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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血人撞破春(1937年8月13日)

民国二十六年的夏天,像个巨大的蒸笼扣在南京城头上。日头毒辣辣地悬着,白晃晃的光砸在秦淮河边的青石板上,晒得石板滚烫,几乎能烙熟鸡蛋。空气粘稠得化不开,一丝风也没有,连河面都死气沉沉,蒸腾起一股子水腥气和淤泥**的闷热。醉仙楼里更是闷得像个罐子,窗户都支着,可涌进来的只有燥热和街市的嘈杂。

我坐在二楼临河的雅间里,抱着琵琶。指尖按在滚烫的钢弦上,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淌,流进脖子里,痒痒的。身上的绸衫也粘腻地贴在背上,闷得人喘不过气。对面坐着几个穿着纺绸长衫、摇着折扇的客人,桌上摆着冰镇的酸梅汤,杯壁凝着细细的水珠。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脸上带着酒足饭饱后的慵懒。

“清荷姑娘,来段应景的,《四季歌》如何?”一个脑门油亮的中年男人呷了口酸梅汤,慢悠悠地说。

我垂着眼,指尖在弦上轻轻一划,定了定神。喉咙有些发干,我清了清嗓子,开口唱道:

“春季到来绿满窗,大姑娘窗下绣鸳鸯……”

声音在闷热的空气里飘着,努力想透出几分江南水乡的柔婉,却被这沉甸甸的暑气压得有些滞涩。窗外的知了在柳树上拼了命地嘶叫,一声高过一声,吵得人心烦意乱。

唱到“夏季到来柳丝长”时,窗外猛地传来一声巨响!

“轰——隆——!!!”

那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炸开,又像是贴着地面滚过来的闷雷,震得脚下的楼板都跟着一颤!桌上的杯盏“叮当”作响,酸梅汤洒了出来,洇湿了桌布。客人们脸上的慵懒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惊疑和茫然。

“什么声音?打雷了?”

“不像雷……这动静……邪性!”

我的指尖一滑,琵琶弦发出“铮”的一声刺耳杂音,随即“嘣”地一下,最细的那根弦,毫无征兆地绷断了!断开的弦尾猛地弹起,在我按弦的指腹上狠狠抽了一下,留下一条细长的、火辣辣的红痕。

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提到了嗓子眼。不是雷。绝对不是雷。那声音沉闷、厚重,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力量,像是大地深处传来的怒吼。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巨大恐慌,瞬间攫住了我,比这闷热的天气更让人窒息。

楼下大堂也传来骚动,杯盘碰撞声、女人的惊呼声、跑堂伙计慌乱的脚步声混成一团。

“清荷!清荷!”梅姐焦急的声音在雅间外响起,她推门进来,脸色发白,额头上全是汗珠,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掩饰不住的慌乱,“别唱了!出事了!快,跟我到后院去!”

客人们也坐不住了,纷纷起身。“怎么回事?”“是不是东洋人……”有人惊慌地猜测着。

梅姐顾不上解释,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几乎是拖着我往楼下走。她的手心全是冷汗,冰凉滑腻。大堂里一片混乱,姑娘们花容失色,客人们交头接耳,惊疑不定。陈三娘叉着腰站在大堂中央,脸色铁青,正尖着嗓子呵斥几个慌得打翻了茶盘的丫头:“作死啊!慌什么慌!天塌不下来!”

可她的声音里,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刚穿过嘈杂的大堂,拐进通往后厨的狭窄过道,后院里突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哐当——!!!”

是后门!醉仙楼那扇厚重的、平日里很少开启的后门,被人从外面用巨大的力量撞开了!腐朽的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板重重地拍在墙壁上,震得灰尘簌簌落下。

一个身影,裹挟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和硝烟尘土的味道,像被狂风卷起的破麻袋,猛地从撞开的门洞里滚了进来,重重地摔在院子中央冰冷的青石板上!

