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天监最近气氛凝重。大师兄赵峰闭关多日，形容日渐枯槁，浓重的眼下乌青衬着乱糟糟的头发和冒出的胡茬，活像丢了魂魄。师弟们忧心忡忡，不知这位向来沉稳得道、备受师尊青睐的师兄，究竟遭遇了何等摧心噬骨的难题。
“砰砰砰！”敲门声响的很有规律，但这个点显然不是那些已经打过招呼的师弟。
“闭关，勿扰。”门内传出嘶哑的声音。
“我带了上好的女儿红。”林影清冷的嗓音穿透门板。
紧闭的房门终于打开一道缝隙。林影踏进去，饶是心有准备，也被赵峰此刻的憔悴吓了一跳。
“知道的你在闭关参悟天机，”林影将两坛酒小心的放在桌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哪个女妖精吸干了元气，成了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她语气努力维持着调侃，眼底却藏不住担忧。
赵峰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不发一言，抓起一坛酒，拍开封泥仰头痛饮。辛辣的液体滑入喉管，灼得他剧烈咳嗽起来，呛得满面通红。
林影也沉默地拎起另一坛，对着坛口猛灌了一大口，任由那浓烈的滋味刺激着感官。
“你……”赵峰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声音干涩，“之前倒忘了问你，有过倾心之人么？”
“咳！咳……”林影猝不及防，被酒狠狠呛住，咳得弯下了腰，泪花在眼角闪烁。
她直起身，用手背抹去嘴角溢出的酒渍，定定看向赵峰，那目光带着些审视：“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赵峰目光闪躲，低头闷闷灌酒：“随口一问。”
林影凝视着他狼狈的侧脸，良久，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倾心有什么用？这个朝代还指望一夫一妻么？你这么问是已有倾心之人？
“……没有。”赵峰沉默了一瞬，但林影并未察觉，而是犹豫着开口，“眼下有件紧要的事，迫在眉睫了，可能需要你的帮忙。”
“何事？”赵峰猛地抬头。
林影又是一口烈酒入喉，灼热的暖意短暂压下心口的寒冰，才低哑开口：“找个人，假成亲，换得自由身，离开皇宫。”
“咳！……”赵峰再次被呛得惊天动地。他瞪着林影，仿佛不认识她：“你……你疯了？”
“我没疯。”林影扯了扯嘴角，笑容苦涩如嚼黄连，“只是……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自我厌弃的颤音，“我受够了看到他和别的女人亲亲我我，看到他今日出入这个妃子的宫殿，明日踏足那位才人的庭院，我真的，受够了。”
赵峰瞳孔剧震：“所以，你想借新欢……来忘却旧情？”
“不，”林影摇头，眼神决绝，“我只想离开。彻底离开这个让我窒息的地方。如果你未有婚配，心无所属，可否……帮我这个忙？演一场戏而已。我只需一个出宫的名正言顺的身份，并非真要与你举案齐眉。若你为难……”她站起身，语调干涩，“今日之事，权当我酒后失言。这坛酒，算我赔罪。”她举坛示意，又仰头灌了一大口，转身欲走。
“等等！”赵峰猛地站起身，撞倒了身后的矮凳，酒意混杂着某种孤注一掷的冲动在他眼中翻涌。他看着林影单薄挺直的背影，一字一顿：“好。我答应你。明日，我就请师尊进宫，向陛下……求这个恩典！”
林影背对着他，肩膀微微耸动了一下，终究没有回头。她只是再度举起沉重的酒坛，对着身后虚空的方向：“……多谢。”那一声谢，轻飘飘又沉甸甸，消散在满是酒气的空气中。
离开钦天监，宫道漫长又冷寂。林影步履漂浮，烈酒在胃里烧灼，眩晕感如同此刻纷乱绝望的心绪。脑中不断回响赵峰的声音，还有那些宫中听闻——昨夜，萧承烨去了棠梨宫。
真好，很好。她想笑，嘴角却僵硬得扯不动。快了，很快就能逃离了。逃离这座金丝牢笼，逃离那令人窒息的注目，逃离……那将她心魄都攥紧又随意抛掷的帝王身影。
宿醉的后果是头痛欲裂，昏沉如坠深渊。林影挣扎着起身时，感觉天旋地转，太阳穴突突跳得如同针扎。她强撑着梳洗，顶着一副几乎离魂的躯壳赶至御书房，她今日的值日在酉时，她已经来不及吃一点东西，只能快步赶往御书房。
