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小说尽在梦远书城!手机版

您的位置 : 梦远书城 > 宫斗宅斗 > 腊月糖沉河 > 第8章 长城谣断魂(1939年4月谷雨)

第8章 长城谣断魂(1939年4月谷雨)

枪口抵上太阳穴的冰冷,像毒蛇的信子舔舐。地牢的阴湿裹着血腥和绝望,死死缠住每一寸骨头。我闭上眼,舌尖那块梨膏糖的滋味正翻江倒海——草药的苦涩霸道地灼烧着,蜂蜜那点微弱的清甜在苦海里挣扎,像濒死的光。这铺天盖地的“甜”,裹着陈三娘的血、小芸的泪、水生报纸上冰冷的铅字,汹涌地吞噬着残存的意识。

“哗啦——!”

铁链拖地的刺耳摩擦声,猛地撕裂了死寂!不是冲我来的。沉重的脚步声和粗暴的日语呵斥声,伴随着压抑的哭泣和推搡声,在走廊另一头响起,越来越近。

“八嘎!快走!”

“哭什么哭!□□猪!”

几道踉跄的身影被枪托顶着,推搡着经过我牢房的铁栅栏。昏黄的光线下,是几张年轻却沾满污泥、布满惊恐和绝望的脸。他们的衣着破旧单薄,不合时宜地残留着北地的厚实样式,如今却像破麻袋一样挂在身上。其中两个少年的胳膊上,还戴着早已褪色、被撕扯得残破的臂章,上面模糊能辨“东北流亡学生”几个字。

一个被推搡得最狠的瘦高个男生,踉跄着撞在冰冷的石壁上,闷哼一声。他抬起头,嘴角渗着血丝,那双原本该盛着书卷气的眼睛,此刻却像受伤的孤狼,燃烧着屈辱和刻骨的恨意。他死死盯着黑洞洞的走廊尽头,仿佛能穿透这石壁,看到那片早已沦陷、冰封雪覆的黑土地。喉结滚动了一下,一个破碎的音节从他紧咬的牙关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冰碴子般的口音:

“……万里……长城……”

声音嘶哑微弱,像垂死的呻吟。但这几个字,却像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旁边一个同样瘦弱、头发凌乱遮住半边脸的女学生!她猛地抬起头,凌乱发丝下,一双红肿的眼睛爆发出惊人的光亮,像濒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她不顾旁边鬼子兵扬起的枪托,用尽全身力气,嘶声接唱,那声音干裂、悲怆,却带着一种穿透石壁的力量:

“万里长城万里长——!”

她几乎是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从心口剜出的血肉,“长城外面是——故——乡——!”

“四万万同胞心一样——!” 另一个角落,一个年纪更小、脸上还带着稚气的男孩,带着哭腔,不管不顾地跟着吼了出来!他的声音颤抖,却异常清晰。

“新的长城万里长——!” 更多的声音加入了进来!是那些被推搡、被殴打、蜷缩在角落里的东北学生!他们有的脸上带着淤青,有的嘴角淌着血,有的甚至站不稳,互相搀扶着,用尽生命中最后的力气,嘶吼着这首刻进骨血里的歌谣!那歌声不再是悠扬的调子,而是悲怆的控诉,是绝望的呐喊,是投向这无边黑暗的最后一道血光!

“万里长城万里长——!长城外面是故乡——!”

“高粱肥——大豆香——!遍地黄金少灾殃——!”

故乡……那冰天雪地里的热炕头,那秋日漫山遍野沉甸甸的高粱红,那醇厚豆香……这些早已沦为焦土、被铁蹄践踏的画面,此刻却无比清晰地撞进他们的歌声里,撞进这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地牢!歌声撕裂了绝望的死寂,带着北风的凛冽和黑土地的厚重,狠狠地撞在冰冷的石壁上,发出震人心魄的回响!

