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萦的手指在菲利医生的衣角上蜷缩又松开,像一只垂死的蝶在挣扎着最后的振翅。他听见楼下跑车的引擎声渐渐远去,最终消融在暮色里。
窗外,庭院里的自动喷泉开始运作,水珠溅落在黑玫瑰花瓣上的声音清晰可闻。少年盯着天花板上威尼斯水晶灯折射出的光斑,那些菱形光点在他发热的视线里扭曲成母亲耳环的轮廓。
菲利医生的手还覆在他的眼睛上,冰冷得让人想起博物馆玻璃柜里的古董怀表。少年突然抓住那只手,指尖触到对方沾满消毒水味道的衣袖。
"医生......"他的声音带着高热特有的潮湿,"......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楼下厨房传来砂锅与瓷勺碰撞的清脆声响,老管家正用文火熬煮着白粥。米粒在滚水中翻腾的咕嘟声穿过走廊,混合着陈皮与百合的淡淡药香,在奢华的别墅里撕开一道温热的缺口。
菲利医生的手指微微收紧,消毒水的气味在少年鼻尖萦绕成一个小小的结界。
"至少今夜如此。"他的回答像手术刀般精确,银灰色的瞳孔里倒映着少年烧红的脸颊,"在你退烧前,不会离开这栋房子。"
厨房飘来的蒸汽让水晶灯蒙上薄雾,管家苍老的手正将雪梨切成透光的月牙。
夏侯萦听见瓷碗与托盘相碰的声响,那节奏让他想起小时候生病,母亲难得亲自下厨时,银勺敲击碗边的声音。
只是后来那些碗碟都换成了更昂贵的骨瓷,盛着的却再也不是母亲亲手煮的食物。
菲利感觉到怀里的少年突然僵直——那些昂贵的食材,永远只是母亲用金钱堆砌的补偿,像她留在额头上那些带着香水味的吻,昂贵却转瞬即逝。
砂锅盖被掀开的刹那,米香裹着水汽涌进客厅。夏侯萦的睫毛颤动起来,在菲利掌心扫出细小的涟漪。他想起去年流感季,同桌伊丹的妈妈每天都会用保温壶带来自制的姜汤。
菲利轻轻将夏侯萦放回沙发,少年的身体陷进柔软的靠垫里,像一片羽毛飘落在雪地上。医生修长的手指撕开退烧贴包装时发出细微的声响,薄荷与桉树的气味顿时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会有点凉。"菲利撩开少年汗湿的额发,将退烧贴精准地贴在他发烫的前额。冰凉的触感让夏侯萦轻轻战栗,他半阖的眼睛里映出医生专注的侧脸——菲利垂落的银灰色睫毛在灯光下如同结霜的蛛网,投下细碎的阴影。
管家端着托盘走来,骨瓷碗里的白粥蒸腾着热气,旁边小碟里摆着切成花瓣状的雪梨。菲利接过托盘时,金属勺柄与碗沿相碰,发出水晶风铃般的清响。
菲利舀起半勺粥,轻轻吹散表面的热气。
米汤里沉浮的瑶柱丝像小小的珍珠。
少年乖顺地张嘴,粥的温度刚好,带着淡淡的甘甜。
窗外的自动喷泉不知何时停止了运作,整栋别墅陷入一种奢侈的寂静。只有勺子偶尔碰触碗壁的声音,和夏侯萦轻微的吞咽声在空间里回荡。菲利注意到少年喝粥时会不自觉地抿一下嘴角,这个稚气的动作与他母亲优雅的餐桌礼仪形成鲜明对比。
喝完最后一口粥时,夏侯萦的睫毛已经沉重得像是浸了水。菲利从药箱取出体温计,水银柱停在38.5℃的位置。"
该吃药了。"他晃了晃手中的退烧药,药片在铝箔板里发出细碎的声响。
少年条件反射般皱眉——那些白色药片总让他想起母亲梳妆台上散落的安眠药。
菲利似乎察觉他的抗拒,忽然从口袋里变出一颗星星形状的糖果。"先苦后甜。"医生将糖果放在少年掌心,糖纸在灯光下折射出虹彩,像是把一小片星空摘给了他。
温水送服的药片还是让夏侯萦苦得眼角发红。他急忙剥开糖纸,甜味在舌尖化开的瞬间,菲利已经将羊毛毯严实地裹住他的肩膀。"睡吧。"医生的手指拂过他的眼睑,那触感如同冬夜的第一片雪花,"我就在这里数座钟的钟摆。"
当管家轻手轻脚地收走餐具时,少年已经在药效作用下陷入朦胧的睡意。
菲利转身面向老管家,月光在他银灰色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麻烦您,"他的声音如同冰面下的暗流,"将小萦送到二楼卧室。"
老管家布满皱纹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菲利医生不一起上去吗?"
