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烨抱着赵繁素的身影消失在翠微宫的方向。
裴帆一路疾行,将林影稳稳抱回了她那间被改造过、如今却显得异常讽刺的“体面”住所。
上次为她处理养心殿伤情的那位年迈御医早已提着药箱,面色凝重地等候在内。宋小晚亦在里面焦急踱步,见到林影的惨状,瞬间捂住了嘴,眼中泪光涌现。
“快!快放这边!”宋小晚声音发颤,急忙把床铺整理整洁。
裴帆小心地将林影放下。
“劳烦秦太医了!”裴帆沉声交代一句,又担忧地看了一眼林影肿胀不成人形的脸和满身伤痕,快步退了出去,他必须立刻赶回皇上身边!
老御医小心翼翼地替林影把脉、检查身上各处的伤口。每一次触碰都带来钻心的疼痛。林影紧咬牙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硬是没发出一声痛呼。
老御医检查完,擦了擦额头的西汉,写下方子,又拿出许多瓶瓶罐罐,放在桌上。
宋小晚耐心听着,林影的思绪却已经跑回了天牢,脑海中都是萧承烨抱着赵繁素的背影。
御医告辞离开,宋小晚帮她褪下残破带血的衣服,看着背后、手臂上那一道道狰狞绽开、皮肉翻卷的痕迹,忍不住再次红了眼眶。
“你,你何苦……”她的声音哽咽,“何苦非要去淌那趟浑水,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她拿着浸了温水的干净布巾,极其轻柔地擦拭着林影背上的血迹污迹。
林影趴在枕上,脸侧着,被清理干净的脸上依旧布满淤青和高高肿起的痕迹。她艰难地吸了口气,带动胸腹间隐隐作痛的内伤,“我想着,两个人总能……有个照应……”气若游丝的回答,却带着一丝无奈的自嘲。
“别说了,你少说话……”宋小晚一边忍着泪,一边给她上着药膏,“忍着点,这药……会疼……”
“谢……谢……”林影闭上红肿的眼睛,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时间在沉默和疼痛中缓慢流淌。药膏带来的辛辣刺痛让她身体微微颤抖。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却刻意压低的骚动!
一个被派去探听消息的小太监脸色煞白地跑进来,急声道:“小晚姐姐!翠微宫……翠微宫那边……”
林影紧闭的眼睫猛地颤动了一下!她的心被瞬间攥紧!
宋小晚看了一眼林影,低声呵斥:“慌什么!小声说!”
那小太监声音发颤,带着哭腔:“皇上震怒!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都赶过去了!里面,里面传出来说……赵婕妤……她……她小产了!孩子……孩子……没了!”
轰!
巨大的、冰冷的死寂瞬间笼罩了整个房间!
林影感到一股冰冷的绝望从头顶直灌到脚底!她睁开肿痛的眼睛,视线模糊地望着床榻上方的帐幔,里面没有泪水涌出,只有一片空洞死寂的茫然。
孩子终究还是没保住?
萧承烨,在一日之间……竟又……失去了个孩子!
她开始不受控制的剧烈咳嗽起来!扯动着伤口,连灵魂都在战栗
“小影!小影你怎么了?”宋小晚慌乱地扶住她颤抖的肩膀,只摸到一手冰冷的汗水。
“是,是不是,伤口太疼了。”宋小晚手足无措,声音也带了哭腔。
林影用力地摇了摇头。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汹涌而出的咳嗽得死死的,只剩下破碎的咳嗽声。
最终,只是艰难地、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句哽咽模糊的呢喃:“伤口……真……的……有点……疼……”
那声音断断续续,像耗尽了最后一丝生气的哀鸣。
但此刻,撕裂般剧痛的源头,却在那冰冷死寂的心底,如同破了一个巨大的、再也无法填补的黑洞。
这漫长得令人窒息的重伤,如同这漆黑无望的深宫岁月,究竟何时才是尽头?
黑暗沉甸甸地压下来,像浸湿了的棉花捂住了口鼻。林影侧躺在床上,耳畔只剩下自己压抑的心跳和窗外无尽的寂静。
可这寂静中,画面却在反复重演、切割着她的神经——银花的控诉、张思思的绝望呐喊、赵繁素浑身是伤的倔强眼神,宸妃失去神采的苍白神色,最终变成了一个人的脸——萧承烨,那个心思如海深的的帝王。
他在这个当中到底扮演者着什么角色?那个令牌,他真的一点察觉都没有么?
思绪像是一团乱麻,扯的她的神经都在痛。
萧承烨,萧承烨,寂静的夜里,她轻声念着个名字,理智和情感在无声的拉锯着。
——拜托,这是封建社会,他是个皇帝,是万人之上的皇帝,你真以为他是什么善良纯善之人?
——你以为自己是谁?能奢望独一无二的垂怜?想睡谁是他的权力,哦,不对,那叫宠幸?
——林影,你清醒一点,就你这个智商,他玩你跟玩只蚂蚁没什么区别。
——赵繁素是你的“朋友”!即便他待你不同……你现在的处境,和那些背着闺蜜、勾引人家丈夫的卑劣情妇有什么区别?!
