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听说了吗?这届高一真是人才辈出啊,刚开学一周就有人刚敢老师叫板,啧啧啧,长江后浪推前浪啊……像我们哪里敢这样搞啊,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好像还有个会摄影的学妹,还想拿给老师拍照来抵作业,太好笑了。我们以后也许可以找她拍拍照。”
“哈哈,报酬不会是帮忙写作业吧。”
蒋芸听着前桌在课上偷偷聊天,边埋头边听课边做笔记,头发被紧紧地绑成发髻,牢牢跟在脑后。
听到老师开始引申课外的有趣小知识后,她放下笔活动手指,让自己的大脑放松一下。
“长平之战白起为什么要把四十万赵军全部坑杀?因为当时秦、赵两国基本都是用上举国之力来打这场仗,双方的资源消耗都快见底了。
“秦国也没有这么多粮草来养这么多的降兵,所以干脆都杀了。而此战也彻底坐实了白起的杀神、人屠的称号……”
耳畔继续传来教室里的说话声,蒋芸双手放在桌上,望向了窗外,脑海不由浮现出昨晚那个女孩的样貌。面容白净,头发疏乱,气质肆意带些青涩,望向她的眼神却是平静无风而令人安心的。
窗外能看到浅浅的天,一道孤零零的飞机尾迹慢慢划过,末端散开成无规则的云。
她不由生出了一股情绪,很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她其实也不知道想说什么,但实在是无所适从,于是只能一遍遍勾勒熟悉的自己。
她的眼神从天空转移到了窗里的倒影。每当看着镜子里望向自己的眼神,蒋芸就像是个旁观者一样审视着那个陌生人,直到那人逃避似的移开视线,又变回了那个沉默寡言的自己。
蒋芸敛了收低垂的眼眉,她很难说是释然还是失落。她其实不喜欢在别人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那让她想到乏味无趣的自己。
但那人应该不会是这样的吧……蒋芸又想起了王晓佳的眼神。
想到这,蒋芸才发现自己居然在课上走神了,她连忙拉回思绪,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书中。
讲台上,历史老师刚想提问一下昨晚作业里的题目有没有人知道解题思路,环顾一圈,发现没几人状态在线。
唉,都开学多久了还没缓过来。历史老师有些无奈地想到,摇了摇头。突然,他好像发现了什么,大手一挥,指着角落的方向,“蒋芸,你来讲这道题。”
蒋芸放下手中的笔记,熟练起身,镇定自若地从每个选项开始讲起,条理分明,咬字清晰,轻轻松松地完成了任务。而其他人早已见怪不怪了。
“王晓佳同学!”
“啊,在!”
王晓佳一下从窗外的风景回到枯燥的教室,连忙站起来。
“《梦游天姥吟留别》里,最能体现李白性格的诗句是?”
可怜的王晓佳刚刚还在蝶梦庄周,一下跳到了盛世大唐,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呃……”王晓佳背在身后的手指都扭成了一团麻。她上身挺直,面不改色,用桌下的脚踢了一下从刚刚起就一直在憋笑的李长庚。
李长庚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还是要我出马。她用手掌挡着嘴,小声说道:“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嗯,太白全星下凡显圣,帮王晓佳脱离苦海。
王晓佳完整无误地转述了一遍。“嗯。下次听课认真点。”语文老师不咸不淡地瞟了她们一眼,看得两人一阵发毛。
她们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本来李长庚是坐偏前的,但王晓佳为了所谓的“躲藏据点”,硬是拉着她和别人软磨硬泡才换过来的。王晓佳对这个风水宝地很是满意,基本不怎么会被老师注意到,除了今天。
王晓佳挺了挺腰背,又默默趴回了桌上。“服了,这下我真是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了。”她转过头面对李长庚,手指枢着木桌上的小洞。
“要不是我刚好分到你同桌,你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李长庚看着她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莫名觉得好笑。“其他人可不一定有我这么好心。”
王晓佳抬眼觑了她一下,什么话也没说。
她不喜欢和陌生人打太多交道。费劲心思建立一段新的联系,不久后便会随着人群烟消云散,好像这世上人与人的关系就是这么脆弱,毕竟大家都知道,生命中的绝大部分人都会渐行渐远。
其实人这一生……本就如列车驶过般短暂,生命中遇到的大多数人也不过是可有可无的过客,只有遗憾与离去常在;而死亡便是列车本身,它会载着所有人驶向路的尽头。
铁轨错错隆隆,哪怕他们终要与你分离,但人生在世,总有那么几个人能与你共一车厢,陪你坐过一路又一路的车站,便已是莫大的却幸。
所以对她来讲,朋友,有一两个真正的就足够了。社交不是她喜欢的。不像和谁都能聊上几句的李长庚,她更喜欢独自一人拍照的时候或是与朋友出门在城市里兜风。
但是损友间该反着说的垃圾话可一点也不能少,王晓佳懒懒回应:“那可不一定,毕竟我人关心善,大家都认识我,野草多么有生命力的美称啊,是吧,调羹。”她朝人挑了个眼。
李长庚咬牙切齿,心里的小人挥舞着捏紧的小拳头,相当不开心。凭什么她的外号就有种文艺感?!李长庚委屈巴巴地想到。
得益于李长庚没几天的走访调研,深入民众,她已经和班上的人打成一片了,因此大家都认识了她和王晓佳,并出乎意料地,对王晓佳被李长庚魔改后的外号评价不错。
瞄了眼王晓佳现在的姿势和得意的神情,还有几根随风飘动的呆毛,李长庚心生恶念,突然伸手狠狠薅了薅王晓佳的头发,弄得一团糟。
“靠!姓李的你死定了。”
哎,这下舒服了。
王晓佳刚想弄回去,就听到李长庚不紧不慢的声音传来:“老师往这边看了哦~”
王晓佳顿时泄了气。
由于台上目光的反复扫视,导致王晓佳不太敢搞出太大动静,针对李长庚的行为只好不了了之。她们坐在靠窗的位置,窗户也早被打开,时不时有阵风吹进来,还带着些湿润的气息。
王晓佳鼻子嗅嗅,无声打了个哈欠,看向窗外。天被树木挡着,留下小小道缝,洁白的飞机云在天空徐徐画出一笔,像是抿住的嘴唇。
她晃了晃神,没由地想起了那晚看见的场景,蒋芸的薄唇或许就像现在的云,和她的眼神一样,平静得像是没有浪的海。
这是怎么回事?