裴帆早已心焦如焚地在门口张望，见她身影，立刻快步上前，趁着无人注意，猛地攥紧了她的手腕，低语急促，带着惶恐：“我的小祖宗，你昨日到底和赵峰说了什么？”
林影心中咯噔一下，面上却努力维持着平静：“怎么了？”
“钦天监的何监司！带着他那个徒儿赵峰！”裴帆的声音因紧张而发颤，“此刻就在里头！正求陛下为你们二人——赐婚！”
话音刚落，御书房内殿，内侍那标志性、此刻却透着一股寒气的声音穿透厚重的门扉响起：
“传——林影觐见！”
裴帆眼底的忧惧几乎凝成白霜，但林影只来得及给他一个极淡、仿佛剥离了所有情绪的眼神，便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沉重得如同千斤巨石的门扉。
殿内光线沉郁。林影垂首敛目，一步步上前，跪倒在冰冷的金砖之上。
“奴婢参见皇上。”声音干哑得几乎不像自己。
“平身。”高踞御座上的声音平淡如水，却透着一股无形的、令人心惊肉跳的威压。
“谢皇上。”她起身，垂手侍立，眼观鼻，鼻观心。
“林影，”萧承烨的目光从她进门开始就沉沉落在她身上，“钦天监监司何卿，今日携其徒赵峰奏请，”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玉盘，“请求朕赐婚，将你许配赵峰为妻。此事关乎你终身，朕……想亲耳听听你的意思。”那“亲耳”二字，咬得极重。
殿内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死一般的寂静令人窒息。林影感到那高座射来的目光像淬了寒冰的刀锋，几乎将她钉在原地。她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死水般的空洞决绝。她重重地、毫无留恋地再次跪伏于地，额头几乎贴上冰冷的金砖：
“奴婢与赵峰，两心相悦，情意相通。若能承蒙圣上天恩浩荡，赐婚成全，奴婢——感念终生！”
“咚——”那一个叩首声，在这死寂的殿中清晰得如同惊雷。
不知何时进来侍立一旁的裴帆，脸色瞬间煞白如纸。
时间仿佛凝固。压抑的静默在殿内汹涌蔓延。林影伏在地面，能清晰地感受到一道暴戾至极的目光撕裂着空气，如同鞭挞在她背上。
良久，那如同寒潭结冰般的声音才再度响起，每个字都淬着阴鸷的寒意：“朕记得，你曾亲口说过，李嬷嬷待你如女，你要为她守孝三年。言犹在耳！如今不过数月之隔——”他猛地站起身来，如同惊雷炸响，“林影！你便要自食其言，背弃誓言么？！”
“奴婢……”林影想要申辩这莫须有的誓言，却在起身看到萧承烨那阴沉如深潭的脸色时，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就在此时，殿内另一人猛地跪下：“皇上！”是赵峰。他声音急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微臣倾慕林姑娘日久！深知其纯孝！微臣愿守候三年！先待林姑娘出宫，待孝期满后，再以正礼迎娶！望陛下……成全！”言辞恳切，姿态卑微。
萧承烨的目光在赵峰脸上逡巡片刻，随即死死锁回林影身上，嘴角勾起一个极其森冷的弧度：
“呵，倒当真是，情深意重，感人肺腑啊！”
那嘲讽像毒针，刺得林影身体一颤。
“既是如此，”萧承烨的声音陡然转寒，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压迫，“朕若不允……倒显得朕不近人情，不通情理了？”
“奴婢谢皇上隆恩成全！”
“微臣叩谢陛下天恩！”
两人异口同声，再次叩首。
“既如此，”萧承烨的语气骤然降至冰点，不带丝毫温度，“若无他事，何卿便带着爱徒退下吧。”那挥退的手势，带着难以压抑的暴戾。
赵峰起身，脚步有些虚浮。经过林影身旁时，他侧首望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至极，浸满了来不及言明的无奈、懊悔，以及……一种深沉得令人心慌的愧疚。林影读不懂那全部，只觉得心底最后一点微光也被彻底掐灭。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