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家族产业濒临倒闭还要更惨的消息是什么?
——那就是家族企业即将破产。
如果原孟娴的古代常识没有出错的话,一旬等于十天。
也就是说二十天后如果不能清偿到期债务,留仙戏楼就要另易他主。
跟在后面悄摸着出来的孟娴心情复杂,望了眼沈娘子苍白的脸色。
“陈氏钱庄乃是在衙门备案过的正规钱庄,这里有十二张备份债契,保人为宝珠戏院东家董舍朴董官人。”仲员外说着就从袖中取出的一叠文书。
“因孟官人近日仙游而去,沈娘子如有疑虑可姑且一观。”
沈娘子接过来,仔细阅览,最早的日期为两年前,隆化四年十月二十六日。是了,那段时日相公的确愁思难解,原是手中没了本钱。
孟娴悄然上前一步,跟着阿娘一同察看。
日期、利金、放贷者、借款人、保人、手印以及签名一应俱全。
沈娘子脸色越来越白,却还是强撑着将每张债契都看清楚,算出的银两正正好是两千六百八十两。
她定定心神,把债契递还,侧行万福,“谢仲先生告知,某晓得了。”
“那么某就告辞了,还望沈娘子早做计议。”仲员外躬身一揖,阔步远去。
沈娘子送走了债主,去到孟二哥住的东房,对正看孩子的康妈妈吩咐道,
“劳您去趟戏院把掌柜的叫来,让他带着账本。另外把宝珠戏院的董官人也叫来,就说我有要事与他们商议。”
“诺,娘子,某这就去。”康妈妈回道,正好二哥还在午睡,她猜是要正经商量去乡下的事了,腿脚走得颇快。
“娴姐,回房写写字,阿娘要处理些杂事。”对于一直跟着她的孟娴,沈娘子并没表现出责怪之意,反而语气温和地说。
得是有多冷血的子女才能在这个时刻抛下自己的母亲,独善其身?
看着眼前这位忧郁瘦弱版的古代阿娘,孟娴可做不到让她独自面对家族产业破产危机。
“阿娘,女儿都要十七岁了,我也想帮帮阿娘。”孟娴直视沈娘子,目光流露出一种不容拒绝的坚毅。
沈娘子似是一怔,唇角扯出一丝笑来,是了,娴姐长大了,“好,好,娴姐就一起来帮帮阿娘吧。”
母女俩去到书房,沈娘子从书屉里抽出一本账册来,略翻了最末的几页,苦笑摇头,
“你爹啊,怕是给了我一本假账,我一直以为自去年二月后,戏院的生意有所好转,常有盈余。”
“没成想,一直瞒着我往里填本钱呐。”沈娘子嗓音低落,神情寞寞。
“阿娘,你还有我呢。”孟娴用力握了一下古代娘的手腕,触感是那样的纤弱。
她就不信,身为影视类TOP院校编剧专业硕士研究生,短剧行业顶尖人才,堂堂孟大编剧一遭穿越还能让一家人饿死。
沈娘子感受到这鼓励似的一握。
对的,她可不能倒下,她还有娴姐,还有二哥要养育呢,她的语气坚韧起来。
“娴姐儿,十有**我们保不住留仙戏院,在京城没个正经营生,终究不是办法,”
沈娘子回握住女儿的手,“娘打算给戏班每个人都多开三个月的遣散费,再把戏院还剩的家伙物什卖给董官人,他和你阿父是多年好友,不然怎肯为你阿父担保那么多银两,他会出个公道价钱的。”
孟娴点点头表示支持,看来不管是那个时空的阿娘,什么样的外表,都是一如既往的有成算。
“然后多筹集些银钱去投奔你在德江当里长的舅父,在那里买座小院子,还得尽快给二哥找家私塾开蒙,他都六岁半了。”
“咱家的银钱还够吗?”孟娴问道,暗暗打听家中的财政状况。
沈娘子欣慰地笑了笑,女儿也通晓些俗务了,但俗务虽俗,却也是生活必须。
“这座院子比十几年前我们买的时候涨了不少,值个一千多两,而且娘的嫁妆也约有两百两,还从动过,”沈娘子迟疑地说道,“你爹始终说没到那份上,他为了这个家,为了戏院,也算是尽心了。”
她不希望女儿对阿爹有所怨怼。
“嗯,女儿明白的。”孟娴回看原主记忆中算得上宠女有加的孟家阿父,倒也理解阿娘的心情,“近些年戏院的生意不好做。”
历朝历代,做生意都是高风险的事情,一夕之间倾家荡产者多如过江之鲫,君不见每次金融危机XX大厦跃身而下的投资人都要排队的盛景。
孟父还算坚守底线,只赔了个戏院进去。
但,虽话是这般说,有一个不得不承认的事实也是明摆着的。
“唉,就是可怜娴姐和二哥了。”沈娘子拍了拍孟娴的手,歉疚溢于言表。
“从京城的小娘子、小相公,变成了‘乡下人’,德江的小郎君、塾师也自是比不上京里的。”
孟娴也生出几分惆怅,才穿越,就没了爹,要破产,从京城人士转变为村女一枚,面对全家阶级滑落的境地。
但是要坚持留在京里,像沈娘子说的,不是办法。他们一家孤儿寡母的,阿娘身弱,二哥年幼,能做些什么营生。
独她一位小娘子的话,摆摊?