“八嘎!闭嘴!死啦死啦地!” 鬼子兵被激怒了,枪托雨点般砸下!沉闷的撞击声、痛苦的闷哼声、骨头断裂的脆响……瞬间压过了歌声!那个最先唱歌的女学生被一枪托狠狠砸在额角,鲜血瞬间涌出,糊满了她半边脸。她身体软软地倒下去,歌声戛然而止,只有那双眼睛还死死瞪着昏暗的牢顶,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仿佛还在唱着那“遍地黄金少灾殃”……

混乱中,一块小小的、深色的东西,从她破旧棉袄的缝隙里滚落出来,骨碌碌滚过冰冷潮湿的石地,不偏不倚,停在了我牢房栅栏外的阴影里。

是半块梨膏糖。边缘同样有些融化,沾着污泥和……刺目的血点。

我的心,像被那歌声和这半块染血的糖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陈三娘血泊里滚出的梨膏糖,小芸到死都没尝过的甜……此刻,竟以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再次出现在眼前!

“万里……长……” 那女学生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含混不清的声音,像破损的风箱,最终彻底沉寂。她的眼睛失去了最后的光,空洞地望着黑暗。

鬼子的叫骂和推搡声渐渐远去,带着那群伤痕累累、或死或伤的年轻躯体,消失在走廊更深处的地狱里。只留下死一般的寂静,和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隔壁牢房,那个一直哼着《城门谣》的小女孩,不知何时也彻底没了声息。也许是被吓晕了,也许……

抵在我太阳穴上的枪口,不耐烦地往前顶了一下,冰冷的金属感刺得皮肤生疼。持枪的鬼子兵用生硬的中文低吼:“走!”

我睁开眼。舌尖那块梨膏糖的滋味,仿佛被刚才那悲怆的《长城谣》彻底浸透,苦与甜的撕扯达到了顶点,最终竟在极致的苦痛中,淬炼出一种近乎焚烧般的、奇异的“回甘”。这“甘”,不是蜜糖的甜,是黑土地被焚烧后的焦香,是热血渗进冻土的腥咸,是绝望深渊里迸发出的、最后一声不屈的呐喊!

目光缓缓扫过铁栅栏外阴影里那半块沾血的梨膏糖。陈三娘的,小芸的,眼前这个不知名的东北女学生的……还有我舌尖这块……它们跨越了时空,跨越了生死,在这人间地狱的深处,以血为媒,无声地汇合了。

我含着那块几乎融化的糖,慢慢地、极其艰难地,扶着冰冷的石壁站了起来。双腿因为长时间的蜷缩而麻木刺痛,像有无数钢针在扎。靛青的和服早已污秽不堪,像一面褪色残破的旗。

枪口依旧死死抵着太阳穴,冰凉的触感如同跗骨之蛆。两个鬼子兵一左一右架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将骨头捏碎,粗暴地将我往外拖拽。粗糙的石地摩擦着脚上早已破烂的白袜,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被拖出牢房,拖过那条弥漫着血腥和死亡气息的走廊。墙壁上溅着暗红色的、尚未干涸的血迹,像一幅幅狰狞的抽象画。空气里除了霉味、血腥味,还残留着刚才那群东北学生嘶吼时喷出的、带着铁锈腥气的灼热气息。

走廊尽头,一扇厚重的铁门被拉开。刺眼的天光猛地涌了进来,白晃晃的,晃得人睁不开眼。谷雨时节午后那粘稠的、带着秦淮河水腥气的风,裹挟着外面世界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我下意识地眯起眼。

枪口离开了太阳穴。取而代之的,是后心被另一支冰冷的枪管死死顶住。

我被粗暴地推搡着,踉踉跄跄地走出地牢的阴影,踏入一片空旷的场地。脚下是夯实的土地,带着雨后的湿泞。空气里的水腥气更重了,混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硝烟味和……浓烈的血腥味。视线渐渐适应了光线。

这里是秦淮河边一处废弃的码头空地。远处,浑浊的河水无声流淌,河面上飘着零星的破船板和垃圾。近处,空地边缘竖着几根歪斜的木桩,上面残留着深褐色的、可疑的污渍。几棵枯死的老树伸展着狰狞的枝桠,像垂死挣扎的手臂指向灰蒙蒙的天空。