"我需要整理医疗箱。"菲利不动声色地将手背在身后,指尖在阴影中微微发颤——那里正泛起不自然的苍白,是几个世纪未流动的血液在作祟。他不能冒险让人类触碰到这具早已停止新陈代谢的躯体。
管家弯腰抱起熟睡的少年时,夏侯萦在梦中无意识地往温暖源靠了靠,发烫的额头抵在老人布满老年斑的脖颈处。
菲利注视着这一幕,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那里本该有脉搏跳动的地方,如今只剩永恒的寂静。
"小心台阶。"菲利轻声提醒,声音轻得像夜风拂过窗帘。他的身影始终与管家保持三步距离,既不会显得疏离,又确保不会意外接触。楼梯拐角处的中世纪盔甲反射着冷光,照出吸血鬼医生刻意控制的呼吸频率——尽管他早已不需要呼吸。
当管家将少年安放在四柱床上时,菲利站在门边的阴影里。月光透过纱帘,将少年蜷缩的身影勾勒成一幅淡彩水墨画。
老管家细心地掖好被角,这个动作让菲利想起巴黎瘟疫时期,那些在临终病榻前忙碌的修女们。
"需要准备热水袋吗?"管家直起身,关节发出轻微的响声。
"不必。"菲利向前迈了半步,月光刚好停在他的皮鞋尖前,"他的体温会自然下降。"这句话既是医嘱,也是某种隐晦的真相——就像他此刻站在光明与黑暗交界处的姿态。
管家离开时贴心地带上了门,锁舌咬合的声响惊醒了床头柜上的玫瑰。菲利终于走到床前,月光下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真实的瓷白。他伸手悬在少年额前寸许,冰冷的空气在退烧贴表面凝出细小的水珠。
夏侯萦的手指突然从被褥中探出,像一株倔强的藤蔓抓住了菲利的袖口。少年烧得泛红的指尖陷入医生昂贵的西装面料,在月光下形成一小片皱褶的阴影。
"别走......"少年的声音带着药效的黏稠,睫毛在脸颊上投下蛛网般的颤动,"求你......留下来......"
菲利僵在原地,袖口传来的温度灼烧着他早已死去的神经末梢。
"你知道我不能......"菲利的声音轻得像古堡地窖里飘散的灰尘,但少年抓着他的力道突然加重。
"我知道你是什么。"夏侯萦睁开眼,瞳孔里跳动着超越高热的执念,"我知道你不需要呼吸......"他的指尖下滑,精准地扣住菲利冰冷的手腕,"这里......没有脉搏。"
月光在这一刻变得锋利。
菲利的手指微微一颤,像是被烫伤般想要抽回,却又被少年滚烫的掌心牢牢禁锢。他的睫毛在月光下投下细碎的阴影,掩盖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
他本该冷静地抽身,用医生特有的疏离口吻说些“你需要独立面对”之类的话。可此刻,他竟像个被戳穿秘密的普通人类一样,喉结滚动,呼吸停滞——尽管他并不需要呼吸。
“夏侯萦。”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动摇,“依赖幻觉对你的病情没有帮助。”
可少年只是固执地攥紧他的手腕,指腹贴在他冰冷的皮肤上,像是要确认什么。那双烧得发亮的眼睛直直盯着他,像是要看穿他几百年来精心维持的伪装。
“你不是幻觉。”夏侯萦的声音沙哑却笃定,“幻觉不会在半夜替我盖被子,不会记得我讨厌茉莉香,更不会……”他顿了顿,嘴角扬起一抹虚弱的笑,“更不会因为我想抱你而慌张。”
菲利僵住了。
月光无声地流淌,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一个蜷缩,一个僵立,像是被定格在某个古老的寓言里。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引以为傲的冷静、疏离、掌控感,在这个十二岁的孩子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他本该是那个掌控全局的心理医生,是那个游走于黑暗的永生者,可现在——
少年只是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
“......你需要休息。”菲利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月光。他伸手覆上少年的眼睛,指尖冰凉,“睡吧。”
少年却执拗地收紧手指,病中的力气大得惊人。"可你说过..."他的声音带着鼻音,像只受伤的小兽,"...至少今夜会陪着我..."
菲利闭了闭眼,作为心理医生,他当然清楚移情作用的危险性;作为吸血鬼,他更明白与人类产生羁绊的致命后果。
"我是你的医生,不是..."菲利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少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单薄的肩膀在月光下颤抖如风中的叶。他本能地俯身,却在即将触碰到少年背脊时硬生生停住,修长的手指在空中蜷缩成克制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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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历本被夜风翻动,露出他亲手写下的诊断记录:"分离焦虑伴随轻度抑郁倾向"。菲利突然意识到,自己此刻的拒绝或许比任何药物都更具伤害性。他深吸一口并不需要的空气,缓缓在床沿坐下——这个动作谨慎得像是怕压碎什么易碎品。
"天亮前我会离开。"他最终妥协,声音里带着百年孤寂淬炼出的疲惫,"而且..."他轻轻抽回被攥住的袖口,转而将少年踢开的被角重新掖好,"...这是最后一次。"
少年终于安静下来,烧红的指尖恋恋不舍地拉着菲利医生的衣袖。菲利看着那具小小的身体逐渐放松,呼吸变得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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