——第三者?呸!你连个‘三’都排不上号!顶天了是个路边的野草!还是倒贴上去惹人厌烦的那种!
可是那是不甘的、微弱的挣扎却又像路边的野草,见缝插针的生长
——“那他……那御书房里紧握的手呢?藏书阁风雪夜的呢喃呢?冒着大雨把我带回养心殿了?出游还让皇后娘娘照拂我呢?”
嘲讽的声浪立刻以更凶猛的姿态将其淹没:
——“笑话!一点施舍而已你就当真了?帝王心思深似海,这点小把戏不过是豢养金丝雀的余兴!醒醒吧!你那点可怜的‘真情’,不过是自导自演的笑话!”
痛苦如同藤蔓般勒紧了心脏,沉闷得无法呼吸。
“砰——!”
恨意无从排解,她攥紧拳头,狠狠砸在冰冷的床板上!也不知是恨这冷酷的现实,恨那多情却又无情的帝王,还是……最恨此刻仍会心存幻想的、软弱的自己!
“怎么这么生气?受了伤还不安分。”
这声音,平静低沉,毫无征兆地穿透了凝滞的黑暗和满室的嘈杂心音,如同投入深渊的石子。
林影的身体骤然僵直!那被她用尽全力筑起的、摇摇欲坠的心防堤坝,在这熟悉声音响起的刹那,轰然坍塌!仅存的理智瞬间灰飞烟灭!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牵动了身上的伤口,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她微微蹙眉,目光却死死锁住门口那道挺拔的阴影轮廓。
门外月华黯淡,将他的身形镀上了一层模糊不清的银边,面目隐在更深的阴影里。
林影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她几乎是本能地、鸵鸟般迅速垂下头,盯着自己放在锦被上、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
死寂弥漫,谁都没有说话。空气仿佛重千斤。压在两人心口。
过了许久,或许只是几息,林影听到自己干涩发紧的嗓音划破了沉默:“赵婕妤……怎么样了?”声音低哑,每一个字都像是挤出来的砂砾。
她问得如此自然,仿佛这该是她唯一关心的事情。
话音落下的刹那,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凝固在门口的阴影移动了——他原本似乎是想向前的脚步,在她问及赵繁素的那一刻,悄然顿住。
那一丝的停滞,无声,却像一根冰冷的刺。
“她……”萧承烨的声音传来,比平日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哑,“服了药,暂时安稳睡下了。”
停顿片刻,那脚步声才重新响起,很轻,很慢,停在她床榻之前。
“我……来看看你。”语气低哑不似平常,林影感觉到他身上那滔天怒火似乎已经散去,只身下浓浓的疲惫。
“哦……”林影喉头滚动了一下,一股复杂的酸涩涌上,“那就好……奴婢……”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用尽全身的力气,挺直几乎要垮下的脊梁。
“奴婢身上这点皮外伤,实不敢有劳圣驾挂心。”她话音平静,像在陈述今日天气,“况且夜深,奴婢倦极……恐难周全礼数。”
她抬起头,目光越过他肩头,望向门外,她听到打更声起,天快亮了。
“赵婕妤受了极大的惊吓,腹中皇嗣又……”她顿了顿,终究将那句“刚刚失去”咽了回去,声音带着刻意疏远的冷静,“皇上此刻……该多去陪陪她才对。”
说完这句,她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扶着床沿,极其缓慢而艰难地俯下身,额头抵着冰冷的床板边缘,做出一个极其标准却无丝毫温度的跪拜姿势。
“奴婢……恭送皇上。”每一个字都透着刻骨的疏离。
萧承烨挺拔的身影凝固在原地。黑暗中,只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
那瞬间的静默,被无限拉长。空气凝滞得如同灌满了胶水。林影紧贴着床沿的手心如被针刺般冰冷。
最终,她清晰地听到一声极其微弱的、仿佛从胸腔深处呼出的叹息。又或许,只是夜风拂过窗棂的错觉。
接着,是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他转身了。
沉稳而决然的脚步落地,一步步,踏过冰冷的地砖,走向门口,最终彻底融入了那片浓稠的黑暗之中。
随着那最后一步消失在门外,一直强撑在林影胸中的那股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她浑身一软,无力地侧歪下去,重重倒在冰冷的锦被上。扯过薄被,将自己连头带脚蒙了进去。
被子里瞬间充斥着浓重的药味和她自己身上的血腥气。
更深人静,身体的伤才开始后知后觉地叫嚣起来。背部伤痕此刻如同万千蚂蚁在啃噬撕咬,手臂、脸上的挫伤也在尖锐地宣示着存在感。火辣辣的感觉从皮肉深处烧灼到骨头缝里。她挣扎着起身,摸索着找出一旁的药瓶,借着窗外模糊的月色,在黑暗中胡乱地将凉腻的药膏涂抹在那些肿胀撕裂的伤处上。每一次触碰都疼得她倒抽冷气,手指微微颤抖。
重新躺回去时,意识却像断了线的风筝,清醒得可怕,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和思绪。
偷盗圣谕、私闯天牢,这罪名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落下。可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想了,意识在极度的疲惫和持续的疼痛中沉沦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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