“啊——!”梅姐吓得尖叫一声,猛地捂住了嘴,连连后退。

我也吓得魂飞魄散,双腿发软,差点瘫倒在地。

那是一个人!一个浑身是血的人!

他身上穿着一件破烂不堪的草绿色军装,早已被血污、泥泞浸染得看不出本色,肩头的位置洇开一大片暗沉粘稠的深红,还在缓慢地扩大。脸上糊满了黑红色的血污和泥垢,几乎看不清五官,只有一双眼睛,在血污中亮得惊人,像濒死的野兽,燃烧着绝望和求生的火焰。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牵动了伤口,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吼。

“关门!快!闩上门!”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喊着,声音劈了叉,带着浓重的、我从未听过的口音,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血沫,透着铁锈般的腥气。他惊恐地望向洞开的、如同怪兽巨口般的后门方向。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个绛红色的身影旋风般冲到了后门边!是陈三娘!

她那张涂着厚厚白粉的脸此刻煞白如纸,吊梢眼瞪得溜圆,平日里刻薄的红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她嘴里飞快地、咬牙切齿地低声咒骂着:“作死的小炮子仔!作孽哟!要死也别死在我门口!” 但她的动作却快得出奇,带着一种惊人的、与年龄不符的敏捷和力量。她猛地将两扇沉重的门板往回拉,同时脚尖一勾,踢起门边一根顶门的粗壮木杠,双臂发力,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根木杠死死地卡进两侧的门环里!

几乎是门闩落下的同一瞬间!

“砰!砰!砰!” 沉重的、带着铁钉的皮靴跺在门板上的声音,如同密集的鼓点,狂暴地砸了过来!伴随着粗暴的、完全听不懂的、如同野兽咆哮般的吼叫声!

“开门!八嘎!”

“花姑娘!花姑娘的有!”

“开门!死啦死啦地!”

那声音凶悍、野蛮,充满了**裸的暴虐和杀意,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院子里每个人的心脏。门板被巨大的力量撞击着,发出“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呻吟,门栓剧烈地颤抖,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彻底撞开!

院子里的空气凝固了!梅姐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几个在后院洗菜、吓得缩在角落里的粗使丫头,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脸色惨白如纸。

我抱着断了弦的琵琶,僵硬地站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破肋骨跳出来。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四肢百骸都冻得麻木。我死死地按住怀中冰冷的琵琶,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依靠。琴弦的断口刺着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才让我勉强意识到自己还活着。每一次沉重的撞门声,都像重锤砸在我的心上,震得我灵魂都在颤抖。那些听不懂的、充满杀气的吼叫,更是让我浑身血液都快要凝固。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门要是撞开了……我们……都得死……

陈三娘背靠着被撞得砰砰作响的门板,身体随着每一次撞击而剧烈地摇晃。她脸色惨白,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涂着厚厚白粉的脸颊微微抽搐着。她死死地用后背顶住门,涂着鲜红蔻丹的手紧紧抓着门环,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她那双吊梢眼里,此刻没有平日的刻薄算计,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狠厉和决绝。她死死盯着院子里那个血葫芦般的人影,又扫过我们几个吓得魂不附体的丫头,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咒骂,又像是在祈祷。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难熬。门外野兽般的咆哮和疯狂的撞门声持续着,门板的呻吟越来越凄厉,门栓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仿佛随时都会断裂!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短短几十息,也许漫长如一生。外面狂暴的撞门声和叫骂声,渐渐变得有些杂乱,似乎夹杂着几句急促的、同样听不懂的呼喝。接着,那令人窒息的撞击和吼叫声,开始朝着巷子口的方向移动,渐渐远去……最后,彻底消失了。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后院。只有门板还在微微震颤,以及我们几个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

陈三娘像被抽掉了骨头,顺着门板软软地滑坐到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脯剧烈地起伏着,额头的汗水将白粉冲开一道道沟壑。她抹了一把脸,看向院子里那个依旧趴在地上、气息奄奄的血人,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后怕,有愤怒,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作死的小炮子仔……”她喃喃地骂了一句,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

