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全天留在一中”久久地萦绕在许年脑海里,即使地生中考当天都没能压下。江满的考场与他的不在一栋楼,小姑娘考完第一场地理时跨越大半个校园,终于找到他时吓了一跳:“……年哥,棠哥都中考完了,你黑眼圈怎么更严重了?”
许年深深扶额,没告诉她自己地生中考前一晚比棠以熙中考前一晚还辗转反侧,只是带着点莫名的心虚发问:“那个博雅班……你要考吗?”
江满笑起来,露出点亮晶晶的虎牙:“考考试试呗,听说一中饭很好吃,好歹来尝尝。”
顿了顿,她笑意更盛:“顺便,检验一下我这段时间‘半工半读’的学习成果。”
——许年开始给棠以熙补习以来便总在晚自习做着超前的卷子,江满每次都负责给他批卷子,权当写作业间隙的放松。江满一时兴起会问许年几道题,许年也乐的先给她讲一遍。这样“半工半读”的日子持续近两年,如今初三的知识江满竟也学了个七七八八。
许年唇畔也带上点笑,煞有其事地点头:“我相信你。”
倒也称不上盲目信任——江满是个颇努力的学生,又有年级第一两年如一日的补习,成绩一点一点爬上来,现下已经几乎稳定在班里前五,最好时能跟在许年和班长后面考到个在年级里排二十多名的第三。江满总是笑:“年哥两年补习进两个第一考场。”
许年总不认可她的说法,难得固执地纠正:“棠以熙是补回去。”
江满总会因他这句纠正而没来由地笑意更盛,点头如捣蒜地应和:“好好好,棠哥是补回去~”
“……年哥,下什么神呢?”
思绪被江满的一句话冲散。许年方回了回神,扬了扬唇角:“……在回忆生物知识点。”
今年的地理题格外简单,生物题却格外难,考完出去的一路江满都在他身边碎碎念“生物要上不了A了”。许年一边满口安慰着一边回忆那道自己怎么也没做出的生物题,忍不住怀疑——真的是初中知识能解出来的吗?
如果超纲了,棠以熙即将做的题目就是这个难度的吗?
如果没超纲,他能力已经退步到这种程度了吗?
许年狠狠摇了摇头,试图摆脱思维怪圈。偏偏身边的江满还不肯消停,叽叽喳喳了一路题目忽然话锋一转——“嘶,年哥,剩下一年我们是不是得回去吃食堂的难吃晚饭了?”
许年的脚步倏然顿住。
周围的人流不停地向前涌动着,他只怔怔听着耳畔的嘈杂声。思绪不合时宜地飘远,他忽然想到初一上学期,棠以熙刚开始给他们带晚饭时江满便问过:“棠哥毕业了我们怎么办?”
他那时是怎样回的?
他说:“他初三还早着呢。”
他后知后觉感到一阵不可名状的怅惘,一阵一阵涌向他心间。两年,竟然这么快吗?
潜意识里一直回避的问题被江满一句话掀到明面——棠以熙,要走了。
不会再有人每日晨早接过蓝色保温杯里的豆浆,不会再有人傍晚时分单肩背着书包一手牵着他腕骨走长长的放学路,不会再有人抱着厚厚的一打政治练习册路过他班门口,不会再有人在他体育课和跑操失神时与他对上目光,不会再有人拿腔拿调唤着他“许老师”却往他手里塞去糖果。
他与棠以熙的初中与高中都只有两年的重合,他明明早知道的。
……他明明,以为自己早知道的。
江满在身侧唤着他,他只得慢慢抬起脚步,再次走进人流里。六月的烈阳自叶隙投下来,不知名的树叶被照的几近透明。他想,棠以熙即将看到的就是这样的风景吗?
许年自小独立早熟,也因此自小对万物淡漠迟钝。是从哪一日开始改变的呢?
思绪被拉回更早的时候,猝不及防地,许年与记忆中被阳光照亮的、属于十四岁少年人的琥珀眸对上了视线。
……好像认识棠以熙后,他总要生出些叫他解释不明的纷杂心绪。说不清是什么,或悲伤或欣喜,总归是新奇的。
现下绞成一团的窒意,倒也是头一遭。
许年慢慢走出大门,江满似乎跟他说了句什么,转头湮没在人群中。他有些茫然,下意识张望着,想看见双熟悉的眸——
“许年!”
许年马上望去。这一声太嘹亮,几乎不像它那位笑时都只是弯弯眉眼的主人发出。他第一次失了寻声辨位的本事,目光毫无章法地扫过一层又一层的人群,寻不到那点琥珀。
“许年!”