空地中央,已经黑压压地站了一群人。被刺刀驱赶着,挤在一起,像一群待宰的羔羊。有衣衫褴褛的平民,有穿着破旧学生装的青年,还有几个面熟的身影——是醉仙楼里几个没来得及逃走的粗使丫头和小厮!他们看到我被推出来,脸上瞬间爬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有人死死捂住嘴,发出压抑的呜咽。

押解我的鬼子兵把我狠狠推到这群人最前面。踉跄几步,我勉强站稳。目光掠过那一张张死灰般的、写满恐惧的脸,掠过远处浑浊的秦淮河,掠过河对岸那些在灰暗天幕下沉默矗立的、曾挂着红灯笼的楼阁剪影。

风更大了些,带着河水的腥湿,吹散了额前凌乱的碎发。舌尖那块梨膏糖已经彻底化开,只剩下最后一点粘稠的、混合着草药苦涩和微弱清甜的汁液,固执地盘踞在味蕾深处。那奇异的、如同焚烧后的“回甘”,越发清晰。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血腥气中,一声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哼唱,如同游丝般,从身后那群待宰羔羊般的人群里飘了出来。是那个在牢里哼过《城门谣》的小女孩的声音!她的声音更微弱了,带着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近乎梦呓般的飘忽:

“……城门城门几丈高……三十六丈高……”

声音细弱,断断续续,却像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记忆的闸门!水生的脸瞬间清晰——不是报纸上冰冷的铅字,而是醉仙楼后院,他躺在冰冷青石板上,浑身是血,烧得迷迷糊糊,嘴里却含混地、执着地哼着这首童谣的模样!那浓重的川音,带着孩子般的委屈和思念:“……妈……椒盐锅盔好香嘛……”

川渝的童谣,东北的《长城谣》,此刻,在这秦淮河畔的刑场上,以这样一种绝望而悲怆的方式,交织在一起。

紧接着,一个低沉沙哑、带着浓重东北口音的男声,仿佛压抑了太久太久,从人群深处响起,接上了小女孩的调子,却换上了截然不同的词句:

“……万里长城……万里长……” 声音不大,却像投入死水的巨石,带着黑土地沉甸甸的重量和刻骨的悲凉。

“长城外面……是故乡……” 另一个声音加入了,是那个在牢里最先嘶吼的瘦高个男生!他脸上带着新鲜的淤青,嘴角的血迹未干,眼神却像淬了火的刀子,死死盯着前方端起步枪、排成横列的日本兵!

“高粱肥——大豆香——!” 更多的人,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出来!不再是整齐的歌声,而是悲愤到极致的呐喊!是控诉!是投向刽子手的最后诅咒!

这混杂着童谣与战歌、带着不同乡音、充满血泪的呐喊,像平地惊雷,瞬间撕裂了刑场上死寂的帷幕!

“预备——!” 鬼子军官尖利的命令声刺破空气!

一排冰冷的枪口,齐刷刷地抬了起来,黑洞洞的枪管,瞄准了最前排——瞄准了我,瞄准了身后所有发出不屈声音的人!

风声,水声,混杂着那不成调的、却撼天动地的悲鸣,在耳边呼啸。

我闭上眼,舌尖最后一点梨膏糖的汁液彻底滑入喉咙。

那滋味,苦到了极致,却又在焚烧般的尽头,升腾起一股奇异的、带着血腥气的“甘”。

原来,这才是甜的味道。它从沉入冰河的绝望开始,在鞭痕与血泪中发酵,于地牢的黑暗里煎熬,最终,在这秦淮河畔、在无数故乡沦丧的悲歌里、在指向眉心的枪口下,淬炼而成。

它叫不屈。

枪声,如同地狱的丧钟,轰然炸响!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错嫁给年代文大佬后

狩心游戏

朕真的不会开机甲

三号风球

画皮鬼怎么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