此朝不缺美食,卤菜、炊饼、凉饮、铜锅子……昨天那几条大街上应有尽有,数不胜数。
另外孟娴只会吃,不会做,对于厨艺实在难以下手。
至于烧玻璃、改进织机、造火药之类的理工科技艺,铁血文科生的她更是七窍通了六窍,简称一窍不通。外出做工的话只能从基础的仆役做起。
如果全家苦守生活成本高昂的京城,坐吃山空,外加孟二哥的束脩,迟早这座院子也会售卖出去,阶级滑落。
还不如趁早卖掉院子,去到生活更为廉宜的地方,依靠积蓄,将幼子养大成人,也有门亲戚帮衬。
至于昨天做出的戏院革新变法之方案,须知古代的戏曲和现代的歌曲实为大不相同的两门艺术。
学一折新戏通常需要三五个月的水磨功夫,每句戏词都需仔细打磨,还需练习身台形表,更何况原先的戏班还是专唱玥剧,跨剧种跨派别重头开学,耗时更久。
至于雇佣新的、专唱覃剧豪侠派的戏班也自是天方夜谭,毕竟戏院都快易主。
她的变法自是只能胎死腹中。
唉,还有二十天戏院就没了。
“阿娘,乡间也自有一番逍遥自在,”孟娴似是毫不在意,反而安慰沈娘子,“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舅父舅娘呢。”
“你舅父为人温文,性子是极好的,”沈娘子浮现出追忆往事的神色,“你舅娘是祖父同榜秀才的三娘子,很是爽利。”
说着一股忐忑从心底涌起,她离开德江近二十年,已把京城当成了半个家乡,谁知,岁至不惑,又要回到老家,依靠兄弟过活。
还不知旧人是否移性转情呢。
一时,书房内陷入静默之中。
孟娴也没有打破这片静默的意思,她正思忖着如何在乡下东山再起,大笔赚钱。
“娘子,”康妈妈说着敲响了书房门,进来说道,“魏掌柜和董官人都说一会就来。”
“好,劳烦康妈妈了,去烧壶茶水另备些雪片糕、凤梨酥,方便招待他们。”康妈妈自是退下准备了。
孟家,正厅,董舍朴董官人、魏掌柜坐于一侧,对视一眼,对于今日同聚孟家的事都有预计,沈娘子和孟娴与他们相对坐在另一侧。
沈娘子说道,“董官人、魏掌柜,两位与孟家都是多年打交道的关系了,我也就开门见山。今日仲员外来访,我才知相公早已经把戏院抵押借契的事,想必你们都是知情的。”
两位来客对着沈娘子点点头,董官人更是起身长揖,“嫂夫人海涵,孟兄也是怕夫人忧心。”
“前事就莫提了,还要多谢董官人为自家担保。”沈娘子行了万福,“请来董官人是想把戏院的戏台、家具、一干物事便宜拆买给官人,我也好早日携幼子娇女另作打算。”
“应有之意,应有之意。”董舍朴并没推辞,一力应承。
凭孟娴旁观得来的结果,这两位看起来都是厚道人,董家叔翁对自家阿娘和自己更是非常同情的模样。
足见他和孟父的深情厚谊并不为假。
如此这般,如此那般,沈娘子诚心出售,董官人有意相帮,两方人很快便协商好相关事宜,约好明日雇些帮闲前去拆卖。
董官人谈妥后很快告辞,魏掌柜把账本留下也走了。
解决完这一桩事,孟家人用完午食,沈娘子在书房里对了对账,确认了相公带回家的真是本假账,戏院早已入不敷出四年多了,现在也只余一声叹息。
当务之急,赶紧收拾家中箱笼,将院子挂牌出售的事宜托给章经纪,还要给自家兄弟去一封信。
正规整书房杂物的时候,康妈妈来禀:“娘子,吴班主、魏掌柜来了。”
“我估摸他们不是今日就是明日,总要上门来的。”沈娘子也不惊讶,“让他们进来吧。”说着自去端出了一个小木箱,里面满满都是提前备好的蓝布钱袋。
孟家正厅,十几个人井然有序地涌进来。
魏掌柜率先向上首的沈娘子作揖,“东家,老伙计们和伶人心知留仙戏院要散了,他们特来向东家告辞。”
沈娘子回道:“应该的。”
站在阿娘身后的孟娴注意到人群中有两名长相清秀灵逸的青年男女,正是昨日唱《鹿鸣记》的生旦。
“戏班班主吴弗特来向东家告辞。”吴班主躬身作揖,面目恭敬,这么厚道的东家以后不知还能不能遇见咯。
“多谢吴班主这些年的撑持。”沈娘子颔首,从桌上小木箱中抽出一只束口处扎了红绳的钱袋,递给吴班主。
“戏班花旦裴毓向东家告辞。”
裴七娘微有不舍,她七八岁时就把登上留仙戏台当成长大后的梦想,可惜啊,看官比那些年少了太多太多。