……在哪里?他张了张嘴想要回声,却无端哽的一句话也说不出。心头的窒意愈发明显,几乎叫他难以思考。
“……小年。”
灰扑扑的、抱着灿金的身影拨开人群奔过来,终于在汹涌的人潮中揽住他的肩——棠以熙竟然是穿着校服来的。许年在一片错综中闻到熟悉的白兰香,终于懵懵抬眼,对上那对儿阳光下格外透亮的琥珀。
撞进那片笑意时,他第一次,寻到了自己心头的窒痛的名讳——
是不舍。
棠以熙的手伸过来握住他手腕,许年下意识往他的方向靠,如从前无数次他们并肩走过的放学路。
不舍即将离开他们的初中的棠以熙。
不舍即将离开他们朝夕相处的日子的棠以熙。
不舍……不舍与他紧密联系的棠以熙。
两年来因棠以熙而泛起过的所有情绪一齐涌上心头,苦闷、欣喜、迷茫、担忧……一切的一切混成难以言喻的酸涩,让他几乎不可控地又向棠以熙的方向倾过去。棠以熙扶住他的肩,低下头看他:“怎么了?”
他们走出汹涌的人流,许年抬头就看见父母站在不远处向他们招手。他恍惚又回到初一,他们初识那日的傍晚。那时棠以熙亦与他并行,看见他父母时棠以熙的一只手揽在他肩头——
但那时的棠以熙,手分明是凉的。
许年抿了抿唇,下意识抬起手去试棠以熙指尖的温度,温暖的。棠以熙顺势扣住他的手,微垂着眼再一次疑问:“嗯?”
……两年过去,棠以熙本人也早不及那时冷。
许年无声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他没挣开棠以熙的手,也少见的没有抬头看他。他只是低头看着步步向前的鞋尖,轻声发问:“哥,要不要去我家看猫?”
似乎对他的提议意外,棠以熙轻轻地笑起来:“好啊。”
许父许母并未对棠以熙的停留表现出任何惊讶——大概是棠以熙实在来的太频繁了些。许母看着两个孩子一前一后走进书房,含着笑走到厨房,压低声音与丈夫对话:“小年跟以熙感情真好。”
许父笑着,手下剁肉馅的动作不停:“挺好的,小年跟他玩的这两年,像个正常孩子多了。”
许母轻轻地叹:“是啊,小年这孩子……之前就是太懂事了。”
许父笑笑,微微侧过头去与妻子耳语:“一直这么下去也挺好的。”
难得的,许年不太想说话。
他走进书房就去收拾根本没有猫在的猫粮碗,鼻腔里的白兰气叫他知道棠以熙就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他低着头捣鼓他半天,棠以熙终于带着点好笑开了口:“许老师,不是看猫吗?”
许年没应,依旧低头捣鼓着没几粒猫粮的粮碗。他听见一声脚步声,阴影投到他身上,棠以熙含着笑又唤了一声:“许年?”
他还是没应,或许是不想应,又或许是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应。他低头第三遍用目光数过碗里的十七枚猫粮时,头顶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而后白兰气倏而降下来,棠以熙蹲到他身边,声音都放轻:“怎么一直不开心?”
“从考场出来就蔫头耷拉脑的,我刚刚没敢问。”许年从他的声音里听出难言的耐心,“题很难吗?”
许年没说话,慢慢地摇了摇头。棠以熙似乎很轻地笑出一声,自顾自喃了一句:“我也觉得,不该有题难得到许老师。”
许年还是没应。棠以熙终于有些没辙,试探性地去握他的手腕:“我惹你生气了吗许老师?”
这话说的太小心翼翼,许年终于没办法再装聋作哑。他深吸一口气,猛然转过去:“——没有。”
倏然对上微垂着眼与他对视的琥珀眸,许年那点刚鼓起的勇气又极速消弭下去。他忽然泄了气,再度垂下头。棠以熙的目光长久地落到他面上,许年头埋得更低,终于嗫嚅着出了声:“……我只是,有一点……舍不得。”
他越说声音越低,“舍不得”三个字轻的几乎成了气音,却还是叫棠以熙听清了。心跳下意识漏去一拍,棠以熙不自觉软了声音:“什么?”
许年埋着头安静了半晌,终于抬眼对上他的眸,这次声音平稳了不少:“我有点舍不得。”
“舍不得……舍不得哥毕业。”他一句话没说完又移开眼,声音放的很慢,“舍不得一个人上放学,舍不得没有好吃的晚饭,舍不得……”
默了默,他还是低低地说下去:“……舍不得见不到哥。”
柔软的、少年人的直白心事太轻易地触动棠以熙最柔软的地方,他忍不住弯起眸,笑意比许年的声音还轻。他笑着叹:“……许年。”
他学着许年的样子放缓声音:“又不是见不到了,我只是去上高中了。……实在不行,我翘晚自习给你送晚饭?”
“不行!”许年猛的抬起头看他,眉眼间又被严肃充斥,“高中课程难,又多,你别把精力放到这些细枝末节的事上……”
眼见许老师的低落被转移,棠以熙笑意更盛。他笑面盈盈地听着许年说完一长串,终于补上后半句:“——而且,不也就一年?”
想到什么,他的声音轻下去:“……舍不得也好。”
许年心神微动。他抬起眼,琥珀眸被长长的睫羽遮掩,随着他呼吸微颤。察觉到他的目光,棠以熙掀了掀眼皮与他对视,眸子里有什么无言流转着,浓郁到盖过方才的笑漾。
声音却依旧是微挑向上的。
“——这样,至少,这半年,许年同学不会在学校有新的哥了。”
喜欢这个迟钝直球小年 特别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9章 不舍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