李长庚写完最后一个字,余光瞥到王晓佳捏在一起的手指。她有些迟疑,刚要发问,就听到王晓佳突然开口道:
“调羹,你说过那个蒋芸是高二的是吧?”
“嗯。学姐是文科班的,”李长庚有些发愣,但还是如实回答,又补了一刀,“人家分班前理科依然很好。”
王晓佳好像没听到她最后一句话,只是依就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长庚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这幅样子,嘴角不自然地提了一下。她突然一下靠近,凑着王晓佳的耳朵轻声问道:“怎么突然问这个?对学姐感兴趣啊。”
角落里的一切密不透风,隔绝开了整个世界,令无数的人,心安理得地藏匿了同样数不胜数的青春年少。零食、碎语、闲坐,偷笑,被角落悄然埋进时间,见证一个个春夏秋冬的流转。这是独属于他们的风华正茂。
后座静悄悄的,风轻轻吹动闲置已久的书页,老师、学生,没有一个人留意到这个无声而隐秘的角落。
整个过程也就一瞬间,但李长庚紧挨的鼻息微微吐气,与轻声细语的疑问一同把耳垂灼得发烫。王晓佳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耳朵。
“随便问问。”王晓佳依旧望着窗。
李长庚饶有兴趣地注视着王晓佳的反应,很少有事情会让王晓佳这个样子,她是古灵精怪、性情多变,时而忧郁寡言,时而话痨开放,没几人能摸透她的性格。
但很少有时候,她会像现在这样,这么的……
这么的犹豫不决的。
李长庚轻勾唇角,歪着脑袋,笑得很开心:“那要不要我帮你说媒啊?”
王晓佳狠狠给她来了记眼刀,一把掐住那人的细皮嫩肉。
“别特么乱用词!”
“嘶——痛痛痛。”李长庚捂着自己的手臂,又不敢叫出声来,显得很是可怜。
“都说了随便问问,懂吗?——嗯?”
“懂懂懂,我最懂你了,妹妹?姐姐?草草?亲爱的?先松手行吧。”李长庚开始玩肉麻那一套。
王晓佳果然被恶心到,如愿拉开了距离。李长庚状似心疼地吹着刚刚被掐的手臂,其实她知道,王晓佳每次都有把握好分寸,就连怎么才能让这人松手的方法她都一清二楚,看吧,她还是懂王晓佳的。
李长庚神情放松,不禁想起小时候王晓佳跟她打架把她掐哭的样子。
“呜呜~妈妈,王晓佳掐我!”丁点大的李长庚捂着被掐红的手臂大哭大喊。
“李长庚,李长庚你先别哭了,对不起。”王晓佳也意识到自己做错了,拉拉李长庚的衣袖,低声说道。
李长庚哭得更大声了,盛不住一点泪珠,像是个破了洞的漏油调羹。
李母又有些头疼又有些好笑地看着这两小孩在地上互相僵持着,摸了摸下巴,还是决定让她们自行解决,小朋友的事,大人不要瞎掺和。
王晓佳站了会儿,咬咬牙,转头冲出了大门,没一会儿便气喘吁吁地赶了回来,把手里的东西塞到了李长庚手里,低下头瓮声瓮气地说:“给你买的冰棍,李长庚你别哭了,我错了,原谅我可以吗?”
李长庚一下忘记了哭闹,瞪大眼睛望着她,半响才带着还没完全消去的抽泣声,牵过了王晓佳递过来的小手。
没多久,李母看着两个小屁孩背靠背光着脚坐在地上,不亦乐乎地吃着相同的冰棍,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突然想吃冰棍了。李长庚唇角一笑。她看了一眼似乎还在生气的王晓佳,主动勾勾那人的手臂,“反应别这么大嘛,草草,我错了。”
“李长庚你今天搞了我两次,怎么补偿?”王晓佳纹丝不动,脸看起来还是臭臭的。
李长庚继续服软。“好啦好啦,今天中午我请你吃饭,别生气了。”她软声软语地说。
“我要点套餐。”
“好,没问题。那你别生气了哦。”
“看你诚意。”
王晓佳转过身子,一只手撑脸向外看。有朵白云缓缓移动,湿润的阳光落在窗台上,种下夏末的惬意。
玻璃映着浓墨盎然的林叶,摇晃着,把流动的深绿泼进教室,倾泻在王晓佳的脸上。她背对李长庚,不让她看到自己勾起的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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