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年确实拿了手机——但棠以熙也确实不敢轻易打扰远在滨海的许老师。
一个人上学的晨比他想象中还要安静——他的初一居然也是在这样的寂静里过来的吗？棠以熙完全不可想象。
他请了一周的晚自习假，虽说回了家也只是对着对话框踌躇不决。许年不知道他哥的纠结犹豫，只是周一没收到电话也没收到消息有些奇怪。于是他在星期二的晚自习结束后拿出手机，一边顺着楼梯往下走一边点开电话的绿色图标。通话提示音几乎没响，半声后便被掐断，他听见棠以熙的呼吸声：“……喂？”
“是我。”许年应着，十一月稍凉的风扑在面上，他轻微地眯了眯眼，垂眼继续说下去，“……有不会的题吗？”
对面短暂地安静了片刻，响起一声轻咳：“……有道化学题。”
许年不自觉蹙起眉，向来轻缓的语速快上几分——这是他不满的标志，棠以熙清楚：“有不会的题怎么攒着？”
“刚要问你呢。”棠以熙忙不迭解释，一边说着一边着手去拍，“我怕打扰你，要是害你手机被没收了我就成罪人了……”
他声音越说越小，到了最后几不可闻。许年无声叹出一口气，垂眼去看被路灯照亮一小片的地面：“我开静音的，你有不会的题就问我，我回了宿舍看。”
棠以熙默了默，低低应了声“好”。许年无意识摩挲着手机壳，好半天对面又有了声音：“滨海好玩吗？”
“……嗯？嗯，好玩。”许年后知后觉应，声音又慢下来，“我们班抽到的课不错，过两天还要去做西点。”
“我记得好像开了密室逃脱？你们抽到那个了吗？”
“没。”许年摇头，做完动作才意识到棠以熙看不到，“……那个给别的学校了。”
棠以熙不再答，只是在听筒里轻轻地笑。风在他身边拂过，许年无端觉得这一刻格外值得留恋。于是他放任自己多举了一会儿手机，嘴上解释着：“我回了宿舍再给你看题。”
“嗯。”棠以熙应，“不差这一会儿。”
他们如此静默在风中。许年能听见不远处学生的谈笑，半大的少男少女眉眼间满盈的都是脱离学校束缚的欣喜。许年无端想，在压力那样大的初二，滨海研学对棠以熙来说也像一场梦吧。
“在想什么？”
棠以熙的声音轻轻的。许年的动作顿了顿，垂眼回他时难得扯了个谎：“我们回去就要期中考了。”
今年的期中考没有延期，初一初二初三同时考。所以棠以熙也陷入沉默，很久很久后才应：“没事，你肯定没问题。”
许年没答这句话。他走到宿舍楼门口，抬眼看了一眼不远处一楼大厅里的教导主任，解释了句“我回宿舍给你回消息”后才挂断电话。而后他看着男宿舍楼的大门，无端想，棠以熙从前也住在这栋楼吗？
……太没道理了。他摇摇头甩去这思绪，一步步爬上楼梯，回了宿舍。
坐在小桌前研究那道化学题时，他后桌凑过来看：“年哥干什么呢？”
许年低头扫了一眼手头的题目，牵唇带出一个温和得体的笑，把纸张转了个个展示给舍友：“喏。”
后桌低头看了两秒，无言移开目光：“头晕，不看了。”
他下铺听见他们的对话，凑过来扫了一眼：“年哥又卷。”
“啧，许年活该你考年级第一啊……”
许年轻咳一声，对突如其来的褒赞有些无措：“我帮朋友看看题……”
“帮朋友看题然后自学了初三课程，许年不削怎么玩。”
“年哥太牛了，学两份……”
许年刚想辩驳一句“班长也学完初三课程了”，却忽地，在听到第二句话时噤了声。
他慢慢合上嘴，无声想，这话他听过的。
……棠以熙，跟他说过的。
……大概是在初二刚开学时。
初三难度确实不小，许年或许耗费了一整个暑假，也或许是一个半月，通过全科课程，做过几套拔高题，便算是草草结了尾。开学他便忙起来——他的错题，棠以熙的错题，他的课程，棠以熙的课程，一个都不敢落。
棠以熙每天给他和江满送饭吃，于是渐渐的，他连食堂都不再去，下了最后一节课便闷头忙起来。夏暑未消时的白日悠长，棠以熙推开八年级八班班门时天边还亮着。许年不抬头也知道是他，于是只是垂眼安静地画着图。
棠以熙一步一步走到他身边，放下饭盒，又坐上江满的位置。许年没抬头看他，垂眼认真描摹着那条抛物线的轨迹。
“许年。”
棠以熙忽然唤他，突兀的声惊的他手下一颤，平滑的曲线脱离了轨迹。棠以熙随即抽出他的笔，去看他堆在窗台上一摞又一摞的、他的同学们都没有的十四本书。许年有些不明所以，抬眼看他：“怎么……”
他的声音倏然顿住。
浅色的琥珀眸里有什么翻涌不息，沸腾着似乎下一刻就要消弭，他看不真切，只是愣愣失了声。棠以熙伸手扼住他的手腕，低下头去查看他中指处的茧时指腹重重擦过他腕骨：“……你为什么，这么忙？”
许年字写的好看，握笔姿势却从没对过——因此写字时总抵着笔杆的是中指一二指节的交界处，此刻已经堆起一层茧。许年有些不明所以：“……哥？”
“别说。”棠以熙低下头，明明发问却不要答案。他低头安静很久，慢慢抬眼与他对视，奔腾的情绪已经重新凝成琥珀。许年看着略浅的唇很慢地一张一合，音节拖长又缩短，凑成句支离破碎的话。他问：“学两份，累不累？”
许年愣神一刹，随即弯起眉眼，伸手要拨开他的手：“不累，闲着也是闲着……”
棠以熙触电般松开手，却没有起身。他垂首许久许久，直到门外隐隐传来说笑声才猛然起身：“……晚饭的青豌豆是我妈同事家种的，你多吃点。”
一直到放学棠以熙情绪都不高，捧着手里的书一路无言地上了车，又在夏末晚上八点的昏暗下开了车灯，低下头去掏出书背。
许年安静地看着他，直至指尖挑起这一章的最后一页翻过，棠以熙无声默背的唇终于歇息，他才抬眼，去望棠以熙的眸：“哥。”
棠以熙转过头看他，琥珀色的眼灯光下剔透的像货真价实的琥珀，似乎清澈见底，又似乎深不可测，却到底没什么情绪。古井无波的漂亮宝石凝视着他，许年抬眼，声音无端发涩：“哥，每天这么学……你累不累？”
棠以熙那时是怎样答的？他记不清了。
许年摇摇头，驱走那点没来由的惆怅和再度泛起的涩意，低头去继续研究那道化学题。
“也没什么累的。”他这样答舍友，“闲着也是闲着……”
——好歹，能让早已超负荷的棠以熙，别那么累。
小年 老师级别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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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Doub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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