“多谢裴七娘撑持。”沈娘子近乎慈爱地注视着这名十九岁的小娘子,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就要飞走了。
一只沉甸甸的的粉线钱袋落在裴七娘的手里,她眼眶泛红了。
“戏班小生纪瑞云向东家告辞。”
……
拉拉杂杂十六个戏班伶人领完老东家的赏钱后便退出了。
“他们都找到新去处了吗?还有魏掌柜您?”沈娘子想了想,还是问道。
“唉,谢东家挂念了。孟官人弃世,大家都猜到戏院怕是难以为继。吴班主早早地找好了后路,全班被拆到了三个戏院,最远的在绥州。至于老身,应是去侄家小茶园任掌柜。”
魏掌柜神色怅惘,在留仙戏院干了半辈子,临老饭辙还要重新找。
“也好,也好。”沈娘子回道,算是差强人意。
“老身这就告辞了。”说完,魏掌柜走了。
正厅里还立着一名壮汉并一位老媪。
只见那名壮汉体态强健,面目勇武,似有几分行伍军士的气概在身。
老媪打扮得利利索索,初看起来很是严厉,但仔细分辨,她的眼神实则充满了善意。
见所有人都走完了,壮汉径直上前,行走间左腿微跛,似乎稍有残缺,但并不是太明显的样子。
壮汉抱拳对沈娘子说道,“某和阿娘一直记得孟官人和沈娘子多年前的相救之恩,某会将娘子以及家眷安然送到落脚地,再另谋他就。”
那位老媪也说道,“先让这小子送送你们,我们家不怕耽搁这一会。”
话音刚落,大汉和她的娘亲,没多做停留,提步便走了。
沈娘子望着那两道背影,愕然而感激地说道,“多谢庄婆婆和庄官人相帮。”
还有二十天,二十天,这好气派的一座戏院就要“另觅良主”了。
孟娴和沈娘子路过贴有歇业大字的留仙戏院脚步都慢了慢,而后都故作无事地向前走去,娘俩要去二里铺添置些胡麻油、羊肉、笋干……
待戏院易手,孟家院子转卖,将得来的银钱到钱庄换成庄票。她们一家就要先走水路,再换陆路,去到德江舅父家。
因路上饭食艰难,得多备些路菜。
古人智慧不可小觑,发明了多油味咸、易于长久保存的菜式,称之为路菜,专供旅途中使用。
“阿娘,路菜都用陶罐装吗?”孟娴问道,颇有些转移话题的意思。
“阿娘老家德江一带多用陶罐,不过我见其他人家有用瓷坛的。”沈娘子也若无其事地这般回答,就好像没看见大门紧闭的留仙戏院一般。
说着话,两人转过一道街口。
猛然,一阵汹涌的喊声扑面而来,似有撼天动地之势。
“好!好!小娘子厉害!”
“啪啪啪——!”如雷的掌声掀起剧烈的声浪!
“哇哇哇!娘,你看,她在火上飞!”
“好勇猛的小娘子!”
“身手竟这般矫捷!”
“哇哦!”
“啪啪啪——!”又一阵汹如潮的掌声,看客的惊叹之声不绝于耳。
路人们纷纷被鼎沸的叫好声吸引过去,人流向着那边演杂耍的圈子络绎地拥过去,孟家娘俩几乎是被裹挟着也到了观众群里。
一个燃烧着雄雄火焰的大圆圈不住地往前滚动着,最让人惊奇的是,一位十一二岁模样的小娘子踩在火圈上,如同腾火一般!
后面还有一位手持大铁锤的黑脸虬髯汉追赶!“你这小妖,往哪里跑,还不受死!”
腾火小娘子奋然一跃,跳了几乎有一丈高,在半空中转了个向,正对虬髯汉,“你这妖道,休得追我!”
话落,小娘子又在空中腾跃转向,稳稳落于火圈之上,她神态自信,双眼若星,身姿相当的潇洒自如!
火圈在她脚下灵活转向,噜噜滚动,绕行全场。
看客纷纷避让,眼神却错也不错,打赏的串串铜钱、碎银、布帛、珠花如密雨般落向讨赏小童的簸箩中。
“好厉害的小娘子!”孟娴不由地也赞了一声!
好蓬勃的生命力和奋斗精神!
其实古人的接受能力也蛮强的,什么妖道追妖,女娘踩火,看他们喊得多起劲啊,那几位小郎君满脸钦佩,脸都喊红了。
猎奇、看戏似乎一向是广大人类乐此不疲的娱乐活动,如果这些古代看客有机会得见现代短剧的话,是否一样会声嘶力竭,鼎力支持?
如果在戏院上演改编版的红番短剧,这些古代人会如同现代人那般大肆追捧吗?
孟编回想起了目前戏院仅剩的员工之一——打手庄官人,一个念头不可遏制地悄然成型:就比如说,古代版的战神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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