梅姐这才敢松开捂着嘴的手,瘫软地靠在墙上,脸色依旧惨白。那几个粗使丫头也哆哆嗦嗦地从角落里探出头。

我僵硬的四肢终于找回了一点知觉,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冰凉地贴在皮肤上。我低头看着怀里的琵琶,断弦无力地垂着,像一道狰狞的伤口。

就在这时,地上那个血人挣扎着动了一下。他似乎想抬起头,但牵动了伤口,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陈三娘挣扎着站起来,走到他身边,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一把扯下旁边晾衣绳上搭着的一床半旧的猩红色提花缎面帐子,胡乱地盖在了他身上。

“还喘气呢?”陈三娘的声音带着点不耐烦,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关切,“小炮子仔,命还挺硬!”

帐子掀开一角,露出少年那张被血污和泥泞覆盖的脸。他艰难地喘息着,胸脯微弱地起伏。那双刚才还亮得骇人的眼睛,此刻半睁着,眼神有些涣散,但当他努力聚焦,看清眼前站着的我们时,尤其是看清我抱着琵琶、惊魂未定的样子时,他那被血污覆盖的耳廓,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通红,一直红到了脖子根!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努力了好几次,才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微弱,带着浓重的、我从未听过的口音,像是川地的腔调:

“我……我叫林水生……川军……二十……六师的……”他每说一个字都异常艰难,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去……去上海……” 他急促地喘息着,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一种近乎悲壮的执拗。

就在这时,前堂隐隐约约传来收音机刺刺啦啦的电流声,紧接着,一个女播音员的声音穿透嘈杂传了过来,那声音绷得死紧,每一个字都像被冰水浸过,带着巨大的恐慌和沉重:

“……中央社消息……日军今晨九时许,悍然炮击我闸北守军阵地……我军……我军奋起还击……战事……战事已起……”

女播音员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背景里似乎还能听到模糊的爆炸声和枪声。

上海!闸北!炮击!

这几个词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每个人的心上!刚才那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那狂暴的撞门声,眼前这个浑身浴血、来自川地的少年兵……一切都串联起来了!巨大的恐惧和寒意,比刚才直面撞门时更加汹涌地席卷而来!

陈三娘的脸色彻底变了,煞白中透着一股死灰。她猛地啐了一口,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变得尖利刺耳,带着浓浓的绝望:

“上海?!小炮子仔!你……你们这是往绞肉机里跳啊!三十万东洋兵!铁鸟(飞机)!铁甲车(坦克)!你们拿什么打?拿命填啊?!”她指着地上气息奄奄的林水生,手指都在发抖,不知是愤怒还是恐惧。

林水生躺在地上,听着收音机里传来的战报,听着陈三娘尖利的质问,涣散的眼神似乎凝滞了一下。他没有回答,只是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还算干净的手,颤抖着伸进自己那件早已被血浸透的军装上衣贴胸的口袋里。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掏出一个东西。

他摊开沾满血污和泥泞的手掌。

掌心里,躺着一枚黄澄澄的子弹壳。弹壳的底部(底火)位置被磨得异常光滑圆润,像是被人长久地摩挲把玩。弹壳靠近口部的地方,被人用粗糙的工具钻了一个小小的孔,似乎原本穿着什么,现在只剩下一截磨损严重的红绳断头。

他努力地抬起头,那双因为失血和疼痛而有些模糊的眼睛看向我,耳根的红晕在血污的衬托下更加明显。他的嘴唇翕动着,声音微弱得像蚊蚋,带着浓重的川音,断断续续,却异常清晰:

“这个……给你……要是……要是我能……能回来……”

他手指颤抖着,笨拙地、小心翼翼地,将那枚还带着他微弱体温的子弹壳,朝我的方向递过来。指尖在快要碰到我垂在身侧的手时,却像被火烫着似的,猛地缩了回去,只留下那枚冰冷的黄铜弹壳,静静地躺在他血迹斑斑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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