口，很低地说：“把账号给我，我要看你的错题。”
他感受到手下的睫剧烈地颤了一颤。棠以熙的头更低下去，声音像从泥泞的喉间生生挤出：“……没用的。”
“……我上过辅导班，”他轻轻偏头挣开许年的手，语无伦次地说下去，“他们补的没用，你补的也没用……”
“把账号给我。”许年打断他的话，重复的声音轻而缓。
棠以熙却奇异的真的不再言语。他默了默，终于泄气般转回来，解锁了手机递过去。
许年看了大概五分钟，棠以熙转过去，背对着他低头看着地板发呆。直到他听见轻轻的脚步声，许年转到他面前，逆着光的身形投下一小片浅色的阴影。他轻轻地念他的名字：“棠以熙。”
许年蹲下身，弯下腰却又抬起头，在那片强行挤出的高度差里看棠以熙：“你没有对我说实话。”
棠以熙呼吸一颤。
“……你跟我说你明白为什么不能用白天的产氧速率减去晚上的释放氧气速率求光合作用速率，你明明还是错了。”他的声音缓而轻，像株坚韧的草叶，柔软却叫人挣不断，“……你说明白凸透镜成像的原理，但你光路图还是不会画。”
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太冷静，许年的语气软下去：“……哥，你不告诉我哪里不会，我没办法帮你。”
棠以熙低着头，没应也没看他。许年安静地抬着头看了他半分钟，自我封闭的棠以熙同学终于支撑着沙哑的嗓开了口：“……我本来还想，要是考得好就和你一起去人民广场看花。”
许年一颗心骤然软下来，像泡进缸温水。他抬头去看棠以熙，眉眼很轻地弯起来：“没关系，花还没开呢。”
这句话之后他们又陷入沉默。很久很久，棠以熙的声音突兀地打破平静：“……一个知识点问很多遍，会显得我很笨。”
许年后知后觉抬眼看他。棠以熙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终于再次抬起头，水光微消的眸与他对望：“……我学起东西比较慢。”
“没关系，”许年马上答，“可能是我讲的不清楚，你要是不会我可以想想别的表达方法。”
“不要瞒我，我才能帮你。”
棠以熙长久地与他对视，却只是对视。许年在心里叹息，耐着性子问：“好不好，棠以熙？”
被唤到大名的人终于被灼到般倏然挪开目光，讷讷应声：“……你像在哄小孩。”
小许老师弯了弯眉眼，只是又问了一遍：“对我坦诚一点，好不好？”
兴许是他话实在太柔，棠以熙有些受不住，在他目光里胡乱点了点头。许年这才满意地颔首，坐回到他床边：“那，还要不要出去玩？”
棠以熙正要重新拾笔的动作一顿。许年笑的眉眼弯起来：“虽然海棠还没开，但樱花都开了。”
“……而且，江满说图书馆的柠檬茶今天打折。”
棠以熙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又抬起头看他：“……我把错题整理完。”
许年眉眼间的笑意更盛：“好。”
人民广场与市图书馆相邻，他们来到时恰赶上休馆前的最后一批人入馆。
满身写着好学生的许年难得陪他喝了杯冰柠檬茶，虽然饮料一入口就被冰的皱眉。棠以熙终于露出个笑，伸手去接他手里的茶：“喝不了别喝了……”
“不行。”许年伸长手夺回去，低下头狠狠吸了一口，“好喝。”
棠以熙颇愉悦地跟着他走出图书馆大门。天边飘了点晚霞，他们向人民广场走去时那盘混成一团的调色盘般的天上飘着几只风筝。许年手里捧着那杯柠檬茶，仰头去看：“……又到了放风筝的季节了。”
“你放过风筝吗？”
“从来没有。”
棠以熙几不可查地弯了弯眸：“那要不要买一个？”
“……今天风太大了，感觉会吹跑。”
棠以熙倒也不强求，笑着：“那就改天。”
他们并肩走向人民广场，远远一段距离就看见连成一片的樱花。白的胜雪，被晚霞染了点粉，香味被暖融融的风一阵一阵送过来。棠以熙一时有些恍惚——这里的樱花这样盛吗？
他们慢慢走过去。许年踮着脚去够樱花，摘下一朵，珍重地看了半天，又郑重其事地放到地上。棠以熙有些好笑：“你在干什么？”
许年低头把柔软的小茎插进树坑的土里，声音带着点认真：“化作春泥更护花。”
棠以熙哑声笑起来。他笑着，低头去看那朵被许年插进地里的花：“……还开的这么好呢。”
许年动作顿了一顿，又把那朵花重新从地里拔出来，带着细茎上那点土就递给他：“那送给你。”
棠以熙笑意更盛，不加迟疑地抬手接过：“……谢谢许老师。”
许年到底是个有素质的好学生，所以后来的时间里，他们只是在樱花树下散着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许年偏过头看他：“你对之前的辅导班老师也藏着掖着吗？”
“藏着掖着”这词给棠以熙种词不达意的诡异感，但他还是点了点头：“……我不想让老师知道我笨。”
“没有。”许年抬起头看他，目光似乎一如既往笃定认真，棠以熙却无端看出几分灼灼来。许年看着他，几乎显得执拗：“你聪明的，好多时候只是没转过弯来。”
想了想，他补了一句：“可能是太急于求成的时候会欲速则不达？……也有可能是一直这样攒着问题，就攒出祸了。”
棠以熙在心里回了句借你吉言，没打算应他这话。他们安静地走过一棵又一棵樱花树，直到许年喃喃般开口：“……你身上的香水味不难闻。”
棠以熙脚步倏然顿住。
许年跟着他的动作停住步子，抬起头与他对视，温和认真：“喷那么多空气清新剂，不会头晕吗？”
棠以熙一时语塞。很久很久，他低下头：“……许年你真的很适合当幼师。”
“是吗？”许年依旧抬着头看着他，轻轻地笑，又煞有其事地点头，“我会考虑的。”
而后他们终于陷入安静。最后一抹晚霞从许年发顶移开时，棠以熙终于出声打破这片静谧：“回家吧。”
许年低头吮了一口已经化了大半的柠檬茶，点了点头。
图书馆离棠以熙家更近些，因此他们是在棠以熙小区门口分手的。棠以熙低头捣鼓共享单车时，本该早早离开的许年忽然出声：“哥。”
棠以熙应声抬头。
许年垂眼看着他，软而黑的发垂落在鬓边，春风吹的微颤。他说：“卷子有不会的题再问我，不要瞒我。”
“对我坦诚一点，哥。”
棠以熙哑然了半晌。他低着头研究车锁，直到双颊发酸才意识到自己在笑。
于是他很快地抬起头，望向他的家教老师：“好。”
以熙，空气清新剂是给人用的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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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坦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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